第60章 竹林
两人顺着林间小道朝着医馆步行而去。
宋允忽从怀里拿出一个浅绿色的小瓶子，正是当时临溪送给他治疗司纠戒尺之伤的药油。
“之前你说去医馆是为了还债，是为了买这瓶药油吗？”
临溪“咦”了一声：“这么久了，宋公子为何还随身携带这瓶药油？”
“……这你别管……总之，你说的是这瓶药油吗？”
临溪点点头。
宋允怔了一会儿，心中百转千回，搜肠刮肚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个子为了治疗他的伤，用三个月的时间换了一瓶药油，如果说内心没有感动，那一定是假的。只是感动之余，不该有的情愫又悸动起来，他其实有那么多话想同“他”说，但是又如何说的出口。
临溪见他脸色变了又变，以为宋允心怀不安，忙解释道：“毕竟当时宋公子也是为了帮我才挨的戒尺，我为宋公子寻药也是为了表达感恩。”
“感恩，又是感恩……”宋允有些不悦，声音低低的，像是埋怨，“你别去了，还差多少钱，我来还，这药是我用的，自然该我来付。”
临溪摇摇头：“宋公子，其实我现在很喜欢去医馆。无论之前的药款有没有付清，我都愿意一直去医馆帮曹大夫做事。”
“为何？”
临溪笑了笑：“因为我渐渐发现，医学很有意思。而且，曹大夫很厉害，我家人生病，久治不愈，后来曹大夫听我口述病情，立马就诊断出了病症所在，家人按照曹大夫的药方调理身体，如今已经大好。”
临溪的眼睛微微发亮，神情充满了崇拜：“能够治病救人，真的非常了不起。”
“所以……你想学医？那你不打算参加科考了？”宋允问。
“不不不。”临溪忙解释说，“学医只是我的兴趣，但对临渊来说，科考才是正道。所以，去医馆这件事，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我的意愿，宋公子不必介怀。”
“唔……好吧……”
两人沉默走了一会儿，宋允又问道：“你今日喊我，是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和宋公子商量。”
“什么事？”宋允走近了半步。
“是关于匈奴人……”临溪压低声音，继续道，“还记得我们在山上遇到的那几个装扮成蒙面人的匈奴人吗？”
“嗯，记得。他们又出现了？”
“不。他们当时追杀的人现在正在我家。”
“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是此次休沐回家才知道，原来那几个匈奴人当时追杀的，是一个来自妙香佛国的小孩子，那孩子后来逃到我家后院晕倒了，幸而被我家人发现救下。”
“等等……等等等等，小个子，你说匈奴人追杀的是妙香国的人？”
“对，匈奴和妙香相隔甚远，而这两国人却在我朝境内发生冲突，此事非同小可。”
“可有报官？”
“还没，妙香国那孩子强烈反对报官，他不信任我们的官府。”临溪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宋云，“宋公子，说句不该说的，其实我也一样。我自记事起就没有遇到过什么好官，当然并非说所有官吏都尸位素餐，该怎么说呢……就好像有两拨人，有一拨官员贪墨成风，从不为民做主，而另外一拨，空有为民的初心，却没有什么实权，仿佛他们在官场也郁郁不得志，无法施展手脚。宋公子，虽说我朝这几年坐享太平，但内里好像已经开始乱了。”
宋允不说话，他想起那晚母亲同他长谈，也是说到朝纲不稳，恐天下大乱的话题。
他不觉皱了皱眉，心底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来。
武将的后裔从来不怕战争，但是，百姓怕。
若是外患，他宋家军誓死会将战场推到边境以外，至少守护境内百姓一方安宁。
可若是内忧呢？若是战火从国朝内部烧起来呢？他，该为谁而战？
宋允看了看身旁的小个子，叹了口气。
如果天下太平，许临渊必定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现状。而内乱一起，最受苦的还是如“他”这样的寻常百姓。
临溪见宋允不说话，恐他以为自己妄议国政，便赶忙解释道：“宋公子，你别误会，我不是在诽谤官家……”
宋允没接过这个话茬，而是突然问道：“小个子，我们……是朋友吗？”
临溪微微一愣，停下来看宋允，又把头埋下去，小声道：“我跟宋公子之间，自然是有同窗之谊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比普通的同窗再……再好一点。”
“宋公子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只是普通的同窗，若有一天我们各奔东西，也许往后十几年甚至一生都不会再见，但倘若，我们是……朋友，也许，也许……”
宋允突然不说话了，他抿着嘴握着拳，一副憋得快没气儿的样子。
“宋公子？你……怎么了？”
宋允朝身旁的竹子捶了一拳，烦躁道：“……呃啊！不管了！”
他回身，正面看向临溪，脸颊红红的，却一副极认真慎重的样子。
“小个子，我从来不是个别别扭扭的人，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心里门儿清，也不会故意掩饰。可是……对上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总小心翼翼的，有什么事也不敢对你明说，话到嘴边总要拐个弯才能说出来，可心里积压得久了，就憋的喘不过气。”
他停了停，看着小个子逐渐变红的脸蛋和微微张开的嘴，不觉又烦躁起来。
“所以我今日想任性一回……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回应什么，你权当听我废话，让我一吐为快。好吗？”
临溪嘴里呼出一团又一团的雾气，她的心跳得极快，可脑袋却下意识地点了点。
“我对你……不管你知不知道，总之我的心意就是那样。我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真的，我就是、就是对你着了魔！除了你之外，我没有对其他人有过非分之想！”
宋允的脸烧红了起来，从空中落下的露珠很快就在他脑袋上蒸发了。
“但是我知道，你有你的前程要博，你有你的人生要走，所以我不能，也不会把你从阳光之下带走，让你跟我一起离经叛道。我只是，想对你坦诚，小个子，我……我希望这辈子我能以一个特殊朋友的身份站在你身边，那种永远可以互相信任和依靠，不需要知恩图报的朋友。”
“倘若有一天，天下真的大乱，我们不得不分开，我希望你不要忘记我，哪怕不愿落笔书信，只要你看向苍穹明月的时候心里有一瞬能想起我便好。”
“……小个子，你懂我的意思吗？”
“小个子？小个子？你怎么一动不动？被吓到了？对不起对不起，刚刚的话你就当我放屁！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说这些话了！”
“小个子，你你你还好吧？”
临溪呆呆地站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耳边嗡嗡的，良久，视野里才渐渐出现了宋允慌张凌乱的眉眼。
“宋公子……”她的声音有些微颤。
“嗯？嗯！我在我在。”
“刚刚的誓言，你可以先撤回吗？”
“啊？什么誓言？”
“可以先撤回吗？”她的眼神清明了几分，也坚定了几分。
“好好好，我答应你，撤回！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