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萧玄鄙夷地一瞪眼道:“为何要旁人照拂?”
“是是是,自然是要阿玄照拂。来来来,兄长与你也卜一卦。”这不就是句顺嘴的客气话儿吗,锦裳有点哭笑不得。
“你不是……”
锦裳撞了他一下,比了个人前的意思。
萧玄这才息了音。只见消瘦的少年重新抹了抹了手,将铜钱合于掌中,照样祷告,晃动片刻,丢与地上。六次,得一卦。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围好像有点安静,锦裳愣怔地盯着看了许久,怎么像是个“否卦”?
她一抬眼正对上萧玄转头看向自己,心中更是蓦然一慌。
情急之下,她倾身搂住萧玄,作势拍了拍萧玄的背恭喜道,却悄悄伸出一指偷偷抚去地上一爻。
萧玄被锦裳这么突然一来,一时无措,待其反应过来,随即大力推开。
情急之下,锦裳只觉得真是倒霉喝口水都塞牙。
尽管她做贼心虚的心慌如鼓擂,面上却是喜眯眯一笑,立时咋呼着胡诌道:“阿玄,否……否极泰来啊!此卦虽算不得上上,但亦是指快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只要你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必能终成大事。这俗话说的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最重要的,咱们现今不过是,不过是要先受些苦,熬些日子。”话都说得不顺溜了。
秀才倒是很配合,在一旁摇头晃脑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幸好还有这么个酸腐秀才!锦裳暗中庆幸。
真是流年不利,怎会自己好死不死、不懂装懂地弄出来个“否”卦:天地不通,万事隔绝,得否卦者凶,事倍功半,几无所得。
这怎么听都不吉利到了极点。今日不离萧玄果然是对的!
她一面心里“呸呸呸,坏的不灵”念个不停,面上还要端得甚稳甚高兴,简直当场就要裂成了几瓣儿。
其实平日里她是知道世事无绝对,有时危机即是转机,卦象并未有全然的绝对。
但此时她只盯在了一点,才会如此失了心智。
而被担心的人反倒很不以为意,只斜睨着嫌弃道:“是否极泰来!不是否。不懂不要信口胡说。”在萧玄看来,这些不过都是江湖术士糊弄人的鬼把戏,无聊之极。
锦裳见他完全没往别处想,鲜少老实听话地连连点头称“是”,又心不在焉道谢着将铜钱推还给秀才。
秀才无声捡起收回,复揣进怀里,也没再多言,显然是还在想刚刚锦裳与他所言。
“你去睡吧。”萧玄眼见着人蔫了,就要赶人回去歇息。
可刚卜了卦,锦裳如何睡得着。
她胡乱地应了回到帐中。奈何定了定神她还是觉得不放心,只好拿了药和两件衣裳又返了回来,边打着呵欠边说:“我还不困,就在这里陪你吧。”言罢,将一件披于萧玄背上。
见她手中仍余一件,萧玄一瞪眼:“管好你自己吧!”
这一夜,三人两跪一坐。
直到第二日天蒙蒙亮,锦裳才去了火头军帮工。
待她加紧忙完悄悄捎了吃的来看萧玄,他二人仍还跪着。
萧玄见锦裳前来,又端正正色与锦裳讲了会儿“格物知止”,一旁秀才亦时不时插进来几句话。
反而唯一的听讲之人困得头一沉一沉的直钓鱼。
就在这各得其所之时,一人带着七八人来到了他三人面前。
正是之前与锦裳打赌输的那泼皮无赖。任谁人用脚指头想也知,他定是知晓昨日萧玄打人挨罚、锦裳又闹了笑话,现下趁机一雪前耻来了。
萧玄最是不耻此人,但他又应了锦裳,遂闭着眼将脸扭到了一旁。
锦裳一夜没睡好,哪里还有心思管别人作甚,继续肆无忌惮地“钓鱼”任人随便看。
“你一娘们儿兮兮可进过书塾,受过教?一共识得几个字?也敢教习与人?”果然泼皮剔着牙无比猥琐地开口了。
锦裳近来容忍度一向极高,一声未发。
见地上之人毫无反应,泼皮更料定她定是斗大的字不认得几个。这下可给他可算逮着了机会,嗤之以鼻讥诮道:“一个下等字都不识的二刈子能教个什么东西出来?”
反正都已经晦气到了否,锦裳索性就任他说任他打量。
原本装死到底的主意打得好好的,但不想她斜眯了一眼正看见昨日才被打的苦主丁响秀才张口似要言语。想到他昨日被萧玄暴揍仍能滔滔不绝、喋喋不休,她顿时心里没了底。
锦裳忙振作一下,勉强挤出一丝假笑抢先道:“倒是真从不曾进过书塾,认字也不多,但……”
说到这里,她伸手指着空中一轮已经冉冉升起的红日,问道:“你可看到我手指的日头?”
泼皮不疑有他,十分配合地回道:“当然!”
“可是因我手指才看到?”锦裳也不嫌烦,侧头继续问。
无赖自然忍无可忍:“放屁!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日头照瞎你狗眼,他妈的谁看不见!”
“哈哈哈哈”,不知何时围观之人又齐齐大笑,皆只觉锦裳纯粹戏耍与他。
因他自从打赌输了,的确不再与萧玄动手,但这种无赖寻滋找事却越发多了。而每次还都差不多像个二五眼给锦裳千伶百俐地戏耍打发了,最后都是自己痛打了自己的脸。
不远处,易恒立于帐前观之,亦会心一笑,轻叹:“难得她竟如此聪慧通达!”
“二将军何意?”一旁的徐生不解。
易恒平素温和,徐徐与徐生解释道:“无尽藏尼曾向六祖请教佛经。六祖不识字,让其念与自己听,再与之一一解释。无尽藏尼不禁发问:‘你不识字,如何解释经书?’六祖一手指着空中明月道:‘你可看到月亮?可是因我手指才看到?’”
他轻笑一下,继续展开:“真经与字无关。经比为月亮,字就像是指着月亮的手指。手指可以指出月亮所在,但手指不是月亮,看月亮也不一定非要用手指’。这小姑娘今时不过将月换成了日。”
徐生恍然大悟,吃惊非常,真真闻所未闻。
他藏不住事,转身进帐就跟易疏说了帐外之事。
但还未待其尽言,便听易疏道:“禅宗指月?”
徐生忙点头:“正是,二将军也是这么说的。”
总算到了午时,萧玄和丁响才被允准起身。
跪得久了双腿都不像自己的了,好一会儿他二人才一瘸一拐地离去。这还要靠锦裳机灵,早在昨日夜半就给他二人擦了药膏。
这一上午,锦裳心里都是惦记昨日夜里的卦,加上昨夜几乎没怎么睡。所以晌午添柴烧水煮粥时,不免头一点一点一点的。
一个不慎,突然兜头一瓢水浇下来——透心凉,她这才猛然警醒。
“成日里不知道都做了什么?就知道偷奸耍滑!走走走,不想看见你。这里不用你,走。”乔老头儿又发威了。
锦裳自知理亏,垂头丧气地回到帐中换衣。
更衣时,她后知后觉地抽了抽鼻子,焦糊味近在咫尺。眼睛向上一翻,她会心一笑:“这老头儿,好利的刀子嘴,想不到豆腐心也挺软的!”
一人急匆匆一掀帐帘跑着就进了帐篷。
换好衣服但仍散着满头乱发的锦裳倒是毫无觉得不妥,问道:“阿玄,你跑得这么急,何事?”
萧玄低下眼:“乔,老头儿,让你好了再去,说……”
他就要转身出去避让,忽然吸了吸鼻子,复猛然抬头仔细打量锦裳。
“还是算了。”锦裳遮掩地拢了拢发。
萧玄这时已然瞧见锦裳额角的一大撮儿乌发明显被火舔得卷曲,心中又怕又急:“我再不会与人争强好胜,和光同尘还是韬光养晦,我都会做到,你安心。”
见锦裳一脸瞌睡像还怪异地看着自己,萧玄将其往褥子上一摁,斩钉截铁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放心。”
营中虽无镜,但锦裳晚饭之时已知自己模样定是很怪异。
连大老粗徐生今日送饭来时,唬得将食盒往地上一撂,撒丫子就跑不见了,像是见了活鬼。
后来秀才见了,自然是夫子上身了似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毁,你如何成了这般模样?”
“不过烧火的时候打了个瞌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过几天便长出来了。”锦裳自己倒是不甚在意。
秀才连连摆手:“可使不得!若是被火舔了可了不得,莫说头发眉毛,头皮都能被舔了。”
大概是被自己有可能变成光头的模样吓得噎住说不出话来,锦裳半天才后怕得摸了摸头上的发丝,道:“那是不成,父母成我也不成啊!修道可以,尼姑我还不想。”
谁承想自己的鬼模样还有别的奇效,天才刚一擦黑,一袭白衣就来在火头军处,倒是知道借级压人:“乔军爷,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最终,胳膊拧不大腿,锦裳只好气呼呼跟着易疏离开。
她走到稍远处就住了脚。
“萧玄接骨之时你曾说‘若我日后有需,不妨直说’。”易疏明显是有备而来,锦裳刚意思着张开嘴,清冽男子之声就率先道。
啥?锦裳犹如雷劈,合着自己是又被他前段时间的表象给骗了?但她的嘴一向反应够快:“我当时的意思还说若我做得到的话。”
“这个你一定做的到。”易疏淡淡地点点头,“你只需跟我来。”
“脚程你应该跟得上的吧?”他似有若无地添了一句。
这下她要是能忍她就不是她爷爷的孙女了,锦裳气往上撞:“追上你,你就按你先前应承的与我爷爷赔命!”
“好,任你处置。”易疏应得很是利索,而且话音落地立时脚上一纵。
不得不说,即便是不真要易疏的命,拥有了主动权对锦裳也是天大的诱惑了。她撸起袖子,脚下一划运了浮雪随即追了过去。
说到轻功,她果然甚嚣张,时不时抢先易疏半个身位,尤其在无人之地,她衣袖一挥更是行了踏云,还幼稚的直比划易疏速度不行。
咦,越过高高的墙头,这是入了掩云关?她转脸看向易疏。
“府衙。”身旁人像是算准她会有此一问,寡淡开口泄出再简单不过两个字来。
再次落地之时,俩人已经来在了掩云关内的府衙门口。
锦裳不知盯着半开着的朱门想些什么,易疏率先抬脚入了内。
一时空气好像凝结了,她都不知是怎么跟着走了进去。
一眼就能看见院中临时搭的简易草棚下停着一口黑沉沉的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