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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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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裳被推得一个侧歪坐在了地上。

    稍远处易疏下意识探出双手,待他意识到只能掩饰的空握了握手心,眉头紧蹙。

    锦裳也不在意。她起身半蹲着胡乱的在萧玄身上拍打着尘土,轻轻道:“阿玄,你年纪还小,还有许多事未明。”

    又停了片刻,她清了清嗓子,咽了咽喉咙朗朗道:‘格物,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见萧玄无动于衷,她就要硬着头皮再念一遍:“格物,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

    “哈哈哈哈”渐渐有人稀稀拉拉笑将起来。

    萧玄恼羞成怒地抬起头,一手攥了锦裳的手使劲一捏,眼睛重现清明,狠声喝住道:“闭嘴!”

    “哈哈哈哈”周围人群中的笑声更甚。

    锦裳自然即刻从善入流地住嘴,心中却忍不住腹诽若不是舍出去我这张脸,又怎么能把你气得回了魂?还真是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

    这样萧玄总算起了身。她自然是要与地上那位被打的苦主道歉。

    也不便多说,锦裳只得言语闪烁道:“对不住,您说之人与我弟弟有恩……”

    苦主倒是豁达,鼻青脸肿道:“未经世事心思单纯,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答报。无可厚非也!只是这事事皆有真相。真亦真,假的永远成不了真。”

    他还正待要再说,南国主事的黄老元帅却来了。

    总之,人群四散而去,萧玄与这位被打的苦主一并被抓,以“私下斗殴”之罪论处——当众各打二十军棍,跪罚示众处置。

    其实还是应该庆幸此时朝廷之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将帅皆有忌惮,不敢妄谈国事,否则无论谁人至少都要去了半条命。

    锦裳自然是无计可施,只能背过身去听着萧玄被行刑。待到打完,她坐在萧玄身旁,守着其罚跪。

    “随姑娘怕是不会离开他弟弟的。”易恒于远处空摇摇头道。言罢他叹了口气,转身便往军帐而去。

    易疏也明白今日已是徒劳,只得无功而返。

    月上梢头,锦裳了无生趣地坐在一旁陪着萧玄。

    萧玄跪着忽然开口道:“格物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圣人言岂可错记!不知不言,切莫叫人贻笑大方。”

    锦裳脸上写满了无药可救,心中暗骂:“迂腐!挨了打,罚跪示众居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纠正圣人言?不是道歉,不是道谢,不是委屈……当真有闲心!不过,心里憋屈该是好了。”

    想到这里,心里的大石也跟着落了地,她胡乱地应了一声:“嗯,现下知道了。其实我方才那般多好记,一背便背下来了。”

    又见萧玄眉目不善,她立即改口:“阿玄好生厉害,懂得这样多。以后你要多教教我!”

    萧玄本想再多斥锦裳几句,但还未出口。

    一旁“噗嗤”一声笑,跪着鼻青脸肿的苦主终于忍不住了。笑罢,这人大概觉得失礼非常,忙摆手道:“对不住,小兄弟。在下不是故意讥诮,只是一时未忍住。”

    月下,锦裳转头看去,忽然觉得此人一脸倒霉样儿。

    老大个人被个十二三的小孩儿打得鼻青脸肿,还道“无可厚非”,后来又被打了二十军棍,现下更是连着一同罚跪。

    紧张多时的神经突然就这么松了下来,她愈发觉得这人倒霉迂腐得让人想笑,遂也不拘小节“哈哈哈”笑出声来。

    笑完她又觉得自己欺负老实人,实在对不住,马上站起身来朝苦主道歉地拜了拜。

    这人真是迂腐至极,虽跪着亦不忘慌忙拜了拜还礼。

    这下锦裳又觉得人家跪着拜,自己站着拜更不妥,“哈哈”又忍不住笑了,复低身道了一声“对不住”又拜了一下。

    一旁的萧玄见这二人一下子竟好似熟稔起来,一时对笑,一时还拜来拜去的,全不顾自己,他更是又气又恼。但也的确距之前的悲戚郁郁情绪不知要好了多少倍,开阔了许多,面色也慢慢缓了下来。

    锦裳高兴起来,定是少不得要言语的。果然她再次拱手道:“这位军爷,在下姓程,名锦裳。对不住,今日伤你的是我弟弟,单字一个‘玄’。不知军爷高姓大名?”

    这苦主跪着又还礼道:“军爷不敢当。在下姓丁,名响。家住‘五升街’,原是个读书人,家中欠了银两,被抓来填了军中的缺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最无用之人。”

    锦裳知乱世最可怜的便是读书人。因读书人迂腐,又多半毫无营生能力。

    以前听闻有位大儒饿死在船上,她惊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哪怕能捉条鱼,捞些小虾也不至于活活饿死啊?想到此又见此人如此落魄,她不禁宽慰道:“此言差矣!各材皆有所用,若可为治国惊世之才,又何须亲历战场杀敌?也不用如此自轻自贱。”

    苦主颓然摇头道:“我也曾妄论自己才高八斗,以为只要一招中第,便可光耀门楣。不过也只是中了秀才而已。可为了功名,我累死父母,兄长替我被捉了征兵就再未回还,又眼睁睁看着嫂子饿死。无法,最后我只能亲手把自己的侄女送人为奴。试问生而为人还能如何低贱?也可能是我生来不吉。丁响,丁香自带苦,‘芭蕉不展丁香结,丁香空接雨种愁’。”

    锦裳闻言沉默了几许,心中叹息:烽火狼烟、战事连天,虽家家境遇不同,但家破人亡、伤怀悲痛却俱是一样。可在这里不就是代表有朝一日会兴狼烟、短兵相接、干戈不断?

    也不怪爷爷守了阵眼三十年,可反过来他守护的人却……

    魂游太虚很久,她转眼见萧玄目光不善,差点要咬着自己舌头,这里大概最难过尴尬的莫过于这位了。

    锦裳忙整了整心绪转了方向,生硬地转道:“也不用如此就下了妄断。秀才遇到兵,本来就是有理说不清。不是有言‘唯有读书为上品’吗?”

    “百无一用是书生。”苦主苦笑一声,耻之。

    锦裳不知想到什么,反倒明亮一笑道:“这位秀才,你会行酒令吗?最简单的那种,老虎杠子鸡?

    “啊?”被问得有点蒙圈,丁响以为自己没听清。

    锦裳一手比着一手敲着道:“老虎吃鸡,鸡吃虫,虫拱杠子,杠子打虎。”

    五颜六色好像忽而在丁响脸上一闪。

    锦裳又道:“秀才怕兵,兵怕将军,将军怕皇帝,皇帝怕死谏。”

    连她自己都觉得如此贴合,又哈哈一笑,故意拽着道:“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

    秀才显然已经明白了锦裳的深意,忽而激动得要站起身来。只可惜他跪得太久,起的太猛,“噗通”一声更重的跌在地上,却是依稀能看出来点神采飞扬的意味:“谢程姑娘大恩,丁响在此跪谢。”

    锦裳如何受的起这般大礼,连忙伸手要阻,被萧玄一只手扯回摁住没好气地提醒道:“待罪之中!”

    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忙四周踅摸一圈。周遭除却火把,早已黑糊糊一片,定是俱歇下了。再三确定只余华国一只帐篷还亮着烛火,她这才舒了口气。

    萧玄见锦裳竟吓得如此,难得语气温和道:“你回去帐中歇息吧。

    虽然一手掩口打了个哈欠,但锦裳仍眯着眼摇头道:“我还不困。”

    “我不会再生事,你莫担心。”

    平日里萧玄不低头锦裳忧心,可现如今萧玄低头她却更是不好受。

    她眨了眨眼,转而向丁响问道:“丁秀才,你可有铜钱?”

    闻言,秀才立时在怀里摸了几许,找出几枚铜钱,也不问作甚便俱铺在地面之上。

    萧玄本欲出言“男女授受不亲”相拦,却见秀才动作,倒是觉得此人至少知礼可取。

    “我再陪你一会儿。与你们卜一卦,逗个闷子我就回去。”锦裳于地上捡出三枚铜钱,与萧玄一笑。

    既是借秀才的铜钱,理应先与其卜才对。

    不过她只是个假把式,唬唬人而已。她终日里只是看爷爷卜卦,甚至都不知其中真假,平日里也更是从未习过。左不过现在她想与萧玄消遣时光,好让他别胡思乱想才好。

    锦裳席地坐好,略擦了擦手,煞有介事的双掌合十祷告了一番。然后将那三枚铜钱合与双手中,复有诚心默想了所问之事,两手上下摇动几许,末了,她将手中铜钱抛洒在面前的地上。

    落地,只见三枚都是反面,是为老阳。锦裳拈起地上一颗石子在地上画了一笔,又往复五次。

    锦裳费劲地读了六爻与秀才道:“此乃蹇卦,遇贵人方可解之。”她又认真想了片刻,继续摸索着编道:“要我说,秀才,你名为响,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分明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何止是响?”她又笑着恭维秀才一番,“将来必可位极人臣,只是可能还要吃两年苦。”

    秀才眉目难辨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羞赧之色,连连拱手道:“多谢姑娘吉言,谬赞。”

    锦裳笑着打趣:“秀才,不用多礼,切莫再要妄自菲薄。日后只怕还要你照拂一二。”

    萧玄鄙夷地一瞪眼道:“为何要旁人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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