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萧玄就这么入了营听训。
每日,锦裳只知他都特别累,而且又开始不说话了。本想追着问问,结果每天还不待她开口,人就已经先睡着了。
而且现在乔老头儿这边的杂活儿都压在了她一人身上,也是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之前偶尔在水边生个旁的念头的时间都没有了。
原本就要温水煮青蛙这般过下去,不想这一天锦裳洗衣服时,却在萧玄外衣上发现了血迹。联想他这几日的不同,她知必定是有什么是瞒着自己了。
这天夜里锦裳又要与他问话,果不其然又睡着了。
索性也不再猜、再多费口舌,她来到萧玄身旁,一手上前猛得就掀了他的被子,另只手以迅雷之势便掀了其里衣的一边。
“你作甚?”萧玄没料到锦裳竟会如此,唬得一只手立时摁住她的手,即刻撑起身来。
锦裳却一点都不心虚地质问道:“不是睡着了,怎么叫都听不见吗?”
“是,是睡着了,被你一掀被子吓醒了。”萧玄突然意识到有诈。
“那醒了正好。我来问你,这几日你可有事瞒我?”
萧玄连忙回道:“没有。”说完又马上心虚地欲盖弥彰道:“哪有什么事,这几日都快要累死了!睡觉,明日还要早起。”说罢拉了被子又要再躺下。
“你衣衫上有血,受伤了,何处?”锦裳的手却没松,索性开门见山作势要看。
她很小就被爷爷批过命,父母夫妻缘甚浅。而且她又从小跟着爷爷长大,所以没必要也没有人特别教导男女大防之事。
现今她更是一门心思只当萧玄是家人,是师姐之子,辈分上自己更是人家的师叔,就算不叫师叔,年龄上也是小自己两岁的弟弟。所以理直气还壮。
萧玄慌忙一边推拒,一边低声喝止道:“程锦裳!男女授受不亲!你怎能如此无礼?”
见他挣扎,锦裳就愈觉得此中大有问题,情急之下故技重施——探手擒住挣扎之人双手将其一拧往后一别,一只膝盖旋即哐一下牢牢顶住,另手利落地掀了他里衣就往少年背上瞧。
月光下不甚亮,但趁着营地的火把和少许月光,还是能辨出有多处肌肤颜色与别处不同——深了许多,该是青乌之色。
饶是她心里有了准备,可看到萧玄脊骨凸出,肋骨根根高高挑起,又斑驳错乱,脑中浮出半年前初见时一身贵气地端坐在马车之上,粉饰玉琢的脸上犹带着孩童的稚嫩模样,她还是心痛地闭了闭眼。
感觉压在肩臂和背上的力道似是卸下了些许,萧玄腰上猛的一挣,脱开了钳制。他气愤地转过头厉声斥责:“你一女子,怎可如此粗俗无礼,动不动就,不守……”
锦裳呜咽道:“何时,怎么来的?军中那些将士竟欺负你一个孩子?”
“你,哭什么?操练是这样……众人对战皆是如此。”萧玄声音弱了许多。
“让你一个十二孩童与成年男子对战?”
“皇室无稚子,我虚岁已然十三。史上十三岁已有登基之例。”萧玄正色道。
锦裳吸了吸鼻子,道:“阿玄,我无那般大的胸襟,也不管你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出身,你分明就只有一十二岁。而我也只是希望你一早好好的出去,夜半无痛无忧的回来。然后寻了时间我们再一起逃出去。”
“莫难过,我只是未习得武艺,待日后……”再平凡普通不过的想法,可萧玄听到却心间突然一酸,也软了下来。
锦裳眼睛一亮,抬起袖子抹了把脸,打断其道:“如此!阿玄,不若我教你我派心法轻功与你。拳脚刀剑我不会,但关键时刻能躲闪逃跑保命就好,如何?”
“这如何使得?”
“命都要没有了,还管那许多!不管了,先活了命再说。再说,我也不会武功,只传你心法和轻功应该也算不得什么武艺外传。嗯,就这般决定了,现在就来。不过我不知如何打通经脉,你得让我试试。”说完也不待萧玄言语,锦裳便一把将其拉将起来。
又过了几日,锦裳拾柴回来,就见营地一处人群聚集,格外热闹。她想也没想就悄悄遣了过去探看。
原来是将士们在互相切磋武艺,她长出了一口气,就待转身要走,却听一人道:“钟达钟华融愿领教易三将军枪法,还请三将军不吝赐教。”
锦裳不禁停脚拧眉看去,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早晚有一日爷爷大仇总是要报的。
只见一白衣抱拳还礼道:“赐教不敢当。易疏拙技,愿与钟将军切磋,请!”说罢其顺手从兵器栏上摘下一根长棍。木色一闪舞了个漂亮的起式。
“绣花枕头!”锦裳心中暗讽。
刚刚自报名号“钟华融”之人,藏青袍手持一柄□□,日光下寒光一闪,卖了个花头举步就刺。
白衣少年身法极快,丝毫并未怠慢,与来人一来二去,热闹地打作一团。
但锦裳一看便知,易疏大概连一半功力都未使出,倒像是甚为客气地陪打了几十个回合,一副“你攻我守、你守我扰、你退我让”,分明就是没显真身地和稀泥。
还是这样的假仁假义,好没意思!她就要抱柴离开,那边厢却忽而一人粗声高声喊道:“三公子,二公子有事相寻!”
形势陡然变化,只见易疏手中的长棍于空中一画似挽了个花。
锦裳猛吸了一口气,瞪圆了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只长棍,她知他该是时候要放大招儿了。
果然长棍突然活了一般,像成了精的藤蔓。不,是条银蛇一般沿对战之人右臂缠绕一瞬即上,速度之快真真光电不可追之势。
只听得钟达短促的“啊”一声,手中□□落地。
场上的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眼前一片缭乱,恍惚中钟将军手中兵器便已撒手。
只有稍远一人——锦裳于白光间识得长棍一头在钟达胸前轻轻一点即收。她虽不会武功,不懂近身搏战,但轻功却是上上乘,更一早就练就了快眼、快手、快身法。
这一招银蛇出洞即时就被她一双利眼生生捉住拆了。她也着实开了眼,禁不住手痒,顺手就在干柴中抽出一根树枝正待要照着刚刚记忆里的比划一下。
不想易疏此时也不经意抬首茫茫扫了一眼,正与她两两对上。
被抓个正着,锦裳下意识心虚,矮身抱了干柴转身就走。
易疏显然也没意料到能见到锦裳,愣怔一下——今日居然并未剜他一眼,反而像落荒而逃了?可是有事?
营中本就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武场之上一时间更是人人声鼎沸、你来我往。
“厉害,易三将军枪法超群!”
“最后一招真是晃瞎了我的眼!”
“钟将军能与名门之后易三将军对战数十几个会合,已然可畏。”
各种言谈不绝于耳。
输得心服口服,钟达一抱拳:“易三将军枪法精湛,华融佩服!”
易疏亦抱拳回道:“钟将军承让。”
“钟达无礼!怎敢劳动易家三公子大驾!”周遭忽然静了下来,朝廷空降而来的主帅秦威声色俱厉斥道。
“对,对不起,卑职……”钟达立时手足无措的怔在当下,面露愧色。
易疏上前一步行礼道:“秦元帅此言差矣,不过切磋而已。况军中之人,唯有军令生死,并无门第姓氏。”
“大战将至,众将官当以国事为先,不得松懈!”秦威却未直接回复,留下一句旁的转身就离开了。
钟达默默跟上前去,余下众人皆口中称着“是”行礼散开。
顷刻之间便仅剩了易疏与徐生二人。
再是愚钝,即便如徐生,此时居然也挠挠头纳闷问道:“怎么感觉这新元帅很是不待见我们啊?”
易疏寡淡依旧:“走吧,二哥在等。”
可怜刚刚还好好的煦煦如初生朝阳,立时便转为了肃肃残阳如血。
另边刚刚慌忙逃走的锦裳手上还正比划着那招银蛇出洞,一抬头却见萧玄远远而来。不过怎么他的样子有说不出的怪?
她犹犹豫豫中往那边抬脚,愈来愈快,最后少有的运了轻功浮雪。
因为她已发现了何处不对——萧玄的一只胳膊竟是一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软塌塌的垂着。
“阿玄?”
“无事。”萧玄反身就要往回。
“你胳膊怎么了?”锦裳双手一伸拦住他的去路。
“无事。”
什么都不说,锦裳当然只能更心急。她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却发现手中这条手臂一点儿劲儿都没有。
还未动作,她就被萧玄另只手一推。
这条胳膊竟以一个很诡异的样子从她的手上滑了下去,像不是人的肢体,只是管空袖子。她惶恐地盯着那只手臂。
“无事,就是今日太累了,他们允我休息半日。”萧玄无奈的用另一只手扶了一下。
锦裳又不傻,阿玄何时示过弱?
她颤着手想扶又不敢,一时吓蒙了,也不知要如何。
找……找大夫,对,该找大夫!她脚下一划,可……哪儿,要往哪里?
慌乱中锦裳一旋身正撞上一白衣。
淡淡凉凉的松香被她带得缓身两步才站定,扶住问道:“何事?莫慌。”
又是再熟悉不过的白衣,加上这松烟味道,锦裳咬唇再咬唇,但还是无所适从地转头看向萧玄,“我……”
“回去。”萧玄掉着脸伸出唯一能动的手就要拉人走。但平时最弱的他现在一臂又能将其他二人奈何?
“脱臼?”易疏又怎么会看不出?
当下锦裳只求萧玄能完好的复原。她一时六神无主,只能白着脸张张嘴不住点头。
萧玄最不想锦裳如此,更不想因自己如此。但易疏身法太快,他根本躲不过。
这位三公子雷霆间便上前擒住他左臂略试了试,后猛地一肘顶住其左腋窝下,另手将他左肘往上一提又往前一拉。
只听“咔吧”一声响,易疏又牵着他左臂转了转。
锦裳还在屏息凝视中,突然见萧玄刚刚还耷拉的左臂狠狠发力,一下子将施救者推开。虽甚是无礼,却胳膊显然已经好好地复位了。
尽管被出手救助之人无礼的一搡,但易疏仍是无动于衷面无表情的冲锦裳微一颔首,算是默然交待了。
一切来得太快,去得更快,仿佛他刚刚出手相助不过是场白日梦。
锦裳僵在了当下,易疏却更干脆,转身抬脚即走,未有半点拿捏停顿。
待她反应过来,已经追了过去。
白衣转过身看她。
锦裳没想好要说什么,只好不自在的头微微一偏垂眸。
“旁人我亦会如此。”像是知道她为难,易疏只轻飘飘一句。
锦裳忍不住抬眼重新打量眼前人。
“不必忧心,只是错了关节,已然复位。这两日莫提重物,不日便可痊愈。”
脑子里虽未想明白,可锦裳脚下已经行浮雪绕到易疏身前。她掐着手心断断续续道:“虽然……但今日之事……若你,日后有需,不妨直说,若我……”
闻言,易疏蹙眉也紧紧盯着她,正要开口。
“你说的,我自己欠的我自己还,与你何干!”萧玄气喘吁吁赶了过来,硬邦邦道:“大不了我这胳膊卸下来还他……”
锦裳赶紧伸手捂住萧玄的嘴,一顿教训。待她再转头之时,只能远远看见一个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
“人都走远了,还看!”萧玄没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