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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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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锦裳迷迷糊糊觉得自己恐怕出了个馊主意——连累阿玄投了个死网,自己连爷爷的仇还未报……意料中的鞭子却再未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厚重衣物兜头落下,松烟合着淡淡凉意,还有丝丝说不清是什么味道。

    混沌中狠狠劈下一音:“住手。”

    这声音?

    光线一暗,一人声息深深浅浅,矮身于她一旁,却再无动静。余光中似是有只白色衣袖几次伸伸缩缩,犹疑无比地探向自己。半晌,终是托着撑了她一下。

    锦裳疼得瑟缩一下,那袖子也跟着一颤,改为松松圈住。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来人。果然依旧是一袭白衣、无忧无喜的清冷面庞、紧蹙的眉……呵,好像不忍的样子,做给谁看!

    这下锦裳不止觉得是被连杀了几次,想起昨日更有种死前自己竟还傻兮兮给人磨好刀的羞愤!

    她也不知哪里来得力气挥手不拳不掌地就打了过去,“滚!”却又因自己动作太大扯到伤口,痛得缩身低低“啊”地痛叫一声。

    “可要紧?”来者俊逸的脸上顶着红印却未计较,反倒未收手的仍撑着她,轻声问道。

    这么快又是在这般境地下与易疏再见,锦裳气得一手紧紧按着腰间水囊,边死撑着瞪向眼前人,咬牙切齿地挑衅道:“问得好!我大仇还未报,还没有手刃于你,怎么敢死?收起你这副假模假样,小人!”

    一旁同来的易恒闻言眉头一皱,但还是温声提醒道:“三弟,此事尚需与南国主帅黄老元帅知会一声。”

    易疏斜了一眼刚刚被自己甩在一旁的鞭子,复慢慢抬头盯住行凶之人。

    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来,道:“便是他二人犯法,也该上报处置,私设公堂乃知法犯法!”言罢回头冲二哥一点头,转身快步即走。

    “还请诸位稍事片刻,我三弟前去拜见黄老元帅,相信裁决很快即会下来。”易恒亦回以颔首,复扭身抱拳对一众道。

    南国主帅帐外,一校尉向内道:“启禀元帅,帐外华国易氏三公子求见。”

    片刻,帐中沉沉一声:“快请。”

    帐帘一挑,易疏进帐,只见内里两人,一头发花白不怒自威老者居中端坐,一旁站着的另一人应是其副将。

    他躬身下拜道:“黄老元帅,久闻老元帅治军严谨、军威甚严。在下华国易氏排行第三,易疏,此次跟随二哥易恒掩云关听令。今日冒失前来,请老元帅恕罪。”

    黄老元帅客气还礼,道:“原来是华国易氏,美誉‘安守六合’孰人不知?易三公子但讲无妨,看座。”

    “多谢老元帅。”易疏肩臂端得笔直又施一礼,开门见山道:“适才于南国营中,易疏见一人鞭打两名年幼的弱质少年,暴虐非常……”他眼前都是随安身上鲜红的伤痕,哪里还想着打什么虚言。

    黄老元帅脸色微一沉。

    见堂上人似不悦,易疏略稳了稳,勉强描补道:“老元帅,请恕易疏言语莽撞。外间受难之人的爷爷曾与我有活命之恩。昨日其误入营地在先,却因与我有怨落至南国帐下在后。所以此事乃是由易疏而起。适才我又出言不逊,冲撞与您。易疏愿一并承担责罚,但请您饶恕外间之人。”

    一旁的副将已经上前悄悄禀了外头的来龙去脉。

    黄老元帅面上稍霁,点点头:“竟有如此渊源?也罢,既然三公子方才已然出言教训,就依你之见处置了。可后面的老夫便爱莫能助了。”

    易疏还未再开口,便给堵得死死的。

    他微一垂首,但随即却抬眼上前一步,拱手又道:“多谢黄老元帅不责之恩。易疏还有一言不知当不当禀于老元帅。事关昨日营前南国来人。”

    “哦?”堂上老者转头与身边副将对看一眼,又一伸手道:“三公子请讲。”

    “昨日夜营外有南国兵马前来。不想,却有数人似曾相识。月余前其亦曾现掩云关,似是要伏击一十二三少年。彼时恰逢掩云关异象,一朝多了许多外乡异士,更奇怪之处一夕又如日出雾散,了无痕迹。”言罢,易疏面色坦然地看向堂上。

    “哦?”黄老元帅立时弹了一眼与身边心腹。

    副将即刻往易疏面前一踱步,一抱拳道:“昨日营外来人的确失礼非常。不过容在下提醒易三公子,其乃我南国禁军,追击刺客至此亦属无奈。无凭无据,三公子且不可乱说。”

    似是僵在了当下……

    “无碍,今日帐中但请直言。”堂上老元帅率先发声打破了有些紧张的气氛。

    易疏深吸了一口气,略一思索又行礼回道:“如此,请恕易疏的确不知。这……或许是我看错了。那时掩云关连天大雨,如龙宫倾覆,崩塌而下;昨日深夜又是匆匆一眼。而且说起来,月前伏击之时正值南国新帝登基,宫中禁军断不会无故擅动。定是易疏看错了!对不住,实在失礼非常。”

    “正是。”堂上老者一捋须髯,挺着背脊,声如洪钟道:“定是三公子看错了。”

    易疏赶紧再次深躬致歉,余光中却见光影一恍,刚刚与自己提醒的帐中副将已经悄然出去了。

    一时又是沉寂一片。

    片刻,堂上哈哈一笑,老元帅摆手道:“罢了,‘诚者,天之道也’。其诚可嘉,为人为事,皆无可厚非。去吧。”

    易疏亦假装终于释然,长出一口气道:“黄老元帅如是说,易疏更是无地自容。今日多有叨扰。”

    半响,他终于回到了自己帐中。

    徐生忙虎虎生风跑着跟了进来:“怎么样,三公子?”

    人如白衣,一如既往的淡然,他仅微乎其微地点了下头。

    徐生一拍大腿,道:“这么就成了?”

    “还差一句。”易疏终于肯正面理他了,不过仍是惜字如金。

    “啊,一句,哪一句?”

    “同意。”

    “啊?三公子,连你也会戏弄人了?”

    刚刚自己点到新帝登基,禁军无故缺席擅动,却是去击杀一少年。此次更甚,不惜大队人马追到边境。除了皇帝又有谁能催得动禁军?又是怎样的少年在登基时都不能暂按追杀,还兴师动众?

    答案不言而喻。

    登基要防止横生枝节,登基后更要铡草除根。不能声张,又要一击就中,自然只能是皇帝最近身、体己的直属禁军。这些,军伍之人绝不会愚钝不查。

    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信了,等不及自己告退就已经去核实了。

    血脉二字说玄也不玄,相貌言行,有时只须一眼便知。所以易疏确定这一句应不会等太久。

    果然,掌灯时间一人进帐寻易疏,正是白日南国元帅帐中悄然退下的副将。

    只见其郑重一礼道:“易三公子,老元帅命在下前来与您相谢。我们应下了!”

    虽皆如他所料,但易疏还是愣怔一下,看向对方再次确认。

    来人一笑,看来亦是聪明人,其肯定道:“适才在下已然都安排下去了,三公子放心。不知易三公子还有何要交代?”

    ……

    夜间,烛光摇曳,人影更显虚幻。

    “这桩事也算暂告一段落。三弟为何还是闷闷不乐?”易恒过帐来看三弟,见他仍未有释然之态,不免又劝慰道:“如今也算是一一化解了。至于随姑娘,总有一日她会明白。”

    易疏摇头:“二哥,我不是因她不信我。”

    半年前掩云关行市中,一白发老者笑着捋了捋颌下那撮儿倔倔的山羊胡儿:“年轻人,过直易折。当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人虽身着干巴巴一身布衣,观之却有种说不出的超然之气。

    易疏一礼,复双手奉上银子,道:“多谢老丈。吾乃军伍之人,无惧祸患。”

    一翠衣姑娘戒备地侧挡在老人身前。

    “安儿听话。这银子该收的。拿着去打酒,现在便去!”老人伸手一卷孙女,另手理所当然的接过了银两。

    小姑娘无法,最终气恼地鼓着腮帮子疾走几步。她连踢了好几脚身后草木泄愤,最后扭头狠狠瞪了一眼易疏,才一转身翠色裙裾一闪,消失在树丛之中。

    见翠衣姑娘气呼呼地离去,易疏也要转身就走。

    “前方白虎压青龙,此去千万小心,需守住心门。若有不测,记住宜左不宜右。”老人突然又出言。

    易疏一愣,复深躬一礼。

    老者捋着白胡子点点头,眉目一垂,好似菩萨看着他慈悲一笑。

    忆到此处,易疏眼睛一闭:“那时老人家既算得出我有杀劫,想必定也知晓自己出言必遭天谴。所以从他出言之时,便是已用自己的性命换了我的。二哥曾言‘各人命数,皆乃天定’,可我却知不是。因为我的命就是随老前辈的。”

    大概是嫌剜心剜得还不够挺快,他仍未停:“而且,就连他的后人——随安,每次遇见,都在伤。身上在伤,心上亦然,苦不堪言。”

    饶是易恒再擅于劝慰人心,此刻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且此事未完。”易疏睁开眼又摇了摇头,“守中虽说话常没头没脑,但有句却说得不错,这条鱼见天就要往岸上蹦。这次……不知她又要如何上岸?要先她一步才好。”

    “嘶,可只怕你现下如何伸手,随姑娘都是不会应的。掩云关府尹师爷我们还在查,到时或可……”

    “二哥,她的性子可能等不到。”易疏眉眼一低。

    易恒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锦裳这边也直摇头,不过是因为难以置信。

    明明刚刚那火头军乔老头儿正骂在火头儿上:“哎呦,你小子算得倒是精,偷了我的东西,不过挨了两下,居然还要反过来赖上我了?”

    可话说间却有一老成持重的将军模样之人前来横竖打量了她和萧玄半天,再后来她和萧玄就有了顶帐篷,还有人送来了衣物,居然连治伤的药都有好几样。

    “阿玄,有人与你说什么了吗,你说他们是不是认出你了?这些,我还没演全套他们就同意我们留下来了?”

    “没有,我也不知。是有些奇怪。”

    “如果是认出来这般,那便是要护的意思?”

    尽管锦裳意志上还想再多想想,但身体上几乎是闭着眼与萧玄擦了伤口,递了药。

    再然后轮到她自己就潦草地吞了内服丹药,迷迷糊糊中下意识嘟囔了句“这丹药怎么都一个味儿”,脑子就已经强行关了机。一刻不等的去见周公了。

    仿佛才过去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一人闯进来哇啦哇啦地吼道:“懒奴才,还不起来干活?”

    锦裳闭着眼睛尚一片茫然,喃喃道:“才刚睡,直接要了我命比较痛快!”

    “何人如此无礼?”萧玄仍是端着的做派。

    “无礼?”来的是昨日那个火头军老乔头儿,其一插腰道:“要礼还是要饭?”

    好像被一个雷劈了下来,锦裳才猛然想起现今境地,马上“嗷嗷”叫着滚起来应道:“饭饭饭,要饭!军爷,对不起,我弟弟不懂事,我来我来。”

    萧玄一把扯住她。

    “好阿玄,你圆融一点。总要先活下来,其他的事我们才能从长计议。”匆匆嘱咐完,锦裳抬手撸下萧玄的,再顾不得别的,起身就颠儿颠儿跑去追刚刚那老头儿。

    这一日,她几乎把之前岁月里能干的活都干了,不能干的也学着干些许。可收效却不怎么好。

    稍慢了一点儿,那老头立时就一烧火棍抡了过来,打得她跳起来就更快的继续。奇怪的是这老头年纪虽大,打人的精神头却特别足!

    “打人这么厉害,却埋没在这里烧饭?”她心中忍不住腹诽。

    老头儿一旁出其不意问道:“还敢在心里骂我?”

    “没有没有,哪能呢?”锦裳忙摆手又摇头,就差跪下表忠心了。

    老头儿若有所思地看看这清瘦小子,半响低头摸了只馒头掷于锦裳,瞟了她一眼道:“那个死小子没有,吃不完扔了也不能给那小子。敢说我无礼,以为他自己是王爷不成!”

    锦裳一面千恩万谢一面心中默默回道:“还真是被你说中了,可不就是王爷。所以阿玄也很委屈啊!”不过这样子至少此人还不知道阿玄的身份。

    她只在被盯着的时候应付地掰了几块塞进嘴里,剩下的就悄悄藏在袖子里。四下无人之时,她忙伸手从袖中掏出剩下的大半个馒头矜贵地递与萧玄:“阿玄,快,给你。”

    萧玄看着这个有些脏的馒头,嫌弃地扭过头去。

    “是有点脏,剥去外面的馒头皮一样是干净可以吃的。我没咬,是掰着吃的。给你,快拿着,给人看到就没得吃了。”锦裳用肩碰了萧玄一下,低声劝道。

    别扭小孩儿却一句“没得吃就不吃”,还顺手往外一推。不想馒头一下滚着就落了地。

    啊啊啊,我一天干了多少活儿,挨了多少下,说了多少好话!锦裳蹲身低头马上捡了起来,心疼得又吹又拍。

    见她嘴巴凑近,萧玄以为这是要入口,只觉一股邪火立刻上头,伸手一把抢过就往远处狠狠地掷了出去。

    这还得了,锦裳立时行浮雪就去追。待到她追至前方,远远看见地上之物舒了口气就要上前去捡。

    可好死不死,不知如何就那么寸,竟然不知从哪里来得一只狗。

    她大叫道:“走开!”

    小狗正试探着要嗅,突然听声并见一人咋咋呼呼而来,当机立断叼了馒头扭头就跑。

    “你别让我追上!你敢吃了我的馒头,我就把你给炖了!”锦裳好悬没气死,捡起一颗石子就丢了过去。

    小狗也不知是不是听得懂人话,一溜烟跑得更快了。

    锦裳看家的轻功,撵狗自是绰绰有余。可惜不知怎么追就到一处流水,狗儿竟入了水,狗刨着跑了……

    只留下她立在水边跺着脚,沮丧道:“吃了便吃了,认识下也行啊。我又不是真的要炖你!”边说边捶胸顿足,一时踩起许多水花来。

    脚上被溅到,她低着头看了一会儿流水,突然笑了,叹道:“哈哈,真真天无绝人之路也!”然后立刻褪了鞋袜,挽起裤腿便进了小溪,在水里摸索了好一阵。

    片刻,锦裳竟兴致颇高的于一边水势渐缓、地势略低之处用泥巴石头树枝拦了,又赤着脚走上岸来从稍远处入水,小步蹦蹦跳跳踢踢踏踏地赶着几尾鱼往刚刚所围之处。待鱼被吓唬到其所拦的简易堤坝之时,她出手如电,一击就中,连捉了数条抛与岸上。

    捉到之时还于口中念念有词:“哈哈,抓到啦,今日口粮有着落了!哎呦哎呦,别动,好滑……”

    没一会儿,小姑娘就高兴道:“好咧,六六大吉!”

    易疏本是要往溪边开阔处练武,忽见锦裳一晃而至,再后来她又追着一只黄狗跑来跑去,直至溪边。虽没想好要如何,但脚下已经自然而然跟了上来。

    待他来到了水边,忽见这小姑娘毫无顾忌地褪了鞋袜,露出俏生生莹白的一双脚。旋即侧眼,他当然不能再上前了。

    于理他本该转身即去,可又担心旁人撞见也不妥,只能转身隐于远处静守。

    谁知这小姑娘竟是好生能干,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会儿,便笑逐颜开地拎了六七尾鱼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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