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7终归乡里
再次踏上江南的土地，宋长生恍如隔世。事实上，他也确实是隔了一世。
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街道，虽然处处陌生，却也让他因移情莫名感到有一丝亲切。
他在西街提前下了马车，辞别了镖行两位师傅后一路步行，一边观察着街市一边和怀生两人晃晃悠悠的往慈竹巷走去。
“二郎！”走进西街没多久，宋长生就听到夹杂在热闹喧嚣里的一声呼喊。
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直到怀生先一步大声回应，“清平哥！”他才知道那声音是在叫他。
宋长生虽然心里千百次想象过与宋清平相见的场景，但临到跟前才发觉一切预计都没用。
他闻言目光追寻过去，就看到迎面快步走来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穿着浆洗干净有些旧的发白的长衫。
宋长生有一丁点紧张，略微仰头看着眼前的人一时也机灵不起来说出什么话。
宋清平满头细汗显得略有些狼狈，但依然掩盖不住他白静清朗的俊秀模样。此时他神情激动目光温柔，眼珠子一错不错的盯着宋长生打量，有欣喜，也有些不自觉的紧张。
宋长生也用不着思考什么开场白了，只看见对方因为思念重视，临到眼前全都演变成略微局促的神情，心里就软成了棉花，嘴里自然而然的就张嘴打招呼，“兄长，我回来了。”
这就是把宋二郎当儿子疼的宋清平。
宋二郎与宋清平虽然兄弟情深，但因为兄弟二人自小分离，又都是内敛不善于表达的人，所以虽感情深厚，但有时相处难免生疏不够亲近。宋二郎以往称呼宋清平，也多是尊敬有加却亲近不足的“兄长”。
宋清平听他说话，这一声“兄长”就叫的他柔肠百转，忍不住红了眼眶，直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收账回来后就知道了兄弟要返乡的消息，谢过陈家的仁义后，心里也曾猜测阿弟突然回乡的缘由。这些时日不敢擅自离出去做工，免得错过他回来的时机。十几天的时间，说是望眼欲穿心急如焚也不为过，以至于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精神头也不大好的样子，承载着欣喜的双眼也都布满血丝。
只是宋清平原本担忧疑惑的情绪，在看到安好的宋长生都化作了喜悦，阿弟的身体似是好了很多，心里一高兴，其他的什么也都暂时顾不上细究。
他顾不上遮掩自己的狼狈，放下背上的竹筐只拉着宋长生的手腕上下打量。一边打量，一边略微不放心的出声询问，“身子可好些了？乏不乏？咱们这就家去。”
说着一边拉着他往家走去，一边连放在脚边的竹筐都忘在了脑后。
宋长生给了怀生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一边耐心乖巧的回复宋清平情绪激动下车轱辘似来回重复的问话，“好多了兄长，你放心吧。”
怀生难得生出点忧伤，他这么一个大活人，清平哥居然从头到尾都没看见他似的。不过他也习惯了，只要二郎在，清平哥经常会显得慌张忙碌，一副生怕二郎冷了饿了、病了碎了的模样。
“哎~”他故作惆怅的叹口气，认命的背起地上的竹篓，跟在兄弟俩人身后往回走。
——
一路上宋清平也不细问他返乡的原因，只操心他累不累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最近身子可舒适之类的。然后又说他中举消息回乡之后，家里熟悉的邻里都曾上门道贺，和他商量既已回来，还是要办宴答谢之类的事情。
宋长生乖巧的听着宋清平略显得混乱的语句，再看他形容憔悴和怀生扛着的箩筐，心想这怕是为了等他没去县里上工，又不安心闲赋在家，干脆暂时做起替店家来往送货的营生赚些银钱。
他这身有茂才（秀才）功名的兄长，在“生计”与“等候”的两相为难之下，竟做起苦力的事情以作填补，看来宋二郎那四处漏风的身体，确实让这个年轻男子丝毫不敢喘息。
还好，总算是健康了。
宋长生心里一酸，眼眶就有些发热，不由自主反握住宋清平的手，亲近的喊他，“哥，我想你了。”
此时此刻，他好像再也没法那么清楚明白的分清“宋长生”和宋长生。
他是宋二郎，宋二郎也是他。他如今不管以往前尘往事，只知道宋清平嫡亲的阿弟往后就是他宋长生。
长生之名，取意“重得一世安宁长久，再世生而为人”的“长生”。
宋清平听到这声“哥”和这句“想你”，嘴唇也微微颤抖，屏息了好一会，才语带哽咽的“嗯”了一声。
接下来就像小时候一样手牵着阿弟的手，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宋清平想，阿弟怕是受了委屈了。
想家，也想他了。
虽然宋长生受的不是东京府“人言”的委屈，但也确实有前生“没人要”的委屈。
不过见到这个人，那些委屈好像也算不得什么了。
有个血脉相连的骨血至亲时刻关爱挂念，生而为人，还有什么艰难坎坷会因为独木难成而过不去呢。
都过去了。
——
“哥，咱们快回家！”宋长生平复下情绪，主动拉着宋清平的手，循着记忆往前快步走去。
“哎哎，咱们回家。”宋清平双目微润，也紧紧拉着他的的手，并不介意旁人笑看两个大小伙幼童似的手牵手。
跟在身后的怀生，默默地跟回宋家放下箩筐，看着兄弟俩恨不得腻在一起把一辈子的话一次说完的架势，识相的咽下那句“俺先回家”，安静的出门去了。
倒让反应过来沉浸在“喜相逢”下的哥俩尴尬不已，于是宋清平忙又去西街买了一只鸡和点心。长生也毫不吝啬，在屋里拿出空间里一袋白面一袋白米等在陈家附近，只说是自己买的，一起和宋清平拿进陈家答谢。
要知道空间的米面粮油品质，比现实中要好不少的，也幸好都是粗麻素袋没什么纹饰字样，容易混淆视听。
——
第二天清晨，鸟鸣脆脆虫声蝉蝉，阳光刚刚透过竹梢洒向地面。林深雾漫，氤氲着蒙蒙晨雾，一片缭绕仿若不似人间。
当整个青山镇刚升起袅袅炊烟，已然接受新生活的宋长生，就已经背着小竹篓、手拿小竹棍，悠闲的敲敲打打的下山了。
宋长生背着竹篓也不嫌辛苦，这么点东西他没有扔进空间，背着沉甸甸的反而有种收获满满的踏实感。
身后的小竹篓里，顺便装上空间里的一袋大米和两把青菜、花椒这种能在集市里买到的东西。
除此之外，背篓里还有一堆山里采来各类能吃的蕈子；一把木姜子草；途径竹林，又刨了几颗慈笋。沉甸甸塞得满满的，一路甩着小竹棍往家走去。
蕈子是这时代人对野菇、灵芝、木耳之类的通称。
宋长生自小因为身体缘故做不得剧烈运动，但是远足踏青之类慢慢来的，还是可以的。所以因为摄影爱好的缘故，也曾在南北各处的乡村生活过多年，这种采蘑菇摘野菜之类的能耐，还是有点的。
而且空间还有本介绍物种属性的百科全书，得益于“融入识海”的便利，拥有心念所到就能查阅的功能，大大降低了他误采有毒野果山蕈的风险。
过了一会儿，等远远看见被密密的细竹围堵严实的篱笆，他不由加快脚步。
——
进了院门，放下背篓先将新鲜的蕈子留下一小部分，再将剩余的倒进大竹簸箕，扒拉均匀搭在竹架最上面晾晒。
大多数菌菇虽然新鲜时鲜嫩，但晒干泡发后食用，味道会更香郁浓厚。而且他并不想什么日常所需都往“私库”里存，在没有冰箱保鲜的条件下，晒干也是最容易保存食材的方法。
提着剩下的食材进去点燃灶火，把剩下的蕈子扔进木盆用清水洗干净，再给大锅舀上半锅水，架上竹屉搁上一只放了四个杂面馒头的大碗。
然后宋长生就端着个木盆，提溜个小杌子坐在灶房门口屋檐下，拿着剪刀、篾刀收拾起慈笋和青菜。
“长生？怎起的这么早，你该要多歇歇。”一声吱呀的门响，还顾不上洗漱的宋清平就穿好衣裳走出来，不赞同的说道。
因为宋长生的主动亲近，原本就对阿弟满怀亲近之心的宋清平自然接受良好，兄弟俩迅速剔除了那一丢丢生疏，快速进入到亲密无间的程度，所以宋清平也不再“二郎二郎”的叫他。
“哥，我看今日天气不错，就到集市和山边转了转找了些吃食。”宋长生晃了晃手里的青菜和慈笋。
宋清平看看他手上的东西，微微叹息一声，“是哥不好，如今倒叫你操心家里。不然，我还是再去找找上工的地方吧……”
昨天宋长生对宋清平详细说了这次返乡的缘由，后来只说机缘巧合得了良药才救了他一命。宋清平听完又担心又愧疚，连续确认了几遍他无大碍才略微放下心来。
关于良药他看宋长生含糊其辞也没细问，倒是对于陆家，他心里百感交集实在不知该是个什么态度面对。
宋清平虽然性情温和，但对陆家不能怨却还是有一丝怨的。只是恨不得又谢不得，只能将一腔愤恨都落在阿元身上，连带着对“律下失察”的谢希言，也生出了迁怒之心。
如若不是阿弟洪福齐天，那这次兄弟俩没准就阴阳两隔了。
宋长生在他宣泄了一番情绪后，又插科打诨的耍赖哄他开心，最后竟缠着宋清平莫名其妙就辞了工，当下就请人带了口讯过去以防他反悔。
宋长生心里感慨，也就是宋清平这个“扶弟魔”。宠弟弟又性情温和，这要是他自己遇见这么个“不知轻重”的兄弟给搅合了生计，怕不是三句话没说完，就已经让他提溜起来臭揍好几顿了。
“哥，”宋清平没说完就被宋长生打断，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拉过兄长按在小杌子上坐下，自己又坐到灶房门槛上正色道，“你不必再说这些见外的话。先不说如今咱们多了良田赁出去多个进项，就是这几年你给我的钱，我也剩下不少。而且我现在身子好了，往后这家里就不是你一人支撑了。我暂时不回去那人心莫测之处钻营，就总要有担当承起这个家和我自己。况且，你都不怪我枉费你心血停了学，你我是骨肉至亲，难道于我而言，何事还能重过你和咱们的日子吗。”
——
宋清平闻言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自己的兄弟自己知道。宋长生从小到大腼腆话少，不管内里感情多么烈火熊熊，外表都是不温不淡的样子。如今他虽然看起来开朗了些，但光看他如今自己能够操持家务，这几年的日子到底是煎熬清苦的。
宋长生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不过就算知道了，也只能让这个美丽的误会继续下去。
宋清平叹口气再次妥协，“好吧，哥听你的。你能这般能承事儿哥也高兴。我们家长生，是真的长大了啊。”
宋清平摸摸他的头，看着记忆里那个软软嫩嫩的小团子，长成如今这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他心里就生出一股老父亲的骄傲欣慰来。
“只是身子刚好还是不要太累，最近一段日子在家好好养着，哥会照顾你的。”
宋长生闻言只觉得这个当哥的，真是宠弟无度把他这个大小伙当儿子疼。不过也不推拒，也软了腔调开始卖乖，“哥，我身子真的大好了。心胸开阔，百病自消，我看你才需要好好养养！”心里想着回头就趁机给他喂粒万灵散，保管他身康体健没毛病。
不同于宋二郎说笑都文静恬淡的神情，宋长生笑眯眯的模样顿生一股灵动的少年气，“……我已经想好咱家做什么营生了，正需要哥帮衬，所以你大可不必着急。保管咱们兄弟两个，能把日子过得红火。”
宋清平闻言，不管是不是真能如听起来那样美好顺遂，但现在他看阿弟这样朝气有活力，心情就只剩轻松美好，只觉得现在的日子是再好也没有了。
跟着也被宋长生的乐观影响，抿着嘴笑眯眯坐在小杌子上看他忙活，一副安心等着被他伺候吃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