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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生入掖庭,蔬食而役者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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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的霞光逐渐褪去,夜幕降临,长安城的灯火渐次点亮。

    在皇城的深处,掖庭宫的朱红大门,在昏黄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与沉重。

    我带着儿媳张高氏,在看管女官和太监的带领下,终于走到了掖庭宫的门口。

    三娘和我一样,心中充满了忐忑与不安,战战兢兢地偷偷抬头,看着门漆有一块些脱落的掖庭大门。

    掖庭,是宫内下层集中的区域,宫门上油漆脱落了,自然也没人会在意。

    毕竟,武后、贵人和红人们,是不会来掖庭这种地方的。

    掖庭,可以说就是皇宫里的贫民窟。

    掖庭位于太极宫,是宫女们居住之所,也掌管着宫人的簿籍等事务。

    同时,一些犯官的女眷也可能被没入掖庭,所以掖庭还承担着一定的宫廷杂务和服务职能。

    等到我和三娘住久了,摸熟了掖庭的布局和路线,才知道掖庭大致分为三个区域。

    中部是宫女居住区,北部为太仓,是我们这些犯官女眷的集中区域,西南部则是内侍省所在地。

    内侍省是宦官的管理机构,掌管宫中的大小事务,比如“内侍奉,宣制令”等。

    掖庭虽然名义上带有一定的监狱性质,但实际上,宫女们在这里有机会学习才艺,甚至有可能因为才华出众而得到重用。

    “张韦氏、张高氏,这里就是掖庭了。”

    “你们俩到那边的太仓区去,从此,你们俩是蔬食所的杂役。”

    一直在前头带路的老宦官,弯着腰,抬着白眉毛下的昏花老眼,用尖利的嗓音,伸着手指指着一个方向。

    老宦官已经衰老了,他走都不高兴走,让我们俩自己过去。

    我看着战战兢兢的三娘,像一只受惊的小母鸡一样,紧紧地贴在我身边,拽着我的裙带。

    我心里清楚,三娘此刻心中,肯定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因为三娘不知道,未来将会面临怎样的生活,也不知道我们是否还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可怜的孩子,也是吓坏了。”

    我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想要把我的鼓励传给她。

    此时我还不知道张家男丁已经全部过世的消息,特别是对我的韦生,还带着一丝希望。

    我要为我的韦生,保护好他的媳妇儿。

    原本的我,是富裕人家的主母,儿媳高三娘,原本也是温婉贤淑的女子,我们本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周兴的诬告,楚金的革职,张家满门遭遇的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们这些普通的官家女子也卷入了这场风波。

    官家女子注定是妻随夫荣,妻随夫损的。

    丈夫得势,在人前显耀的时候,我们是受人尊重的官太太,没有人敢正视我们。

    丈夫失势,被流放、被发配、被革职,我们就成了贱民,人人都可以踩上那么一脚,骂上那么两句,即使那些人本和我们无冤无仇。

    我知道,这些人不过是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他们嫉妒所有有权势的人。

    而在位的权臣,他们是不敢去欺负的,只能把心中的火气,发泄在我们这种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女子身上。

    我们走到太仓区的栅栏门口,我高声唤了好几声后,栅栏门才缓缓打开。

    我和三娘被两个面无表情、裙上带泥的中年宫女带了进去。

    太仓区里的一切,对我和三娘都显得那么陌生与冷酷,我们被安排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开始了在掖庭的劳作生涯。

    清晨,鸡鸣刚刚响起,我和高三娘就被唤醒。

    我知道,唤我们的宫人,是要我们开始一天的劳作。

    我们被分配到蔬菜园里,负责种植和管理各种蔬菜。

    虽然劳作辛苦,虽然我们婆媳二人从来没有犁过田、没有浇过粪、没有担过水,但我却从不抱怨。

    三娘在我的鼓励下,也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开始学习如何种植蔬菜,如何管理果园。

    我知道三娘那双曾经娇嫩如玉葱的双手,逐渐变得粗糙,变得有力。

    三娘娇娇弱弱,不敢直视生人的眼神,却越来越坚定,无畏。

    在掖庭中,我和高三娘遇到过各种人物。

    有些监工苛刻无情,对我们动辄打骂,而有些宫女则心地善良,在我们困难时伸出援手。

    我凭借着自己吃苦和豁达,一次次化解了掖庭内被排挤欺压危机,赢得了太仓区同伴的尊重和信任。

    在太仓区种过蔬食后,我才知道,每天在饭桌上吃到的菜食有多么难得,多么珍贵。

    担水、挑粪、锄草汗流浃背的时候,我才知道“汗滴禾下土”这句诗的真正含义。

    有一天,一直苛责我的监工,在我和三娘面前,阴阳怪气的说起了张家满门男丁都各自离世的消息。

    三娘立刻晕倒了,我和要好的几个宫女,一起把三娘抬回到简陋小屋的床上。

    夜深人静时,我坐在我和三娘小房子里简陋的床边,望着窗外的月光,心中充满了迷茫与无助。

    “就这样求死吗?”

    “离开这里。”

    我体内的本体意识终于第一次,比韦娇娘这个新肉身的意识强烈了。

    “死亡,可以解脱,可以让我离开这个辛苦之地。”

    但就在这时,韦娇娘自身的意识强大了起来,压倒了本体冒出来的“逃跑”想法。

    “三娘怎么办?”

    “留下三娘一人在掖庭受苦吗?我做不到!”

    “我是一个害了张家和韦家所有亲人的人,我连死也不配。”

    “在人间受的所有的苦,都是一种还罪。”

    我知道,十八年后我和高三娘会被蒙赦,我要陪着儿媳高三娘等到那一天。

    即使在掖庭宫中的日子过的艰难,但只要有我在,三娘就还有对自由的渴望和对生活的希望。

    我已经是三娘活下去的支柱,我不能轻易的死。

    死的人死了,活的人还要接着活下去,掖庭里每日的劳作仍然在继续。

    三娘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后,终于又开始下地干活了。

    而在三娘躺在床上期间,她的活计都是我和要好的宫女们分担做的。

    一天,我在蔬菜园中劳作时,意外地救下了一只受伤的鸽子。

    这只鸽子腿部受伤,无法飞翔,但它那坚韧的眼神和求生的欲望却深深打动了我。

    我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这只鸽子,和三娘精心照料,最后让鸽子重新站了起来。

    这只鸽子的康复,给了我和三娘莫大的鼓舞。

    “三娘,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像这只鸽子一样,重新飞出掖庭,飞向天空。”

    放飞鸽子的那天,我看着远去的鸽子,和三娘灌输了我们总会离开掖庭的信念。

    生活在绝望和泥潭中的人,靠的就是那一点点念想儿。

    我要把希望传给三娘,我不能让三娘像小女妹妹那样,随意的凋零。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不觉,斗转星移,我和三娘已经被关在掖庭里十五年了。

    我知道,再有三年,武后就会以诞辰日为由,搞一次拉拢人心的“大赦”,我和三娘可以离开掖庭了。

    可我已经老了,我是一个老妇了,武后,则天圣皇,此刻也是一个老妇了。

    可她在龙椅上,享受了一辈子,耀武扬威了一辈子,害了多少人,手上沾了多少血,死后会被人们如何评说?

    我经常抬头看着天空掐指自己算,如果楚金还活着,今年应该六十四岁了,应该早就庆过花甲了。

    可不是吗,我都已经六十岁了,已经是一个花甲老妇了。

    我的韦生,今年应该四十岁了,也可以做人家公公了,应该可以讨儿媳妇了。

    我的儿媳高三娘,今年三十八岁,她也正是我讨儿媳妇那年的年龄。

    可惜,高三娘永远不会有见到自己儿媳妇的那天了。

    在太仓区劳作了十五年,我和高三娘在掖庭中的地位,也逐渐稳固了。

    特别是我已经年逾花甲,那些特别辛苦的农事,也没有会再差遣我做了。

    我有更多的时间,对着天空发呆,在旁人眼里,我是一个垂垂老矣的掖庭老妇。

    我看天上的云,看天上飞过的大雁,闭着眼睛感受刮在脸上的风。

    我想楚金,想着我们在上元灯节的初遇,想着河边的星光和楚金黑眸中闪耀的许愿灯灯火,想楚金隔着红盖头,在花轿前扶我的那只手。

    我想韦生,想他柔软的胎发,举着手中的小刀、小剑向我跑来的样子,我想韦生掉落的乳牙,和他那粉嫩的、裸露的牙床。

    我想,我还存在在这里,就有人去回想他们,他们就没有真的离去。

    真正的死亡不是肉体的消失,而是被心爱的人遗忘。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我不会忘记楚金和韦生。

    只要我还记得他们,他们就永远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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