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布蒙眼不蒙贪
“凤花台”倒在地上,眼神迷离,似合非合。
眼看最关键的藏宝之地,重要的信息就要吐露出来的时候。
我赶抓住这“凤花台”的小肩膀,捏着“凤花台”的小爪子,暗暗用了用力。
原来鸟儿对自己的脚爪也是极其敏感在意,纵使现在“凤花台”大醉酩酊之际,仍立刻睁了眼。
“凤兄的故事还未讲完!如何就睡了?”
“哈哈,金铃儿被行一丈红的时候,一直在唱《恨冤家》。”
“人人都知道金铃儿是南人,南人最擅南音。”
“只有我知道,那沉船的地方,必是那《恨冤家》所提之处。”
“恨冤家,恨冤家你可见无行止” “凤花台”开始模仿金铃儿的南音唱腔。
闽南古语的发音,拗口难辨,我侧着耳朵倾听。
也不知“凤花台”只有一个喉咙,如何又模仿金铃儿唱腔,又模仿南音伴奏的琵琶、横吹笛、月琴、铜鼓、碰铃、六拍板的响声。
“自君一去,并无封书寄返乡里。”
“枉我为君您割吊病成相思,阮暝日只处思想,思想不得跟恁身边。”
“谁想伊,想伊许处恋秦楼迷楚馆,伊必有新人好,不念阮糟糠恩情重。”
“自古男儿,有只亏心薄情人。”
“今日方知,想今日方知恁只乾埔人障无义。”
“悔当初何卜劝君去求利,致惹今旦有只万种相思,卜恨谁得是。”
“谁知到今旦有只万种相思,今卜共谁诉起。”
“佳人,佳人,簪花围里来世见!”
“凤花台”用金铃儿的嗓音喊出金铃儿断气前的最后一句话,眼帘一合,两爪朝天,呼呼大睡。
我赶快用心默念着南音《恨冤家》每一句歌词,甚至包括金铃儿的最后一句话。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空中一声呵斥,吓了我一跳。
“岛上怎么有生人?”
“这么难得,居然有人能和鸟儿们相对对饮。”
“真是几百年都没见的奇景了。”
我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仰头一望,有两个身穿黑黄道袍的道士,从天上飘下来。
还没等我起身作揖问好,其中一个道士问,“你可是柳十二大官人?”
“正是在下,不知道长们”
&34;柳十二大官人,你乘船被大风吹走,船家找你找的很急,为何不赶快回去?”
“啊,小生一时迷路”
我不知道这两个道士是什么来头,和岛上的鸟人、鹦鹉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不知该如何搭腔,只能暂且支支吾吾着。
两个道士只悬在空中,却不降落,害得我一直仰着脑袋,脖子都酸了。
其中一道士扔下一块白布条,不偏不倚,正好轮落到我手上。
“此岛非生人久居之地,柳十二大官人速离开此地为妙。”
“请柳十二大官人用这块布条遮住眼,就能立刻回去了。”
我见人家道士下了逐客令,倒也不好再赖着不走。
何况“凤花台”那醉鸟伸着两爪,仰面朝天地躺在大岩石上。
要不是“凤花台”胸脯上下起伏,根本看不出是死鸟还是活鸟。
其他有名有姓的鹦鹉,一个也不见。
整个岛上,甚至林子里静悄悄的,再也没有一开始那份唧唧哇哇热闹的样子。
阿春那娇俏的丫头也不见踪影,也别提她口中的一直隐身在后的女主人“桂家三十娘子”。
一份诡异的气氛笼罩全岛,要不是身边的“凤花台”还在呼呼大睡,我几乎以为都是自己的妄想。
我只好依道士所言,用他们从空中扔给我的布条遮住双眼。
白布蒙住眼睛的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空中飞,两耳边呼呼风声大作。
还没等我回过味来,仿佛一瞬间,我就已经落到在巴陵船的甲板之上。
“柳公子!”
“老天爷,柳公子,您怎么突然在甲板上?”
“这些天您都去哪了 可让小老儿好找。”
老船夫看我突然出现,惊愕地发问。
“这些天?我刚刚离开了不过一顿饭的功夫!” 我答。
“哎呦,我们生怕柳公子您碰到什么野兽,苦苦在这泊位上守了三天了。”
我听了老船夫的话,才得知自己已经失踪了三天。
我带着船夫,打着火把,带上叉棒,再去君山下,上岸寻访,却一无所见。
什么亭台楼榭、香茶美酒、鹦鹉、道士、阿春、桂家三十娘子,无影无踪。
要不是道士给的,蒙眼睛的白布条还在手中,那不知什么材料带来的滑滑凉凉的触感。
我真的以为刚刚做的是另一场《玄怪录》中的梦中梦。
我摸着那块白布,听着船夫摇船桨的水声,口正哼唱着《恨冤家》的唱词。
“谁知到今旦有只万种相思,今卜共谁诉起。”
我一边哼,一边分析着唱词中,是否有地名的存在。
唱来唱去,却不过是一个哀怨女子,悔教夫婿觅封侯的闺门哀怨而已。
“柳公子如何会我家乡的南音?”
老船夫听我颠来倒去的哼唱,忍不住发问了。
“哦,船家听过这个曲子?”
“我们泉州的人,又有哪个不知道南音,不知道这首《恨冤家》?”
“当年宰相大人就是喜欢南音,把我们家乡一个唱的最好的班子,贡给圣上。”
“蒙圣上开恩,赏赐了整个南音班子可以脚踩金狮的荣光咧。”
“既是你老家的曲子,你来说说呢?”
我自己猜不出什么,就想让老船家帮我“科普”曲子周边,没准能想出什么来。
我在此刻,已经对李夫人的两船藏宝,金铃儿舍命护住的体己,动了不该动的贪欲。
“柳公子,我的老家在泉州蟳埔村,我们那里的风俗,和内陆的人不一样。”
“特别是女人,我们蟳埔村的女人,和惠安女、湄州女并称福建三大渔女。”
“男人在家享福,下海、捕鱼、做生意那些苦差事,都是女人去做的。”
“每逢喜庆的日子,我们蟳埔的女人都要在头上,戴上六七串不同颜色的花环。”
“那些花儿,五颜六色,端是好看,像脑袋上开了个花园一样。”
“这个,叫簪花围。”
“就算是寻常日子里,女人不论老幼,哪怕已经没有了头发的秃顶老太,也会戴上两三串花环来装饰。”
“后来,时间长了,就成了惯例。”
“特别是这个月份,春暖花开,花儿又多。”
“簪花围不光变成了一种女子扮俏的节,还变成了一个男女互倾爱慕的日子。”
我恍然大悟,金玲儿那句“佳人,来世簪花围上见!” 肯定是临死前,对李夫人说的话。
如若金铃儿和李夫人刻骨铭心的初遇地点,或者说定情之地,是泉州蟳埔村“簪花围”,那没准藏宝之船就在那。
毕竟,我反复琢磨《恨冤家》里,都没有什么地名。
“你们蟳埔村里,可有什么湖?”
“怎么没有,我们家乡,靠海有湖,有个蟳埔湖。”
“那湖到旱季,可是要变成一片泥潭的?” 我追问。
“可不是,这个,公子如何得知?”
“只有我们家乡的人才知道…”
“公子到底是读书人,没有什么不知道的。”
老船家以为这些书籍也会写,以为我是书中看到的,连连称赞。
“船家,现在你老家是旱季吗?” 我问
“雨季已过,旱季其实也差不多到了。”老船家说。
“船家,听你说起簪花围的奇景,本公子倒想去见识见识。”
“走!我们去你家乡看看。”
“船家,改道,我们去蟳埔湖玩一遭。”我下着命令。
“啊,公子,那这船钱,怎么个算法!” 老船家手一摊。
我突然更换了目的地,老船家开始担心起说好的船资来。
“放心,我给你双倍船钱,转舵吧!”
“好咧,小老儿在外面跑船,也有数载没有回过家乡了。”
老船家听说双倍的船钱,喜不自胜,用力打着舵。
“那咱们就托柳公子的福,回老家看看。”
“佳人”是李夫人的闺名。
金铃儿临死前喊的那句话,别的宫人,甚至“凤花台”那只老鸟都以为是歌词。
以为“佳人”是《恨冤家》唱词中,负心郎对哀怨女子的呼喊。
其实我认为,正是那句,才是藏宝之地的真正指示。
是金玲儿对李夫人喊出的最后一诺。
必是簪花围上,金铃儿和名为佳人的李夫人初遇,相互定情。
那藏宝船所沉泥潭之地,也必是在蟳埔湖无疑。
我看着此刻天上明月,想着李夫人的藏宝,开心地哼起《恨冤家》来。
我哼唱中带着开心的腔调,和《恨冤家》词曲中的浓浓哀怨,根本搭不上。
“自君一去,并无封书寄返乡里”
“自古男儿,有只亏心薄情人”
说对了!男儿当然亏心薄情。
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怎么可能单恋一枝花?
痴心女子,只会自怨自艾,端是小家子气!
但痴情女子不知道一个事实。
痴情女子们的哀怨,让负心郎们一边嫌弃,一边无比享受,反复咀嚼回味。
“…谁知到今旦有只万种相思,今卜共谁诉起…”
我越唱越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