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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赌徒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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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中时常会冒出一些谜团。譬如父母卖掉亲生女儿,譬如有人未卜先知,又譬如一个仪表堂堂的男人嫖娼,这些无一不是谜团。谜团令人困惑,困惑到了一定程度,就会使人产生一种怀疑——我们所见的世界是真的吗?

    对此,我的心中充满问号。

    风波过后,李春开上车再次离开民宿。兴许他是要去银行取钱,又兴许是因为无法面对我们,想逃去另外一个地方,原因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他走的时候没有告别,面色苍白如纸,像是一个病人。那辆吉普车因为气温过低,点火了好几次才启动,发动机发出哧哧的哀鸣,如同一个男人受伤的自尊。

    车子开走后,我上楼取来妹妹借我的雨伞,喊上金箍棒,驱车前往了渡口。李春的事情暂且搁一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

    摆渡船将我送到了对岸。大片的村房再次铺展在我眼前。

    我走到拱桥上,远远望见了吴钱家的石屋。屋顶的烟囱正升起袅袅炊烟。此刻吴钱家的灶头上正蒸着馒头,晚饭的各项食材也都在筹备之中。不过忙碌的并非吴钱,而是他年迈的父母。

    介于昨天发生的事情,吴钱已不敢上街,采买食材全由母亲代办。他对母亲说有重要客人登门,但没说是谁。老夫妇俩见儿子郑重其事,料想来者不一般,说不定能给这个家带来好运,于是忙前忙后,乐此不疲。

    老夫妇忙碌时,吴钱则坐在门槛上喝茶,目光穿过院里,落在两扇敞开的老木门上。

    我走到石宅外,见大门开着,朝里唤了一声:

    “吴钱在吗?”

    “在!在!”

    吴钱飞奔而出。一转眼的工夫,便来到了我的面前。

    “快来快来,里面坐。”他一边招呼我进门,一边朝屋里喊道,“妈,客人来了!”

    走进屋内,老妇人端来一碗茶水。她面朝吴钱,眯着眼睛问:“这位是谁啊?”老夫妇眼神不好,加之我脸上有伤,所以已记不得曾与我有过照面。

    “他是静珠的亲哥。从大城市来的。”吴钱介绍道。

    “亲哥哥?”听到这里,老妇人的脸上突然没了笑颜,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继而用一种冷淡的语气对吴钱说,“他来做什么?”

    “当然是找静珠呀。他们亲兄妹还没见过呢。”吴钱回答。

    “什么亲兄妹!我没听说王三家还有个儿子。赶紧带他走!”

    “没说是王三的。他是静珠生父母的儿子。”

    “别瞎说,哪来的生父母!你脑袋是不是被人打坏了!”

    吴钱见母亲板起了脸,顿时不悦,直接拆台道:“妈,你可别装蒜。村里哪家不知道王三的女儿是抱来的。邻里背地里都在说,我讨了一个养女做老婆。既然大家都知道,又不是什么秘密,有什么不能说的。”

    听完儿子的辩驳,老妇人陷入沉默。见儿子不识趣,她忙向一旁的老伴使了个眼色。

    老头接过讯息,先是咳嗽几声,然后斩钉截铁地说:“臭小子,静珠怎么可能是抱来的!那是见不得别人好的人,在乱嚼舌头。我不管你从哪里认识的这个人,马上给我送客!这个家现在全靠静珠撑着,你不要给我犯浑!要是把静珠气走了,看我不打死你!”

    吴钱见父亲抬手要打,急忙后撤一步,顺带撂下一段狠话:“静珠的哥是我的舅子,我是他的妹夫。天底下哪有妹夫不招待舅子的!今天我必须留他吃饭,要是吃不到饭,我就带他去饭馆。你们今天要是让我丢脸,以后这家里的饭我也不吃了!你们看着办吧!”

    说完他抓起脚边一条长凳,夹在腰间,拉着我气冲冲走到了屋外。任凭身后的母亲怎么哭喊、父亲怎么责骂,一概不理不睬。

    走到墙角边,他放下长凳,朝屋内正在偷望的老两口瞥了一眼,然后淡定地说:“不用理他们。我们只管坐着等饭。”接着我俩依次坐下,自顾自抽起了烟。

    烟雾漫上头顶。

    我环顾四周,发现眼前的院子收拾干净利落,便夸赞了几句。吴钱说都是妹妹的功劳,她平时爱干净,见家里哪里乱了脏了心里就痒痒,非得收拾妥当才行。

    我静静注视着院子,看上去总感觉少了些什么。细细一想,发现是少了一些生气。院子里既无鸡舍,也无菜圃,只有西北角孤零零栽着一棵桃树,枝桠上的叶子也全掉光了,看上去十分冷清。

    吴钱昨日骑的三轮车就停在桃树下面。车轮旁的地上,前一晚留下的残雪正在慢慢融化,一团团水印,仿佛是雪的魂魄钻入了土里。

    融雪天比下雪天冷。尽管四面有墙,但飕飕的寒风依旧在院子里盘旋。

    吴钱见我腿一直发抖,便问:“你冷吗?”

    “不冷。”我吸了下鼻涕。见吴钱把双手插进袖子,我也学他样,果然暖和不少。

    这时我想起刚才没见妹妹在屋里,于是问:“静珠不在家吗?”

    “她今天上班。”吴钱看了看手表说,“这会儿应该下班了。估计是去学校接孩子了。我听说,你昨天去她工厂了,是吧?”

    “是啊。要不是赶上你出事,昨天想约她吃晚饭的。”

    见我提起昨天的事情,吴钱立刻像是蝙蝠见到光,低头躲开了我的注视。

    然而我没打算饶过他,继续追问道:“为什么卖注水肉?这样犯法,你不知道吗?”

    他沉默了一阵,长吁一口气,诉苦道:“我也是逼上梁山,迫不得已啊。欠了阿鬼的高利贷,后天就得还。家里没钱,找人借也借不到。为了筹钱,我就动了歪脑筋,托人搞了一批注水肉。我平时老客多,又接了一些餐馆的单子,想着一斤肉注完水可以重个三两,一天下来抛去成本可以多赚三百。一个月下来那就是九千啊。几个月下来多少也可以抵点债。”

    “这样不是铤而走险吗?”

    “走险?做什么事不走险?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富贵就得险中求。”

    我心中生出一丝鄙夷,继续问他:“你欠那个阿鬼多少钱?”

    吴钱脸上显出窘态,随即向我张开右手,左手比出一根食指。

    “六万?”

    “不对。”他摇摇头说,“是十五万?”

    “啊?这么多?”

    “这还没算利息。”他面露难色道,“算上一年的利息,总共二十万。”

    二十万?我心头一惊。这么大一笔数目,都赶上城里一个中产阶级一整年的收入了。

    我问他,怎么会欠这么多。他说,是因为赌博输了钱。

    这时我想起那日村蜂曾提起过,玫瑰村赌博之风盛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爱赌。有些人是为了打发时间,在自家饭桌上赌,打打扑克,只计分不玩钱;有些人是为了娱乐快活,去村里的棋牌室赌,摸摸麻将,说说笑笑,输赢大抵几包烟钱;还有些人则是为了发大财,跑到鱼塘上的赌坊去赌,那里玩的是推牌九、掷骰宝,玩家不关注过程是否有竞技性,直截了当比大小,一门心思只为了赢钱,经常从饭后一直赌到凌晨三四点,一趟输赢少则几千,大则几万。

    村蜂说,赌坊就藏在鱼塘的农房里。派出所曾出动警力抓捕过几次。但每次都是扑个空,落个无功而返。

    一片鱼塘十几亩,供养殖户休息的农房共有七八间。赌坊地点每晚都变,很难确定到底哪一间才是。

    有一次村蜂获得情报,得知赌坊设在东北角第一间农房里,便透露给了派出所。派出所当夜全员行动。正当警员准备靠近那间农房时,鱼塘上的狗察觉到了动静,立刻吠叫起来。顷刻间,赌坊里的赌徒倾巢而出。警员见状立马追赶上去。由于鱼塘上的堤道四通八达,天然利于逃窜。一帮赌徒朝四面八方分散而去,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针对赌坊的清剿计划一直没有进展。每次行动结束,赌坊会象征性地暂停几天。待风头过后又继续开业,那时一个个像吴钱这样的赌徒照旧趋之若鹜,挡都挡不住。

    吴钱的十五万就是在鱼塘的赌坊输掉的。而且是在一天内输掉。

    吴钱说,那天刚好是元旦。吃过晚饭,他便去了赌坊。每逢佳节,赌坊最是热闹。那些从五湖四海赶回老家过节的男人,在外赚了钱,都想着去赌坊耍一耍。这个时候,赌桌上的赌资一律很大,一叠一叠的百元大钞堆在桌面上,看得人两眼发直。

    吴钱先是投了三百试试运气,结果第一把就赢了。接着他又投了三百,想着再观察观察,结果也赢了。他一下子来了自信,在同一个方位又投了六百,买小。他心想,这六百是刚赢的,即便输了也不可惜,可要是赢了,赢的钱可就一下子变一千二了!

    庄家打开骰盅,里面是五点。吴钱又赢了!他从庄家手里接过六百大钞,心里乐开了花。于是他故技重施,又投了一千二出去,这次改成买大。

    “大!大!大……”他大声叫喊。

    骰盅打开后是八点,买大者赢。他不禁振臂欢呼起来,催促着从庄家那里又接过了一千二。

    现场气氛欢愉,数着手上赢来的两千四,吴钱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买小买大都能赢,看来今晚运势很旺。他这样想着,又从口袋里掏出六百,算上已经赢的钱刚好凑个整数。

    他看准方位,把三千大钞一并投了出去。

    其他赌徒见吴钱连接赢钱,都跟着他下。吴钱买大,他们也买大。

    庄家摇动骰盅,发出哒哒哒的声响。随后啪的一声,把骰盅定在了牌桌上。吴钱说,当时他紧张得都不敢喘气,目不转睛地盯着骰盅。

    庄家喊了一声“开”,两颗骰子旋即露了出来——是四点。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吴钱这把压输了。他眼睁睁看着三千大钞又被庄家收了回去,心里十分不舍。

    按理说其中二千四本就是庄家的,他只输了六百,不必太多心疼,但吴钱不这么认为。在他心里,那二千四已经是他的钱了。他是真真实实输了三千大钞!那一刻他的心仿佛在滴血!

    不过他没有退缩。失败的懊恼比成功的自信更能使人坚定。他从口袋里掏出剩余的五千,全部甩到了桌上。这一把他准备孤注一掷,心想要是输了大不了啪啪屁股走人。

    其余人见他气势汹汹,也都继续跟着下。牌桌上瞬间垒起三四万的赌资。

    “小!小!小……”叫喊声又响了起来。

    “开!大!通吃!哈哈哈!”

    庄家笑得合不拢嘴,立刻将牌桌上的钱全部拢到自己胸前。

    吴钱一下子怔住了,五千大钞已然覆水难收。

    这时他本就意难平,却听见边上有闲家还在戏弄他。那人不合时宜地说:“不能跟他压,吴钱吴钱,一听就没钱,不输才怪了。”

    吴钱说,当时他听到后,脑袋气得嗡嗡直响,指着那人就骂:“你再说一遍试试!我本来赢得好好的,都是你个霉人,非要跟着压,把我运势全冲跑了!真他妈晦气!”

    那人见吴钱急眼,也就没再吭声。

    赌局没有因为这点小波澜而停止。庄家吆喝了几声,大家很快又把钱都投到了桌上。

    此时吴钱已口袋空空,他原本是想输光了就离开,但经过刚才那人的戏弄,心里实在气不过,刚好又赶上有人愿借他本钱,怂恿他翻本,便借了一万继续赌。

    然而就像他自己说的,运势已经被冲跑了,接连几把都压输。越输越压,越压越多,一万现钞转眼间就输没了。

    这时的吴钱已经输红了眼,他从未在一个晚上输过那么多。于是他又问人借了一万。

    一万输了又一万。越输越气,越气越借,越借越输,就这样周而复始,负债累累……

    “心情不好的人,是赢不了钱的。我后来才知道,应该控制自己的情绪。”吴钱朝院子吐了口烟,一本正经地说。

    我听了差点笑出来。一个人在事后用理性的思维分析自己的不理性,其目的却是为了继续不理性。真是荒谬啊!

    正聊着,耳边突然传来老妇人的叫唤声:

    “儿,过来给娘搭把手。”

    此时老妇人正坐在正屋的门槛上择菜。一双衰老的眼睛担忧地望着我们。她的老伴守在一架煤炉旁,煤炉上放着一个烧水壶。脚边的木盆里躺着一只等待烫毛的大公鸡。老头的眼睛时而看水壶,确认水有没有开,时而又朝院子里瞄上几眼。

    “我没空,你自己弄。”吴钱大声回绝了母亲。老妇人无奈摇了摇头,没再多言。

    吴钱转头问我:“刚才说到哪了?”

    我说:“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捡起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输了那么多钱,我当时一下子傻掉了。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也没敢和你妹说。平时我一天最多也就输个三四千,虽说一年加起来也有个近二十万,但总归没有一下子出去十五万来得心疼。第二天我就去找了我的表弟。我表弟在村里开民宿,另外也做卖花生意,这几年赚了不少钱。说起来,当初还是他带我去的赌坊,那大概是八年以前了。他说那边玩的大,有人一晚上就能赢个十几万。当时我不太相信。现在我算是信了,那十几万就是我输的。”

    “我认识你表弟。我就住在他的民宿。玫瑰花园。”听到这里,我开口打断了他。

    “这么巧!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知道的。我和他说了。”

    “都是一家人。回头我让他把房钱给你退了。”

    我摇了摇手,表示不用。立刻拉回话题:“你刚才说去找他,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就到了他的民宿,把输钱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开口向他借十五万。”

    “他有借你吗?”

    “没有。他当时一跺脚,说我去晚了一步,他刚把手上的闲钱存了银行定期,三年之内是取不出来的。我听了心里一凉,要是表弟这借不到钱,那就真是完了。其他亲戚那根本没指望,他们要么家里穷没钱借,要么一毛不拔不肯借。我输掉的十五万,是一个要好的乡亲瞒着自家婆娘借我的,乡亲说,一星期内得还他,否则会弄得家里鸡犬不宁,搞不好婆娘还会和他离婚。他那婆娘我是知道的,性格泼辣的很,三天两头和老公吵架,离婚常挂嘴上,如果这次因为我发展到那一步,那我麻烦大了。当时我越想越慌,两眼一黑,耳朵里一阵嗡嗡声。

    “表弟看我异样,让我坐了下来。他说,要是我急着用钱,有一个借钱的路子可以介绍给我。我问他什么路子。他说自己认识一个做民间贷款的人,他有次生意上需要资金周转,也是问这个人借的钱。

    “我心想,既然表弟认识,借钱应该好说话。大不了付一些利息,争取个分期付款,日后可以慢慢还。于是我让表弟联系了那人。这个做民间贷款的人就是阿鬼。表面上说是民间贷款,其实就是高利贷。我见合同上的利息高得离谱,算下来每月得还一万六,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虽说我那猪肉摊每月收入近两万,但平时都被我赌博赌掉了。除非我忍住不赌,每月所得全拿来还钱,这才行得通。

    “阿鬼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立刻劝说我,他说要是担心分期还不上,可以签个一次性还款。意思就是一年后本金和利息一起还。他笑着提醒我,一年内都不用还款,就意味着手上的闲钱可以拿开继续赌,既然一个晚上能把十五万输掉,那一个晚上也能把十五万赢回来。我当时并不认识阿鬼,也不清楚他催债的手段,只觉得听了他的话心里痒痒的,好像这十五万就在手边。我当下头脑一热,便毫不犹豫签了合同。”

    说到这,吴钱重重地捶了一下长凳,用哀怨地语气说道:“现在想想真是后悔!谁能想到,我会这么倒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竟没有一天赢钱。财神爷啊,财神爷,你去哪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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