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拜访妹妹家
大汉问我是不是卖蜂蜜的。
我想对方是在确认身份,于是点点头,跟着他离开了民宿。
对方开的是一辆三轮载客车。车室很小,上车需九十度弯腰。后排座位特别窄,要是坐两人铁定挤屁股。车身的四周被透明的塑料膜遮挡着,密封性倒还可以,一路上不至于喝西北风。只是这车没有悬挂,农村的路又不平整,一路颠簸,震得腰子疼。还好这路途不算远,到了某处河岸,大汉就把我放了下来。
“师傅,多少钱?”我问。
“钱有人付过了。”
“付钱的人呢。”
“这我哪知道,我又不认识她。”大汉说,“她让我接你到渡口坐船。其他没说。”他给我指了渡口的位置,然后就开走了。
我转身沿着阶梯下到河边,站到渡口的靠台上。
河面泛着寒气,一条摆渡船正缓缓朝岸边驶来。船夫是一名农村大姐,手握划桨立在船尾。
船头靠岸时,大姐问:“小伙子去哪?”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我想了想说:“有个朋友让我来坐船。”
大姐没有多问,直接让我上了船。她用竹竿往水里一撑,船身再次起航。木桨翻搅着平缓的河水,将摆渡船缓缓推向对岸。
“昨晚没看清。你长的还挺俊。”大姐亮明身份,顺带提及我的样貌。
没想到船夫便是昨晚的村蜂。
我酝酿了下,回捧道:“姐,您这面相当船夫可惜了。应该去拍电影,准是女一号。”
大姐一听,没忍住,乐得合不拢嘴。笑声在寂静的河面上荡了好远好远。
过了一会儿,她说:“现在船上只有你和我。你妹妹的事,有没有想问的?”
我见她故意放慢了划桨的速度,大概是想留出时间,尽可能多地解答我的问题。
我仔细想了想,开口问道:“我妹身体可好?”
这些年,我一直没想通一个问题——父母为什么要卖掉妹妹?他们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怎会如此狠心?某天,我突然生出一个猜想:莫非妹妹先天有疾?
大姐作出回忆状,思索片刻说:“挺好的。没听说她有什么大病。除了…”
“除了啥?”
“她的右手少一根手指。”
“啊?怎么回事?”
“听说是有次逃跑,被她养父给砍断了。老人们说,他那个养父叫王三,是村里出了名的恶棍,三天两头打自己的老婆。自己那玩意儿不争气,续不了种,就把气全撒在自己老婆身上。”大姐露出踩屎般的表情,“后来老天有眼,派了一辆车把他撞飞了五米远。不知怎么搞的,人没死,只断了一条腿。后来就成瘸子了。开车的人赔了一笔钱,数目不小,他就是靠这笔钱去南方买了你妹妹。”
大姐说话时咬牙切齿,看得出对王三这类人很痛恨。我和她一样,恨不得把王三的皮剥了。这个混蛋竟敢把我妹的手指砍断,我要见了他,一定替妹妹报仇。
“那老东西现在住哪里?”我问。
“早死了。”大姐笑着说,“你妹嫁人之前,老东西就没了。有人说是她老婆在饭里下了毒,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听到这,我忍不住拍手叫好。这样歹毒的男人,活该被毒死。
我听大姐提起妹妹已嫁人,突然心生一丝担忧,赶忙又问:“她嫁的男人凶不凶?”
“你说那吴猪头啊?”大姐说,“他女人倒是不打,但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得空就往赌坊跑,能把家里女人气死。卖猪肉赚的钱全被那些做老千的给骗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家里要不是靠你妹,两个老人早就饿死了。”
“唉。”我不禁叹口气。
妹妹的命怎么这么苦呀。
我不愿相信这一切,又确认了一遍:“你确定她是我妹?会不会是弄错了。”
“不会弄错的。”
“这么说,你见过我妹屁股上的胎记?”
“我没见过。是村里一只家蜂提供的情报。”大姐见我存疑,补充道,“家蜂是从同村一个妇女嘴里听来的,那个妇女和你妹一起去过澡堂,见过那胎记。由于涉及到隐私部位,家蜂不可能拍照取证。我怕弄错,所以启动了复核程序,亲自找你妹套话。她当我面亲口承认。所以你大可放心,情报千真万确。”
大姐的论述,间接做实了妹妹命苦的事实,也更坚定了我与妹妹相认的决心。
此刻,船已行过大半,由于速度较慢,走向有些偏航。大姐改变了划桨的角度,把船头又往回调了调。见我没了问题,她又加快了船速。没过一会儿,船头便靠了岸。
大姐指了指岸上说:“去吧。你妹的家就在前面。玫瑰村六组三十三号。”
我踏上渡口靠台,转身谢过大姐。
此时对岸已有村民等着渡河,大姐与我告别后,又一次朝对岸划了过去。
河岸的阶梯不算太高。拾阶而上,翻过河岸便看到了村庄。一条小道竖在面前,蜿蜿蜒蜒通向村庄。
走在小道上,低矮的村房依次排开。三三两两的村民迎面而来,有的对我微笑点头,有的投来异样的眼光。
一位挑着箩筐、面容和善的大妈经过我的身旁。我鼓起勇气,上前问路。
大妈放下扁担,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给我指路。按她的意思,往前走上大约一公里,看到一个石头牌坊右转,一直走,过了一座小拱桥,前面就是玫瑰村六组。每家每户大门上都挂在门牌,找到三十三号应该不难。
我抬起扁担放回到大妈肩上,道了声谢谢,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走上小拱桥后,六组的村房马上映入了眼帘。我停下脚步,靠着拱桥的石雕栏杆点着一根烟。
桥下本是一条小溪,现已冻上一层冰。冰面上有一个洞,几个小孩正捡起石头往冰面上扔,玩得很起劲。
去往六组的路上迎面走来三个男人。其中一个嗓门有点大,远远就能听到说话声。我扭头看了他们一眼,自顾自抽烟。
三人男人踏上拱桥。
“喂,拿几根香烟抽抽!”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高个子冲我高声嚷道。他的身后站着另外两个男人。一个一脸横肉、脖间挂一大金链,笑眯眯盯着我。一个肥头大耳、手里捧一把瓜子,吃得津津有味。
我见来者不善,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高个子一把抢过烟盒。抽出一根点着,递给金链男。接着又点着一根,塞到自己嘴里。最后把烟盒扔给了一旁的肥头男。
肥头男伸手接烟盒,瓜子掉了一地。他瞪了一眼高个子,顺手把烟塞进了口袋。
金链男朝我走近一步,笑眯眯地问:“你是谁家的?怎么没见过。”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桥下玩冰的小孩起哄道:“狗阿鬼欺负人,不要脸!狗阿鬼欺负人,不要脸!”
高个子一听,拔腿朝桥下的小孩追去。几个小孩见状逃进了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链男把骂骂咧咧的高个子喊了回来。
“干嘛和小孩一般见识。”他笑眯眯地说,“回头把孩子他爹打一顿不就行了。”
“骂人那小崽子是张贵家的。”高个男说。
“行啊。那晚上去张贵家吃饭。”
“哈哈哈…”
三人笑着走下了拱桥。
我见他们已走远,骂了句“晦气”,转身朝六组方向走去。
农村房和城里的商品房不一样,房子没有幢的概念,排列也不规整,一会儿竖着建几家,一会儿横着建几家,虽说有门牌号,最后找到三十三号也费了一些时间。
三十三号是一间石墙老宅,看起来有些年份。
门是开着的。我径直走了进去。
门内是一个小院。院里站着许多人,正围着一个老妇人,七嘴八舌议论着什么。老妇人掩面而泣,看起来十分伤心。
一个穿棉大衣的老头对着老妇人安慰道:“阿妹,你别急。他们这是高利贷,犯法的,报给派出所,把他们抓起来。”
另一个大婶不屑地说:“有什么用!关几天就放出来了。还不是一样要来催债。”
老妇人抽泣道:“欠了这么多钱,怎么还得清啊。刚才那几个人说,星期日不还钱,就要打断吴钱的腿。这是要逼我喝农药呀。”
众人一听,急忙上前劝阻老妇人。
这时屋里缓缓走出一个驼背的老大爷。老大爷拄着拐杖,咳嗽几声,用虚弱的声音骂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混小子自己要赌,那就自己担着。断一条腿,也只能怪他自己。我要是年轻二十岁,这条腿我亲自给他打断!”
听完老伴的话,老妇人哭的更伤心了。
大婶一边抚她背,一边提议道:“我听说李春生意做得挺好。他跟吴钱是表兄弟,要不找他帮帮忙?”
老妇人不说话,陷入了沉思。
这时一个老头转身吐痰,无意间发现了我。他朝我扫了几眼,问:“你谁啊?”
众人齐刷刷看了过来。
“年轻人,你找谁?”老妇人见有陌生人,赶忙擦去眼泪,小声问道。
“我——我找——”我支支吾吾道,“我找王静珠。”
“静珠去厂里上班了。”老妇人说,“你找她什么事?”
我见老妇人眼角泛红,一时心软,编谎道:“我是她小学同学。刚好路过,想找她聚聚。她工厂在哪里?”
老妇人正要开口,一旁大婶抢答道:“玫瑰香食品厂。在那幸福路上。”
我朝众人拱了拱手,二话不说离开了老宅。
返回渡口的路上,我暗自分析:这哭泣的老妇人和拄拐杖的老大爷,定是妹妹的公婆。而那欠钱的吴钱,就是妹妹的丈夫。
我重新坐上摆渡船。
大姐询问我有没有见到妹妹。我说,妹妹去厂里上班了,没见着。大姐鼓励了我几句,把我送回了对岸。
上岸后,金箍棒打来了电话。确认我安然无恙后,他开车把我接回了民宿。
回到民宿,刚好碰见李老板出去。屎豆说金箍棒中午订了一桌菜,李老板要去买食材。
“子忆哥,你去哪了?我从大棚出来你人就不见了。问了李老板,他说你打车出去了。”屎豆说,“我有点不放心,想叫醒凯斌哥的,但是他睡的太死了。叫不…”
“好了好了,人都回来了,别提这些了。”金箍棒捂住屎豆嘴巴,说,“你子忆哥上午去找他妹了。”
屎豆一听,立马挣脱金箍棒的手,用八卦的语气问道:“怎么样?你妹妹认你了吗?”
在得知我去了妹妹家但没见到人后,他也鼓励了我。随后他若有所失地哀怨道:“都怪凯斌哥,要不然我们可以赶过去陪在你身边。一起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金箍棒没有搭理屎豆,转而问我:“接下来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说,“明天去食品厂。”
金箍棒说他要一起去,一旁的屎豆也跟着踊跃报名。我想,多几个人可以给我壮胆,于是答应了他们。
吃过中饭,我、金箍棒、还有李老板在民宿里喝茶聊天。没想到李老板不仅仪表堂堂,厨艺也了得,一顿中饭把我们喂得饱饱的,急需喝茶来消食。
金箍棒问起李老板的创业经历。李老板说,在开这家民宿之前,他也是一个打工仔。之前在镇上的酒店当经理,做了四年,工资也没涨多少。后来他就想,给别人打工,风险虽小,但画地为牢。给自己打工,风险虽大,但海阔天空。李老板决定博一博。他问银行贷了款,挑选好地段,建了这家民宿。那时村里正围绕玫瑰花发展旅游,给民宿带来很多生意。后来,李老板见有人卖花赚钱,出钱跟人学了种植技术,又在民宿周围弄起了大棚。第一年种植不当,亏了几万,第二年及时调整,转亏为盈,后面就慢慢走上了正规。
金箍棒听完,对李老板连连称赞。
闲聊之余,我提起村里的摆渡船。出于好奇,我向李老板问起船夫的姓名和住处。
本想摸一摸女村蜂的底,好日后联系,不料李老板却说,船夫是轮岗的,工资归村委会发,由村里的干部和低收入的困难户轮流值班。谁要是临时有事,也可以找人顶班。
李老板说,摆渡的有很多位大姐,他也不确定今天是哪位。
我笑着说:“没关系。就是随便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