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去济南
万蜂帮的消息是从济南传来的。
老羊说，妹妹生活在一个名叫玫瑰村的地方。平日里在一家食品厂当工人。她的丈夫是一个屠夫，靠卖猪肉为生。两口子有个女儿，家里有两个老人需要赡养。
“我妹叫什么名字？”这是我问老羊的第一个问题。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知道妹妹的姓名。按理说，我的母亲应该是知道的，但当我问起时，她却说自己记不清了。
老羊拿起信，仔细看了看，说：“王静珠。信上是这么写的。”
我从老羊手上拿过信纸，在寥寥几行文字间找到了妹妹的名字。名字是一个人在人世间的象征，我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认识了妹妹，这是我们走向彼此的开始。
金箍棒是第三个知道妹妹名字的人。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他坐在披萨店的一辆红色外卖电瓶车的后座上，用关切的语气问我。几个小时后，这辆外卖电瓶车将被一个二手倒卖商以极低的价格拉走。不光是外卖电瓶车，店里的烤炉、冷柜、制冰机等一系列但凡值点钱的设备，都将被装进货车卖掉。金箍棒的披萨店终究没能抵过历史的诅咒，悲壮倒闭了。
从账面数据看，历时十个月，这家披萨店共卖出披萨1500份。平均每月卖出150份，每天卖出5份。累计营业额4万9千8百5十2元，投入成本近30万，这么算下来，亏了整整25万。租期将近，但下一个租客不愿支付转让费，无奈之下金箍棒只能选择把设备卖掉，好减少损失
关店前一天，他把员工召集在一起。我也被他叫了去。他把未结清的工资交到员工的手上，还把面粉、芝士等没用完的食材分给了大家。员工们十分感激，与他一一握手告别，最后只剩屎豆留了下来。
我看得出屎豆有些不舍，不舍这个养育过他的披萨店。于是他决定多留一会儿，好帮金箍棒一起收拾店里的杂物。
就这样，我、屎豆还有金箍棒三个人，各自拿着扫把、拖把还有抹布，把这个终将载入某人创业失败史的地方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或许是太久没运动，没过多久，我们几个都感觉累了，脸也被冬衣里的热气闷得红彤彤的。
我提议休息片刻，两人万分赞同。金箍棒就近找了一辆外卖电瓶车一屁股坐了上去。早几天他就从老羊那里获知了我妹已找到的消息，但是见我迟迟没有动静，于是在休息的间隙当面问了我。
“我——我还没准备好。”我支支吾吾回答道。
“准备？去见自己的妹妹有什么好准备的。”
“你不懂。缓几天，等我准备一下再出发。”
“缓几天？有什么好缓的。我要是你，当天就收拾东西出发了。”金箍棒看起来比我还着急。他用敏锐的目光扫视了一番我的神情与体态，从中看出几份不自然。这使他联想起了自己的初恋。那时他还是个小学生，暗恋隔壁班的一个小女孩。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没和这个女孩说过话，因为吃不准她是否是那种凶巴巴的女生、会不会一言不合就追打拿着棒棒糖贸然搭讪的他。有一次，他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见女孩正在等公交。周围没有其他人。这是他梦想了很久的场景，但是梦想照进现实时，他却迈不开腿，嘴巴也被什么东西缝了起来，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后来，他在语文课堂上学到了一个词，解释了这种现象。这个词叫“紧张”。金箍棒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我坐在一个塑料箱上，听见金箍棒说我紧张，下意识反驳道：“我不紧张，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是去见自己的妹妹，又不是上法庭见法官，我紧张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缓几天？我和屎豆洗耳恭听。”金箍棒显然掐中了我的七寸，准备乘胜追击。
好死不死，屎豆还在一旁有意无意地帮腔：“对啊，子忆哥，是个人都迫不及待想见到自己的亲人吧。”
我大概理解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子忆哥，你不是人。
我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误解，必须马上狡辩一下才行。
“好吧，既然你们非要刨根问底，那我就说吧。”我的语气故意表现出一些无奈，“不瞒你们说，我是为钱发愁呢。这段时间，因为某些原因，我没怎么出去拉客，实在囊中羞涩啊。我想在这段时间早出晚归，努力攒点钱再出发。毕竟是去外省，少不了花钱的地方。交通、住宿、吃饭，哪个不用花钱。不是我不急，实在是条件暂不允许啊。”说完一番证词后，我偷瞟了身旁两位法官的反应。金箍棒低头在刷手机，而屎豆出于生理上的原因面如死灰，很难判断他们是否已相信这个一分钟前才想出来的理由。
听完陈述，金箍棒开口问道：“你妹在哪来着？是济南对吧？”在得到我的肯定回复后，他又催促道：“快快快，把你身份证报给我。”
“你要干嘛！”
“我又不会把你卖掉。赶紧的！做事情磨磨唧唧，像个娘们。”
被人数落自然不爽，奈何对方是自己的好兄弟，并且气场强硬，只好一边嘴上骂骂咧咧，一边又老老实实把身份证号报了出来。
我见金箍棒在手机上一顿操作，准备凑过去一探究竟。这时他突然欣喜地说道：“买好了！”
“你拿我身份证买什么了！”我急忙询问。
“还能买什么。当然是机票啦。我定了两张今晚九点从木城飞往济南的机票。”金箍棒看了看手表，“你还有五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为什么是两张机票？”我脑袋没反应过来。
金箍棒大手一挥：“找你妹的所有开销我来付，我当然要跟你一起去啊。”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我说了一些客套话，表面上对金箍棒的出手相助再三推让，心里其实乐开了花。并非因为金箍棒解决了钱的问题，而是有兄弟相伴，前路也就少了许多忐忑。
在最后瞻仰完披萨店的遗容后，我们三人决定一起吃个晚饭。晚饭的地点选在马路对面另一家名为“芝心爱人”的披萨店。这个馊主意是我出的。我和金箍棒说，一个人从哪里摔倒就要从哪里站起来，但更重要的是得知道自己为何摔倒。那是一家生意欣荣的披萨店，我们点了几个推荐餐品，一顿狼吞虎咽后，金箍棒直呼道：“奶奶个腿，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披萨。”临走时，他又打包了几份，说是带去给老羊吃。
分别时，金箍棒问屎豆有什么打算。屎豆说身边的同学都已经进入公司实习，而自己还没想好要找什么工作。
“要是你没事干，那一起去济南玩一下吧。就当毕业旅行了。”金箍棒再次向屎豆发出邀请，同时怕屎豆顾虑，他又赶忙补充了一句，“一切费用我来。”
面对这么诚挚的邀请，屎豆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他立马答应了下来。
我们三人随后驾车去了老羊杂货店。到达后屎豆留在车里，我和金箍棒进了屋。老羊品尝了一块金箍棒带去的披萨，赞不绝口。但是考虑到养生，晚上不宜多吃，他便只吃了一块，然后给凤娇一块，剩余的全给金箍棒吃了。
老羊得知我们当晚就要出发去济南，就把当地市蜂的联系方式写在便利贴上给了我。
我拿起便利贴看了看，上面写道：济南市槐荫区祥乐路312号，星巴克咖啡店正门口，后天上午11:00碰面。手里拿一罐蜂蜜，暗号是“万蜂集结，山河共振”。
我有些困惑，就问老羊：“这上面没有对方的姓名和电话，万一找不到怎么办？”
老羊回答：“万蜂帮成员的身份信息不宜暴露给帮外成员。所以只能在特定地点联络。对方会准时赴约的。”
金箍棒又问：“我们今天临时出发，对方怎么知道我们约在后天11点碰面？”
老羊笑了笑说：“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今晚就会把消息传去帮内，保证对方会在后天前获知纸上的信息。”
见一切都安排妥当。我和金箍棒也就放心了。
临走时，老羊又喊住我们，让我们等一下，然后跑进卧室翻腾半天，拿出一个方方正正魔方大小的木盒子。他打开木盒子，里面空空如也。我和金箍棒满脸狐疑。只见老羊不慌不忙，用手指对着盒底轻轻一按，盒子的底竟打开了。他从暗格里拿出一个金光闪闪的胸章。胸章的形状是一只蜜蜂，做工十分精美。老羊把胸章装回盒子，把盒子塞到我手上。他用神圣的眼神看着我，说：“你既然叫我一声干爹，当爹的就该护你周全。出门在外，要是遇到危险，就出示这个胸章。消息只要能传出去，必会有人搭救你们。”
我端详着手中的木盒，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敬畏。
离开杂货店已是六点。我们三人回家火急火燎整理了各自的随身物品，然后一路狂飙开车来到了机场。到达取票大厅时，距离飞机起飞只剩50分钟。航空公司要求起飞前30分钟停止登机。取完登机牌后，我们健步如飞快速通过安检，然后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完候机厅的过道。最后到达登机口时，几人已经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这时表针刚过最后登机时间几分钟，工作人员已停止检牌工作。
情急之下，金箍棒临危受命，上前和一位貌美如花的工作人员进行了交涉。在一番眉飞色舞的撩拨后，金箍棒重新获得了登机机会。
顺着登机通道走到机舱门口，迎面而来的是几位笑容可掬、身材傲人的空姐。
“欢迎乘坐国航。”空姐对着我们点头问好。
“谢谢。这么冷的天，辛苦了。”金箍棒看着其中一位面容姣好的空姐关心道。空姐礼貌性地微微一笑，没有理他。
我们按照登机牌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很幸运，金箍棒和我是并排座，金箍棒坐里面，我坐外面。屎豆的票因为买的晚，所以被分配到了较远的一个角落。
坐在我们前排的是一对年轻男女，他们互相不说话，看起来不像情侣。后排是几个小孩，嘻嘻哈哈，有些吵闹。左手边隔着一个过道，坐着几个身材健硕的黑人，身上散发着古龙水的香气。
飞机起飞时，窗外已是一片黑夜。我闭上眼睛准备小憩一会儿。飞机轻微的晃动和排风口吹出的暖风，让人倍感舒适，很快就睡了过去。
待我再次醒来时，我的邻座变成了一个陌生男人。一经询问，对方说是金箍棒主动恳求他换的位置，说是自己怕黑，坐不得靠窗的位置。男人没细想就答应了，他原本是坐在我前排，而现在换成了金箍棒坐在那个位置。我知道金箍棒动的什么歪脑筋。借着上厕所，我解开了安全带，经过前排时，看见金箍棒正和旁边的女乘客一起看电影，两人有说有笑，仿佛一对相识多年的老友，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我喊了金箍棒一声，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你醒啦。”
“你怎么坐前排来了。”我故意刁难，想看看他怎么睁眼说瞎话。谁料他竟直言不讳道：“我喜欢和美女坐一起，旅途比较愉快。”一旁的女乘客被逗得花枝乱颤。我无言以对，扭头直奔厕所，赶紧撒了一泡尿泄火。
飞机降落后，我找到屎豆一同行走，故意撇下金箍棒。金箍棒不急不躁，陪着女乘客一起进了机场大厅。拿完行李后，他朝一旁等候多时的我走了过来。
“不是要丢下我吗？怎么又等我啦？”他一脸坏笑地说，“没有我，看你晚上住哪里。”
“你个臭流氓，要不是兄弟一场，我早就报警几百回了。你看我回去后告不告诉沫沫。”
“啊呀！”金箍棒突然大叫道，“我忘记通知沫沫了！”说完他便跑到一旁打电话去了，神神秘秘的，搞得好像没听过他哄人的套路似的。
我环顾四周，看见机场大厅的悬挂屏上映着几个红色大字：济南欢迎您。
这是我第一次来济南。
听说这里有个大明湖，还有一个夏雨荷。当然，还有一个王静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