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下第一帮
说起老羊,第一次见他,是金箍棒带我去的。
五月的一天,我无意间提起自己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当确认我没开玩笑后,金箍棒当即拍了拍胸脯,许诺一定帮我找到。
我半信半疑地问,我找了十五年都没找到,你难道能找到?
金箍棒斩钉截铁道:“我不行,但是有个人可以。”说完,他便带我去了老羊杂货店。
当时老羊正坐在一把竹编的摇椅上,身体有节奏的上下晃动。他双目紧闭,竖起耳朵正聆听一旁桌上一台半导体收音机里传出的一段评书。评书里的男声沧桑浑厚,抑扬顿挫。伴着评书的娓娓之声,老羊的手在“凤娇”的背上一回一回地反复抚摸着,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要不是进门声惊了“凤娇”,使它跳到了地上,恐怕这种神仙般的惬意时光可以一直维持到太阳落山。
“舅,在撸猫呢?”金箍棒一边问候,一边从柜台的糖罐里捞出一颗糖扔进嘴里。
“臭小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老羊从摇椅起身走到水壶前弯腰倒水,嘴上不忘吩咐道,“那是你朋友吧,赶紧找地让人家坐下,别干站着呀。”
金箍棒一听,脸上露出顿悟的神情,赶紧拖了一把板凳过来。我和金箍棒一人一头坐在板凳上,老羊则手捧玻璃杯坐到了对面的一把太岁椅上。
“说吧,今天又想让我帮你打听谁家的姑娘呀?哪个区,哪个街道,姓谁名谁,外貌有没有特征。有屁赶紧放!”老羊有些不耐烦。
“舅,今天来不是这事。”
“不是这事?那还能有什么事?”
“我朋友想托你找一个人。”金箍棒看了我一眼说。老羊顺着他目光缓缓朝我看了过来。金箍棒继续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子忆,他本来有个妹妹,小时候被他爸卖了。子忆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找他妹妹。舅舅,你能不能动用下万蜂帮的关系,帮他一下?”
老羊一听,突然惊慌失色了起来,赶忙跑去关上了店门,转过身冲金箍棒小声呵斥道:“你怎么回事!和你说的规矩忘了吗!万蜂帮的名号能这样随便挂在嘴上吗!我们是有组织纪律的!”
金箍棒急忙解释道:“子忆是我兄弟,不是外人。他出去不会乱说的。”说完,他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
我见状赶忙点头发誓。可是过了许久,老羊依旧没有答应。他放下茶杯准备撵我们走。我当时也是豁出去了,说时迟那时快,嗖的一下就跪了下来。
老羊被我吓得后退三步,不解道:“小伙子,你这是干嘛呀!”
我恳求道:“叔叔,求求你了!我一定要找回我的妹妹!”
老羊叹了口气,大手一挥:“你们先回去。容我再想想。不管能帮还是不能帮,明天都给你一个答复。”
既然老羊话里留了希望,金箍棒和我也就没再纠缠。
回去的路上,我还是没忍住向金箍棒打听了这“万蜂帮”的底细,刚好金箍棒又是个大逆不道的外甥,一点没把他舅的叮嘱放在心上,竟一五一十把能说的和不能说的全告诉了我。
金箍棒说,万蜂帮是当今天下第一大帮,与其余两帮“夜蝠帮”、“白莲帮”并称中华铁三角。
万蜂帮成立于70年代,第一代帮主姓黄,参加过抗日战争,歼灭过鬼子一整个炮兵团,军功卓越。退伍后,黄帮主本可安度晚年,但是耐不住一颗爱国心,总想为社会做点贡献,于是广罗天下退伍老兵,于某年建军节成立了万蜂帮。
万蜂帮的日常事务就是帮助国家收集民间情报,协助公安司法机关抓捕各类罪犯以及铲除国外安插在国内的间谍势力。
时至今日,万蜂帮已经换了六任帮主。老羊是90年代末入的帮,当时万蜂帮的“蜜蜂”已经遍布全国34个省、500多个城市。“蜜蜂”是帮内成员的代号。按照级别从大到小,“蜜蜂”又分为省蜂、市蜂、区蜂、县蜂、镇蜂、乡蜂、村蜂、家蜂。除了家蜂,其余级别的“蜜蜂”都肩负着区域内的管理职责。
“那老羊是什么蜂?”我插嘴问道。
金箍棒想了想说:老羊…老羊他…他这个蜂可厉害了。”
“难道是省蜂?”
“不是。”
“那——是市?”
金箍棒摇摇头,朝我招了招手。我把耳朵靠了过去。只听他的嘴巴贴着我的耳根小声念道:“他是羊——癫——蜂。”
尽管这个笑话不太行,但是金箍棒还是足足笑了十分钟。他总是被自己的烂梗逗笑,兴许这是傻子的某种天赋吧。金箍棒后来和我坦白,其实他也不知道老羊是什么级别,老羊对此缄口不语。
“万蜂帮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吗?”我问。
“前几年那个间谍主持人还记得吗?”
“记得,新闻里说,她表面上是一档新闻节目的主持,暗地里却偷偷把国家机密传到了国外。”
“我舅说,这女主持的间谍身份就是万蜂帮给揭露的。”
“她是怎么败露的?”我好奇地问。
“她在阳台打电话给上线时,被隔壁户正在晒太阳的蜜蜂听到了。”
“啊,这么巧的吗?”
“对啊,那个间谍到被捕都不知道是怎么被发现的。”金箍棒自豪地说,“所以,永远不要低估民间的力量。”
我忍不住竖起来大拇指。在金箍棒口中,我有幸耳闻万蜂帮的诸多功绩,对万蜂帮能帮我找回妹妹这件事情开始坚信了起来。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七点就和金箍棒来到了杂货店。等我们赶到时,老羊已经砌了茶等候多时。果然,除了公鸡,谁也不要跟老人比早起。
老羊见了我,开门见山道:“你真想找你妹?”
我点点头。
“那你今天就给我磕三个响头,喊我一声干爹。”老羊一脸严肃,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舅舅。你这是干嘛呀?”
“我也是没办法。国有国法,帮有帮规。当初黄帮主定了规矩,万蜂帮成员办事只为三方:一为国家,二为帮内兄弟姐妹,三为自家亲人。除此之外,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是爱莫能助。”老羊看了我一眼,继续说了下去,“小伙子。第一,你肯定代表不了国家,第二你也不是帮内成员。至于这第三条…我想了一晚上,也只能委屈你了。这样也不算我违规啊。”
听完老羊的讲述,我立马明白了他的用心良苦。我走到他的跟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奉上了三个响头。
正在我磕头这会儿,老羊还不忘吩咐金箍棒录视频。
“什么玩意?怎么还要录视频?”金箍棒疑惑地看着老羊。
老羊回答:“需要上报组织。虽说遵守帮规主要靠的是自身觉悟,但该走的流程还是不能少。”
为了提升视频内容的真实性,我和老羊前后共重录了10次,老羊拿出提前准备的对白稿,让我照着念。我前后共磕了30几个响头,叫了他20多声干爹,这才礼成。日后每每称呼老羊“干爹”,我的印堂就隐隐作痛。
老羊这个干爹倒也给力,为了帮我找到妹妹,没少动员帮内势力。当初老羊询问我妹妹的信息时,我把知道的全部告诉了他。其实过滤下来称得上线索的就三条:一、我的妹妹比我小二岁。二、带走妹妹的男人是个瘸腿。三、妹妹的屁股上有块红色胎记。
这些信息是母亲告诉我的。我初入社会那年,母亲生了一场大病。死里逃生后,我去看望过她一次。她和我聊了很多关于妹妹的事情。
凭借这三条线索,万蜂帮在短短一个月内,很快从全国茫茫人海中初筛出五百多个人选。但是,想要再进一步精筛,则要深入这些人选的家庭一探究竟,这就需要费不少功夫。老羊估摸着至少要等个半年。
这半年,我整日忧心忡忡。一方面,我希望老羊早日为我找到妹妹的下落,另一方面,我又深怕老羊那边传来不好的消息,毕竟是一个二十几年没见的人,生死也未可知。
直到后来我遇到了若樱。我的焦虑得到了暂时的封印。若樱仿佛是上天派来的甘霖,落在我这干旱的沙漠上。
好景不长,若樱最后离开了木城。我也因此得了失眠症,一到晚上就像只猫头鹰一样,睁着眼睛睡不着。
相比而言,同样是遭遇感情上的挫败,金箍棒的自愈速度却是快得惊人。分手才过一周,他就在书店向我隆重介绍了他的新女朋友沫沫。
沫沫本来是个保险推销员。有一天打电话给金箍棒,软磨硬泡想让金箍棒买保险。金箍棒半推半就和沫沫聊了两个小时。金箍棒假借签合同之名,把沫沫约去了五星级酒店。沫沫一进门,就看到床上铺满了玫瑰花瓣。就金箍棒这销售本领,是个女人都会沦陷。最后保险没卖成,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当金箍棒向我炫耀他的猎艳经历时,我一点都不惊讶。就算金箍棒和一只母猴谈恋爱,也不足为奇。金箍棒能找到一百种香蕉,以博取母猴一笑。这就是金箍棒,一个神奇的男人。
凭借着正直、良知、忠贞,我的内心始终没有接纳其他女人。但事实上,也没有女人路过我的心门,没经历过考验也就谈不上正直、良知、忠贞。
有次在书店,我问了小花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不快乐,他应该怎么办呢?”
小花懵懂地看着我,想了想说:“就去找呗。找到快乐。”
我说:“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小花无法回答,转而问我要不要喝点什么。
我点了一杯果汁。
果汁一如既往的过甜。或许是糖分可以让人产生多巴胺,这一次我没再过分抱怨。
时间在思念中流逝,转眼间,秋天已接近尾声。
天气越来越冷,西伯利亚的寒风携带着北方的讯息吹进了木城的老羊杂货店。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天空是湛蓝色的。我躺在柔软的床上,听着干爹在电话那头用颤抖的嗓音对我说:“子忆,你妹找到了!”
话音刚落,一股热流从后脖颈直冲向我的头顶。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对着白墙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欢呼。透过落地镜,我看见自己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知道那是发自肺腑的一种喜悦。是压抑了十几年的一种释放。
过了片刻,我听到电话里还有说话声,这才反应过来通话并未挂断。我重新拿起手机,不停向干爹道谢。我深知,若是全凭我自己,估计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妹妹。
真是美好的一天啊!我看着窗外的蓝天,心中默念:干爹万岁!万蜂帮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