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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生日与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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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林彤完成使命,起身离开书店。而我定在沙发上,像一尊没有知觉的雕塑。

    明明早已做好事与愿违的预判,当结果真正降临,心中仍免不了遗憾。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小花的声音。“要喝点什么吗?”她怯怯地问。

    “不用。谢谢。”我回过神,冲她礼貌微笑。

    她看起来战战兢兢,明显是知道了什么。和林彤谈话期间,她一直在近旁拖地,我猜她应该是听到了谈话内容。不过她什么都没问,端起空盘子就走了。

    兴许她压根就没有听见,我想。

    林彤的名片躺在茶几上。我把它揣进口袋,吹着口哨离开了书店。

    生平第一次觉得,原来一个人开车是这么的寂寥。副驾驶是空的,后排也是空的。整个车厢冷冷清清,芬芳的香水充盈其中,却无人问津。

    “你觉得好闻吗?”我对着q5的方向盘问。

    “滴——”q5的喇叭叫了一声,回复说,“清新怡人。”

    过了一会儿,我又问:“你失恋过吗?”

    q5想了想说:“有过一次。”

    我问是什么原因。

    它说,在4s店的时候,它爱上一辆红皮肤的q7。后来q7被人买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听完q5的故事,我的眼眶不禁潮湿起来。我抚摸着方向盘,希望它不要难过。

    回到家时,我感到莫名的疲惫,一头倒在床铺上,昏昏睡去。再次睁开眼已是下午三点。太阳穴嗡嗡直叫,像是有蚊子飞进了耳朵里。房间里静悄悄的,能听见玻璃珠掉在天花板上的声音。关于这种声音存在两种解释:第一种解释偏物质,说是钢筋和混凝土热胀冷缩后发生了碰撞;第二种解释偏精神,说是心理压力过大而导致的幻觉。两种解释都无法令我满意,我更相信那是楼上小孩打弹珠发出的声音。我想如果若樱也听到了,她一定会认同我的看法——只可惜她不在这里。

    我拿起手机,点开一款旅游软件。机票信息显示木城飞往伦敦大约需要十个小时。若樱乘坐的航班此刻还在天上飞着。伦敦和木城时差八小时,飞机抵达时,我看到的时间是晚上八点,若樱看到的时间却是中午十二点——原本近在咫尺的人,俨然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对于伦敦,我知之甚少。泰晤士河,英国女王,贝克街221b号的福尔摩斯以及《雾都孤儿》,仅此而已。以后再谈起,又平白多出了一个若樱。

    这种变化不请自来,令我想起人生中其他一些避之不及的时刻。大一第二学期,我收到一个对我日后生活影响巨大的消息——我的母亲在医院生下了一个男婴。那是她和第二任丈夫的孩子。这个孩子的诞生,为母亲的第二段婚姻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护栏。对母亲来说,这是一件喜事,但对于我,却是麻烦的开始。

    为了节约开支养育新生婴儿,我的继父决定不再支付我的生活费。母亲因在家孵育孩子无法工作,面对我的遭遇选择了沉默。

    为了赚生活费,我只能在学校外面打工。有时配合排班时间,不得不选择逃课,为此被老师批评了多次。但没办法,知识可以以后慢慢学,饭却是每天都要吃的。没钱就没饭,没饭就没命,也就没有所谓的以后。

    有次我在体育课上不幸把腿摔骨折了,被迫休息了俩月。那段时间我没法出去打工,也就断了生活来源。我深刻地记得,我红着脸问室友借了一百块钱,每天只买两个馒头,早上不吃,中午吃一个,晚上吃一个。晚上睡着后,时常被肚子的咕噜声叫醒,然后就起来喝很多很多的水,以此扛过漫漫长夜。

    我曾把这段经历讲给金箍棒听。他坦诚自己无法感同身受,但是给了我一个拥抱。面对苦难,金箍棒有着异于常人的冷峻。

    若樱走后的第二天,我接到了他的电话。从他口中得知,小花的确听到了我和林彤的谈话内容,并且转告了他。

    金箍棒向我求证事实经过,我连用几个“恩”回复了他。我期待他会在电话里说一些安慰人的话,果不其然,半句都没有。我已经习惯了,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我只能寻求其他解脱的方式。

    隔了一周,金箍棒又打来了电话。那时我正在听一段相声。

    “你这几天死哪去了?怎么人都见不到了?”他在电话里大声发问。

    “我在工作。”我躺在床上回答。手机贴在耳边。

    “快来陪我喝酒!我在老羊店里等你。”他用命令的口吻说。

    “我不去。我现在很忙。”我回绝了他,语气有些怄气。

    挂断电话后,耳边重新响起相声演员的声音。捧逗一来一回,插科打诨,令人忍俊不禁。正乐着,身旁突然传来一阵砰砰的敲门声。我暂停欢声笑语,听见门外有人叫嚣:

    “倪子忆,给我死出来!车就在楼下,竟敢骗我”

    是金箍棒的声音。他找上门来了!我死撑着不出声,任由他疯狂砸门。

    肉长的拳头终究揍不过铁做的门,敲门声很快停了下来。房间里恢复了宁静。

    只可惜这份宁静只维持了几分钟,接着又被突然传来的一声巨响给打破。这声巨响把我吓了一跳。我循声看去,发现是朝南的窗玻璃碎了,玻璃渣子掉了一地。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安然无恙地躺在地上,看得人怒发冲冠。

    我拾起石头走到窗边,对着楼下大骂:“哪个王八蛋扔的!”

    楼下只站着金箍棒一人。他早已仰起头候在那里,听见我喊话,笑眯眯地说,“再不投降,下一炮就炸你脑门上!”

    真不愧是军人的外甥,一言不合就“打炮”。他脚边垒着大大小小一堆的石头,看上去够打好几回了。我本想用家里的瓶瓶罐罐和他火拼一场,后来想到邻居的窗户就在周边,怕殃及鱼池,于是选择缴械投降。

    “别扔了!我陪你喝酒!”

    以往喝酒都是去酒吧,去老羊店里还是头一次。迈进店门,一股香气立马扑面而来。我朝里屋望去,只见桌上放着一口热气腾腾的火锅。老羊正坐在桌前吃着,见我来了立马起身招呼。“你们再不来,菜都没了。”

    我和金箍棒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透过氤氲的热气,我看见老羊的脸上泛着红光,他捞起烫熟的羊肉放入我的碗里,委婉地问:“听说你前几天打败仗啦?”

    我听出言外之意,点了点头。

    他吃了口白菜,又追问一句:“受伤没?”

    “伤了。”我说。

    “治了吗?”

    “治了。听了几段相声,现在好一些了。”

    老羊听完,立刻哈哈地笑了。

    乳白色的锅汤咕噜咕噜沸着,牛肉羊肉,蔬菜丸子,沐浴其中,上下翻腾。老羊不喝酒,只吃菜。我和金箍棒一人一个高脚杯,里面盛满红酒。金箍棒喝酒很快,几口下去,一杯酒就没了。老羊时不时朝他投去白眼,脸上写满了嫌弃。酒桌上他们彼此不说话,我隐约感觉有事发生。

    过了一会儿,金箍棒开心地说:“子忆,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又单身啦!”

    我诧异地问:“你和阿美还没和好吗?”

    “和好个屁!”他说,“早分手了!”

    “为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默不作声,貌似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我又把目光投向了老羊,指望从他那里得知一二。

    老羊果真知道,他用责备的语气说:“还不是这小子作妖,每次女朋友要他陪着过生日,他总要故意把事情搞砸。好好的生日,非弄得鸡飞狗跳。哪个女人受的了他!”

    我问:“为什么要把生日搞砸?”

    老羊看了金箍棒一眼,见他闷声吃菜,也没再说下去,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我料想这背后必定另有隐情。

    听到这里,金箍棒突然举起酒杯,大喊道:“下一个会更好!干杯!”

    “什么屁话!身边的姑娘隔三岔五就换一个,真不知道害臊!”老羊指着金箍棒大声数落,“在我们那个年代,要是像你一样,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也不知道你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我见老羊突然火气上身,立马伸手去抚他的背。不料金箍棒又冒出一句:“又不是你谈恋爱,那么生气干吗?”

    老羊一听,把筷子往桌上一摔,气得面红耳赤。他喘了几口气,转头向我数叨道:“上次有个叫唐盈的女孩,是个历史老师,每次来都和我聊《史记》,我们很聊得来的。她本来还说要送我一本《汉书》,结果他倒好,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给弄分手了!你说我要不要生气?”

    “要生气!要生气!”我连声附和。

    “舅舅,你记错了。唐盈是个模特,不是历史老师。”金箍棒纠正道。

    老羊“啊”了一声,问:“那历史老师是谁?”

    “历史老师叫夏青。”金箍棒摇摇头说,“你连名字都没记住,还好意思惦记书。真不知道害臊。”

    “靠!还不是因为你老是换人,我哪记得住这么多。”

    两人话不投机吵了起来,拌嘴声越来越大。我见状连忙“嘘”了一声,引着他们朝门外看去。他们见老街上人来人往,瞬间领会我的意思,立刻消停下来。

    他们互不搭理,围着桌子继续喝酒吃菜。

    或许是被老羊的言语触动了,金箍棒突然和我讲起他的前几任女友。他回忆起她们每个人的样貌、声音以及性格,表情平静如水,好像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她们无一例外都败给了一次不欢而散的生日。

    酒过三巡,趁金箍棒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我向老羊说起心中的疑惑。

    谈起金箍棒不爱过生日这件事情,老羊还没开口,眼眶却先红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苦命的姐姐,也就是金箍棒的母亲。

    金箍棒的母亲先天患有凝血功能障碍,医生不建议她生育,但是她不听。她太想要孩子了,这是一个女人的天性,旁人无法阻拦。

    金箍棒出生时只有4斤3两,属于早产儿。她的母亲因为失血过度,最后连金箍棒的面都没见到,就离开了人世。

    听完老羊的讲述,我便立刻明白了“生日”之事的缘由。

    “这么多年了,这孩子还是没有走出来。”老羊抹了抹眼泪,抽泣着说,“你要说他荒唐,确实荒唐,但说到底,他终究也是一个苦命的人。”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心疼一个男人,心疼这个一直关照着我的好兄弟。

    我背着金箍棒走在回家的路上,感受着他身上的沉重,最后呼吸困难,几近虚脱。呼呼的秋风灌入衣袖,令人瑟瑟发抖。太阳一落山,气温骤降十几度。风吹在脸上,如冰刀划过一般。路上的行人裹得严严实实,而我却傻乎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卫衣。

    渐渐流失的体温使我立刻想起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情。——今晚冷空气降临,而家里的玻璃碰巧被人砸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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