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亮的秘密
周日的傍晚，我把车停在阿美家楼下后，一个人在花坞前踱来踱去。
秋日落下，气温骤降。
哈气间，我获得一个经验：打底衫，休闲裤，亚麻外衣，英伦皮鞋，这样的一身行头可能好看，但一定不保暖。金箍棒怎么都想不到，我竟会穿着新衣服在凉风习习的室外，像一台织布横机一样，来来回回，没完没了。
谁叫车里待不住呢。此刻的我热情似火，心急如焚。相比取暖，我更需要冷静——而这样的秋凉，恰到好处。
半小时过后，一阵哒哒的声响传入我的耳朵。循声看去，阿美正踩着高跟鞋从楼梯间里走出来。
一旁的若樱头戴墨镜，微微低头。她的身上穿着一件栗色风衣，胸前挂一相机，手中提一白色盒子，步子轻盈依旧。
我绕到车子的一侧，为她们打开车门。
若樱在我面前经过时，我向她打了声招呼。她冲我淡淡一笑，俯身钻进车厢内。我瞥见白色盒子上写着“生日快乐”，按包装和大小推断，里面应该是个生日蛋糕。
车子上了路，朝城西开去。车速维持在60码。
半途中，阿美问：“小棒棒去哪了？怎么不来接我？”
我朝后视镜看了一眼，“他啊他说有事要先去餐厅。”
阿美一听，立马窃喜了起来。“我猜小棒棒肯定是偷偷准备了惊喜。”她看着若樱说。
“肯定的。”若樱冲她淡淡一笑。
“你猜他会准备什么惊喜？”
“我不知道。”
阿美见若樱没有要闲聊的意思，于是歪着脑袋，独自沉思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问：“子忆，金箍棒说自己从来不过生日，这是真的吗？”
我的脑子里快速回忆。“好像这几年的确没有参加过他的生日宴。”我恍然大悟道。
“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怪癖。”阿美皱起眉说，“你们肯定想不到。就在两天前，金箍棒还咬定说不会陪我过生日呢。”
“有这样的事？”我问。
“你也觉得很奇怪吧。一个月前，我和他说起自己的生日时，他直截了当地说，不会陪我过生日。我当时和你一样诧异，问他为什么。你猜他怎么说？”阿美停顿了下，“他竟然说，过生日是天底下最没意思的事情。每次都是吹吹蜡烛，吃吃蛋糕，无聊透顶。然后他就说，他从来不给自己过生日。生日还能许愿，怎么会没意思呢？”
听完阿美的话，我突然意识到，前几次自己过生日金箍棒都说有事参加不了。看来他是故意的。
“我本来都已经放弃了，准备和朋友一起过。谁料到，前头晚上他突然打电话给我，又改口说自己要给我过生日。真是搞不清楚他哪次是真，哪次是假。”
“或许他是故意先抑后扬。”
“刚才听你这么一说，我放心了。他对我还是区别对待的。”后视镜里的阿美得意地笑了。身旁的若樱此刻正倾着身子靠在门板上，她的头抵在玻璃上面，墨镜斜对着窗外。我和阿美对话时，她什么话都没说。由于戴着墨镜，我无法看清她眼睛的状态。
“若樱是睡着了吗？”我问。
阿美凑近若樱察看了几眼。
“没有。我在看夜景。”若樱转过头。
“要是困了就眯一会儿。”阿美摸着若樱的手说，“我有段时间晚上也失眠，第二天走路都犯困。没事，到了我叫你。”
“我不困。”若樱摇摇头。
“别逞强了。早上起来眼睛都还是肿的。昨晚没睡好吧？”
我忍不住插嘴道：“怎么啦？昨晚失眠了？”
“是啊。半夜醒来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飘窗上，把我吓一跳。”阿美作出惊吓状。话音刚落，她一把挽住若樱的胳膊，头顺势靠了上去。“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想到马上要和我分开了，舍不得，所以才睡不着呀？”
说罢，车子一个急刹，在斑马线前停了下来。接着后排飘来若樱的声音：“对啊。是有点舍不得。”
该如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呢？这么说吧，好比你正在考场里奋笔疾书地答题，答到三分之二时，突然听见监考老师说：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
阿美比监考老师更可恶。
半小时后，车子停到了柏拉图餐厅对面的路边停车位上。下了车，我远远望见金箍棒正等候在门口。
阿美一路小跑，扑到金箍棒怀中。金箍棒抱着她的腰原地转了一圈。
走上前时，他冲我眨了下右眼。我知道他有话要说，于是故意放慢脚步，让若樱走在前头。不料，阿美一把抢过金箍棒的胳膊，“生日惊喜在这里面吗？快带我去看看。”说完她立刻拽着金箍棒朝餐厅正门走去。
我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月亮似明镜一般，又圆又亮。
进入餐厅，坐电梯直上六楼。金箍棒说准备了开胃菜。说出“开胃菜”三个字时，他故意冲我和若樱笑了笑。
若樱戴着眼睛，看不出反应。我猜她大概眼睛里充满了问号。
我们走到餐桌前坐下。一个服装类似柯南的男服务生立马走了过来。“请问哪位是姚先生？”
金箍棒举手表明了身份。
“姚先生，您预定的菜现在可以上了吗？”
“上吧。”
服务员鞠躬离去。
过了二分钟，第一道菜上了。
我定睛一看，是一盘绿油油的西兰花，再细看，应该是白煮的，没有放任何调料。
“这是”阿美用筷子夹起一块，端详了很久。
“这是西兰花，有抗癌作用的。”若樱解答道。
阿美扁扁嘴，把西兰花放回了盘中。
又过了两分钟，第二道菜上了。
这次是一大盘蔬菜沙拉，里面有小番茄，玉米段，黄瓜，生菜，面上拉了几条沙拉酱。
阿美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然后无精打采地缩了回去。
端上第三道菜时，服务员说：“姚先生，您定制的健身套餐已上齐。其他餐品需要稍等片刻，请慢用。”
第三道菜是奶油面包配燕麦粥。
金箍棒合掌一拍，冲我笑了笑说：“子忆，针对你的菜上齐了。赶紧吃。”
坐在他一侧的阿美听到后，立刻用葡萄大的眼睛看着我。
“这几天在健身房游泳，需要注意饮食。”我挠挠头说。
阿美隔着桌子靠近我，吸了吸鼻子，“你身上怎么有股消毒水的味道？好难闻。”
“不好意思。游完泳还没来得及洗澡。”
正说着，金箍棒的手突然落到了阿美的头上。“还不是为了去接你。不然他怎么会来不及洗澡。你还敢嫌弃他？”
阿美嘟起嘴巴，显得十分委屈。
金箍棒厉声诘问，“你摸摸良心，子忆是不是按时按点去接的你？”
“是他提前就在楼下等我们了。”
金箍棒不依不饶，继续批评阿美。
我和若樱坐在他们对面。我面上假装听他们吵闹，实则用余光观察身体一侧。没看错的话，若樱正托着下巴，盯着我的侧脸看。她目不转睛地看，聚精会神地看，没有要轻易移开的意思。
我突然发现，戴墨镜除了可以遮掩眼肿外，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当你盯着别人看时，即便看再久，都不会觉得尴尬。
我默默拿起调羹，假装什么都没发现。“恩——，这个粥真好喝！”
“最近没见你来书店。”一旁传来若樱的声音。
“下班后就去游泳馆了。一直待到晚上。”我说。
“游泳是你的爱好吗？”
“不算是。之前不会游泳，最近突然想学一下。”
若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忽然投向桌对面的阿美。这会儿阿美正在听金箍棒讲一个叫康德的人。
“康德的马车要过河，但是桥坏了。河上没有船只。眼看和朋友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为了不迟到，康德用200法郎把一个农民的房子买了下来。他和农名说，如果农民能从房子上拆下一些木头，在20分钟内把桥修好，他就把房子还给农民”
故事还在继续，若樱再次看向了我。“你现在学会游泳了吗？”
“刚学了蛙泳。唤气还不是很顺畅。”我说。
这时她微微低头，像是在端详手中的玻璃茶杯。我朝茶杯看了一眼，里面除了飘着几片茶叶，貌似也没什么可看的了。
“我说的‘还不是很顺畅’是指，二十次里有一次呛水。只是偶尔发生。基本不会出现。”我急忙解释一通。
她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能憋气多久？”
“在水下吗”
“对。”
我没有试过水下憋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我聪明，当下立刻反问道：“你能憋多久？”
她回答：“3分钟。”
我冲她点点头，“我俩差不多，我是4分钟。”
她看了我几秒，说：“你知道吉尼斯世界纪录是多久吗？”
我摇摇头。心里忐忑：不会也是4分钟吧？
好在上天没有捉弄我，她的答案是22分钟。
“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做到。”若樱看着茶杯喃喃道。
之后，她开始和我讲憋气的一些技巧，比如龟息法什么的。我虽然对此不感兴趣，但是依旧听得很认真。
没过多久，其他菜也都上齐了。总共五道菜：一盆松露鸡汤，一盘炭烤羊腿，一锅佛跳墙，一盅东坡肉，外加一笼蟹黄饭。
用餐时，我一面吃着西兰花和沙拉，一面看着他们大快朵颐。
不要以为我是嘴馋才看着她们，其实我是在观察。整个用餐过程中，若樱下筷的比例是这样分布的：松露乌鸡汤20下，炭烤羊排5下，佛跳墙11下，东坡肉1下，蟹黄炒饭7下。
你猜我得出了什么结论？——没有结论。每份菜的份量都不同，下筷数无法代表一个人的喜好。当然，这个道理我也是事后才意识到的。
不过没关系。当你暗恋一个人时，总会在所难免、也是理所应当地，做出一些旁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
一个小时后，大家酒足饭饱。
金箍棒见桌上杯盘狼藉，打了个响指说：“走！去天台！”
趁着阿美和若樱走在前面，金箍棒凑到我的身边，比了个ok的手势。
“都安排好了，放心。”
我们不露声色，朝电梯走去。
天台是柏拉图餐厅的招牌服务。每天有五湖四海的情侣慕名而来。金箍棒已经把天台包了下来。升上顶层，出了电梯，我们立刻置身于一个球型的玻璃房内。
玻璃房由许许多多玻璃格拼接组成。每个玻璃格内都装饰着led灯，各自亮着不同颜色的光：粉红的，天蓝的，青绿的，深黄的，浅紫的它们的形状各不一样：有的是一件情物——桃心，鲜花，钥匙，星星，杯子有的则是一句情话。
玻璃房里有一个女服务员，穿得跟天使一样。走起路来，背上的翅膀会上下晃荡。
我们坐到座位上。天使飞在一旁。
天使看着金箍棒，指着桌上的触摸屏，问，操作台的功能需要给您讲解一下吗？
金箍棒摇了摇头说，不需要。
天使说，祝您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接着飞进电梯离开了。
天使走后，金箍棒指指玻璃房外的露台，看着我和若樱说：“你们能去外面待一下吗？我想单独和阿美说几句话。”
阿美一听，猜想是惊喜，急得像只猴子，立马起身赶人。我和若樱三步并作两步，即刻被轰出玻璃房。
我们前脚刚迈上露台，后脚玻璃房的门就立刻关了起来。我推了一下，门打不开。
“肯定是金箍棒锁上了。”我说。
我们继续往外走。
玻璃房周围一圈都是露台。露台的走道由木板铺就而成。当我们的脚踏在木板上时，两侧就近的灯随即亮了起来。
“这样的设计八成是为了剩电。”我说。
若樱则说，这样的设计是在治愈人心。它在祝福每个走上露台的人：愿你所到之处都是光明。一个浪漫的人，真是看什么都浪漫。因若樱的一句话，浪漫的气氛悄然降临。
我们绕着玻璃房慢慢走着，晚风拂面，十分舒服。目之所及的远处，灯火点点，山影重重。
走到差不多三分之二圈时，眼前出现了一样东西。走近，灯亮起，才看清地板上架着一台天文望远镜。
若樱用手抚摸着镜筒问：“这里怎么有台望远镜？”
“大概是给顾客看月亮用的吧。”我说。说话间，我看见她的手离开了镜筒。
“我想到一个传说，你想听吗？”我急忙问道。
“什么传说？”
“传说月圆之夜，嫦娥会用神笔在月亮上写下人间的秘密。每个人都有机会看到和自己相关的秘密。前提是你必须是个善良的人。”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若樱不以为意，继续往前走。而我停在原地，眼睛对着目镜靠了上去。
我扶着镜筒上下左右一顿转动，直到物镜刚好对准天上的月亮。
“你快过来。真的能看到。”我大声尖叫了起来，“月亮上写着：金箍棒害怕蟑螂。”
若樱闻声走了回来。“真的假的？”
“真的。”我转过头看着她，“不信你试一下。看看写给你的是什么。要是看不到，说明你不是个善良的人。”
若樱犹豫了下，终于摘掉了眼镜。她的眼睛对着目镜靠了上去。
我在一旁扶着镜筒，屏气凝神。“怎么样？看到了吗”
若樱没有反应。我的心跳加速。
“还没看到吗？”
没有答复。我的腿开始抖了起来。
“我已经帮你把位置对好了，月亮上写着一句话，有看到吗？”
若樱回答：“哪写着话？是不是望远镜坏了。”
我心头咯噔一下，“不会吧。让我看看。”
若樱让到一边，我再次对着目镜靠了上去。
物镜里一切正常。月亮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我喜欢你。
“能看到。要不你再”话到一半，耳边立刻传来若樱的笑声。我扭头一看，她正端着相机，对准我。快门声，咔嗒，咔嗒，咔嗒
玻璃房内，金箍棒正在阿美的强拉硬拽下拼命贴向玻璃格。他用迫切的目光注视着我这边。我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他立马跑回到操作台前。
走道上的灯顷刻间全部熄灭。
紧接着，浪漫的玻璃球旋转了起来。情物和情话，在黑夜中飞舞。五彩斑斓的光斑，投射在我和若樱的脸上。
若樱捂着脸，眼含泪光。
玻璃球上飘来阵阵歌声，我听见男人深情款款地唱着：when a man loves a wo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