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薛定谔下雨
我和若樱一前一后朝玻璃房走去。我试着推了下门,依旧打不开。隔着玻璃门看不见金箍棒的踪影。
“稍等下,我给他打个电话。”我转身和若樱说。
她愣愣地看了我一眼,灵魂好像还留在刚才的气氛里。
电话通了。金箍棒气喘吁吁。我问他在哪里。他说自己和阿美吵了一架,阿美离开了餐厅,他追了出去。他说自己马上回来,然后挂了电话。
我等了他十分钟,后来门开了。
玻璃房内只有他一个人。他两腿叉开,弓着背坐在座位上抽烟,烟云弥漫在他头顶。
我们朝他走了过去。“阿美呢?”我问。
他没有搭理我。
他的鞋沿上粘着白色的类似牙膏的东西。脚边的地上也有痕迹,脏兮兮的,像是鞋粘上这种东西后在地上踩出的印记。
我顺着印记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生日蛋糕——确切的说,应该是生日蛋糕的尸体。
雪白的奶油粉身碎骨,溅向四处。装饰用的巧克力棒被踩得稀碎。圆形的玉米色胚子互相分离,一片在东,一片在西。原本夹在胚子之间的芒果,草莓,哈密瓜,猕猴桃,也都全部掉了出来,乱七八糟滚了一地。
显而易见,蛋糕是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还没等我询问,金箍棒踩灭烟头站了起来。“走吧。”他看着我说。
我问去哪。他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问,阿美去哪了?他没有作答,径直走向了电梯。
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我感到有些内疚。
离开餐厅,金箍棒和我们在门口分别,然后独自一人沿着马路朝南走去。我猜他可能是偷偷地去找阿美了。
我和若樱上了q5,朝阿美家开去。
若樱给阿美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她不安地问:“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的。估计是怄气,想一个人静静吧。”我说。
“他们为什么吵架?”
“我猜是阿美生气了,觉得我和金箍棒利用了她的生日。”
我朝副驾驶的若樱看了一眼,她大概明白了我说的意思,低下头不说话。或许她觉得,对阿美的伤害她也有份。
那天金箍棒向我说明他的计划时,我只觉得我与若樱之间的事情最重要,压根忘了顾及阿美的感受。说起来,阿美还帮我做过一次卧底,对我有恩,而我却在她的生日宴上喧宾夺主,现在想来,的确不厚道。对于阿美来说,金箍棒陪她过的第一个生日也是重要的事情,而金箍棒一心只向着我,却忽略了她,或许这就是她生气的根源吧。
这件事情的后果未可知,我感到有些惶恐。
到达阿美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大门紧闭,没人应答。若樱又打了几个电话,依旧没人接。
她说:“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边等她。”
我说:“时间还早。我陪你再等等。”
楼梯间有些阴冷,于是我们坐回到楼下的车里等。
过了一会儿,天上下起了雨。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朦胧一片。为了保持视野清晰,我打开了雨刮器。
车内很安静,除了雨刮器的呱呱声,没有其他声响。
我干坐了一会儿,觉得这种安静让人压抑,于是打开了收音机电台。电台那头传来女主持人的声音:亲爱的听众朋友晚上好。现在是北京时间21:20,您锁定的依旧是“夜里有话”情感电台。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小梦,接下来的时间里,将有我陪伴大家一起度过。今晚情感话题:旧爱与新欢。大部分人,在一生之中,会遇到多个恋人主持人的声音甜美温和,语速抑扬顿挫。
我撇过头,看着窗外。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水珠像眼泪,在车窗上流淌。
阿兰从我家搬走的那个下午,天上下着一样的雨。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她,想起那天发生的的所有事情。
下午13:20,她带着行李箱和袋子,来到我家取走属于她的东西。我特意请了假,在家等她。她走进房间看了一圈,先从衣柜开始。她捧起原本折叠好的衣服和裤子,胡乱扔进行李箱,一叠又一叠,使劲地挤压,硕大的行李箱很快被塞得满满当当。衣柜里还挂着几件外套,她又换了另外一个袋子,继续装。几件外套刚好把袋子撑满,不留一丝空隙,就像是计划好的一样。
接着她又走到桌子前整理自己的化妆品。那些瓶瓶罐罐被快速放进袋子里,发出叮叮当当的撞击声。这种声音让人不由地担心:是不是有东西碎了?
当她收拾到那瓶粉色的迪奥香水时,握在手上,迟迟没有放进袋子里。那是某年情人节我送她的礼物。是托一位去香港度假的同事在免税店买的。那时我提前查阅了迪奥旗下所有的款式,最后选中了那一款,只因为她最喜欢粉色。
阿兰背对着我。我以为她会转身和我说点什么——‘我记得这瓶香水是你送我的’,‘香水没用多少,留给你吧’,‘香水买来多少钱?我把钱给你’,‘这款香水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诸如此类。
可是她始终没有转过来,更加没有开口。我想她是不愿多看我一眼,更不愿再次听到我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我看见她把香水又放回到了桌上。
物归原主,大概是这个意思。
想到这,我回过神,朝q5的中控台看去。正中间的位置放着一瓶香水——正是阿兰那天留在桌上的那瓶。车里的香气全都来自于它。
刚才一直没有看见阿美回来,也不知道金箍棒有没有去找她。
一旁的若樱把头撇向另一边,好像也在想事情。我没有叫她,继续呆呆地看着窗外。
阿兰走进了卫生间,开始整理她的洗漱用品。
我坐在外屋的床上,假装漠不关心。一面听着卫生间里的动静,一面想象正在发生的事情——阿兰走到洗漱台前,镜子里出现她的模样。她看向我们的牙刷,把卡通米妮的那支装了起来,留下卡通米奇那支立在杯子里。然后她抬起手臂,伸向毛巾杆,从我的灰色毛巾边上抽走另一条粉色毛巾。接着她转过身,走向淋浴区,从墙壁的置物架上取下她的洗面奶,沐浴乳,洗发露,润发液和洗浴球。等她拿完,原本专属于她的那一层空了出来。最后,还有她最喜欢的大功率吹风机,她也会从挂钩上取下来,迅速装进袋子里。
我能想象到的事实,八九不离十就是这些。
几分钟后,她从卫生间走了出来。我站起身,双手插进口袋。
她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大袋子,步履维艰地朝门口走去。
“需要帮忙吗?”我站在原地,对着她的背影问道。
她摇了摇头。
我帮她打开房门,然后跟在她身后一同走到电梯口。
“你打车了吗?”我问。
她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电梯开了。
她用脚抵住电梯门,先后把行李箱和大袋子拖了进去。那一刻,我想说点告别的话,可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两扇电梯门在我眼前缓缓靠拢。突然之间,我看见阿兰以极小的幅度向我挥了挥手。我鼻腔一酸,正要抬手,电梯却急匆匆地关上了。
我思忖了几秒,立刻跑回房间。
阿兰走后,房间宽敞很多,但也冷清不少。我四处走动,想看看她有没有忘拿什么东西,好立刻追到楼下给她。
除了那瓶香水,房间里该拿的都拿走了。我又走进卫生间,想碰碰运气。没想到,果然有东西落下——卡通米妮的牙刷,粉色毛巾,洗浴球,这三样东西她全都忘拿了!
我拿上三样东西,立马奔向电梯口。
跑出楼道时,外面还在下雨。我冲进雨中左右张望,很快便望见了阿兰的身影。
她正和一个健壮的男人并肩走在一起。阿兰右手拉着行李箱,左手为男人撑着伞。男人左手提着两个大袋子,右手搂着阿兰的腰。我认得那个男人,几天前我们在他开的健身房里打了一架。
他们走到一辆suv旁,男人把行李箱和大袋子塞进后备箱,两人坐进车里。鲜红的尾灯随即亮了起来,几分钟后,suv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
毋庸置疑,这三样东西阿兰是不会要了。
牙刷和毛巾原本是情侣款,若要分开,便失去了意义。
至于那个洗浴球,阿兰用它给我搓过背,上面留有我的气味,留着用已不合时宜。
我撅起下嘴唇,向上吹了口气。眼睛一阵凉爽。“下雨天真是烦,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我喃喃道。
电台主持人热情依旧,而我无心再听。我关掉收音机,给金箍棒打了一个电话。无人应答。蛋糕的惨象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它应该是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我和若樱坐在车里静静地等。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阿美终于发来一条消息。她说自己在朋友家过夜,让若樱去酒店住一晚。
看来人没出事,我和若樱都松了口气。
夜已深,若樱看起来有些疲惫,大概是昨晚失眠的缘故。我立刻把她送到了附近的酒店。
办完入住手续,我陪她走到房间门口。她站在房门里面,我站在房门外面。走廊上传来男人和女人的吵架声。我说了句早点休息,然后便离开了。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
天台的场景,历历在目。
音乐响起后,我走到若樱面前,注视着她泛红的双眼。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下一秒,我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声喊道:
“若樱,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她看着我,眼泪哗哗直流。紧接着嚎啕大哭。
不知为何,她的哭让我心疼。
过了许久,她慢慢平复下来,抽泣着说:“让我再考虑一下。”
我没有听清,问她说了什么。她拿出手机,在输入框里打了一行字给我看。
看完后,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答案出乎预料,不置可否。以致于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都处在薛定谔式的焦虑之中。
我闭上眼睛,企图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梦里传来冷冷的雨声,若樱挽着另一个男人,正撑着伞往远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