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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爱挑眉的屎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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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想到,屎豆原来是这样的人。

    馆长最后找来保安,把打架的人和围观人群全部驱赶出了博物馆。素来宁静的博物馆,从未遭受过这般波澜。馆长有些失落。若樱对这场意外感到十分内疚。

    “实在对不起,想不到闹出这样的事情。”走出博物馆时,我听见若樱仍在对馆长重复自己的歉意。

    我唤了她一声,搀扶着屎豆朝石板路走去。

    屎豆在先前的对决中落了下风,被打得鼻青脸肿,腿上也挨了几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我只好送他去附近的医院检查。

    若樱跟在右侧。她右手提着装着婚纱和西服的打包袋,左手提着屎豆的沉甸甸的工具包,走路时整个身子明显向左侧倾斜。

    “拿得动吗?”我问她。

    她直了直身子说:“你照顾好他。我可以。”话还没说完,我看见她的身子又斜了回去。

    “给我吧。”我伸手夺过她手上的工具包,“要是摔地上,屎豆得心疼死了。”说着我看向屎豆,“对吧屎豆,你现在已经够疼了吧。”

    屎豆偏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嘴巴里发出哧哧的笑声。

    若樱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们沿着石板路往回走。中途迎面走来一男一女。

    “倪子忆,你个狗日的!”男的冲我大声叫喊,并跑了过来。待近一些时,我定睛一看,竟然是金箍棒!

    我像是做了亏心事,一下子害怕起来。金箍棒怒气冲冲地跑到我的面前,抬手就要打我。我不是鱼肉,自然不会等着刀俎来宰。紧急之下,我扶住屎豆的腰,把他挡在了前头。

    金箍棒一看到屎豆的脸,吓得倒退三尺。

    “什么啊?”他看看自己的拳头,“一下都没打,怎么成这副鬼样了。这谁啊?”

    “你把拳头放下。”我躲在屎豆身后嚷嚷道,“这里有伤员,受不了惊吓。”

    金箍棒还算识趣,立马把拳头收了起来。他的女朋友阿美很快也跟了上来。金箍棒一面与屎豆保持距离,一面绕到可以看见我的位置。

    我搀扶起屎豆,继续往前走。

    “你怎么在这里?”我边走边问金箍棒。

    “你还敢问?当然是来参加你的婚礼。”金箍棒依旧在气头上。

    “跟你说了,我没结婚。”

    “还想骗我。‘挚爱’的人都和我说了,你今天在博物馆办婚礼。”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挚爱’?”

    “那天在电话视频里看到门头了。”

    “你眼神真是好。”

    “别扯这些!结婚为什么不请我!”

    “我们是假结婚,”我指了指若樱,“不信你问新娘。”

    金箍棒收起脸上的杀气,微笑着看向一脸茫然的若樱。“弟妹好,我是子忆的好兄弟。我叫姚凯斌,你可以叫我金箍棒。”他指了指我,说,“这家伙以为我忙,忘记请我了。晚上婚宴还有多余的席位吗?能不能加两个人?”

    若樱看着他和阿美,吞吞吐吐地说:“婚礼已经结束了。”

    金箍棒一听,气得原地打转。只见他停下来,冲着阿美破口大骂道:“都怪你!吃什么冰激凌!排队等半天,害我婚礼都没赶上!”

    阿美委屈地说:“门口写着第二个半价,人家也是想替你省钱嘛。”

    金箍棒不吃这套,对着阿美继续责骂。

    若樱见状,赶忙上去阻止。“你别骂她了,我们的确是假结婚。是我找子忆帮忙的。他没和你说,估计是怕我介意。”

    我见真相大白,准备上去数落金箍棒几句。这时屎豆用孱弱的语气对我说:“倪大哥,到医院还要多久?我要疼死了。”

    听完屎豆的话,众人惊慌失色,立刻加紧步伐赶路。

    金箍棒是开车来的。我和他商议兵分两路,他载着屎豆和若樱去医院,我先去婚纱店还东西,完事后再去找他们。

    半小时后,我赶到了婚纱店。我把婚纱和西服交到了店长的手里。店长展开衣物,仔细检查了一番。

    趁着她检查这会儿,我向她说起了屎豆打架的事。毕竟屎豆是为了我们才出的手,而且他又是店里的员工,我理应向店长表示歉意。

    店长听说屎豆打架,惊讶地说:“像他这样内向的人,还会打架?”

    我说:“这个事情还是屎豆错在先。她对着一个大妈挑眉,被大妈的老公看到了。老大爷说他是不是有病,他回嘴骂对方神经病,结果就打起来了。”

    店长听完,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你们肯定听错了吧。我猜他是说自己脸上的神经有毛病。我听说,屎豆三岁时生了场大病,家里穷没钱去大医院,后来留下了后遗症——脸上的神经全坏掉了。你说他挑眉,八成是眼皮吊风。”

    我愣站在一旁,半天没说话。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屎豆没有表情,也终于能理解他为什么不爱与人说话。

    店长见我茫然,又说:“你老婆没和你讲过吗?我向她解释过这个情况的。屎豆是个大四的学生,摄影水平一般,我的朋友是他的辅导员,介绍他来我这边是做兼职,赚点生活费。有客人需要摄影服务时,我都给他们两个选项。一个是高价选择专业摄影师,技术有保障;另一个是低价选择屎豆,当是帮助残障人士。选择后者的人很少,近两个月,你老婆是头一个。”

    “是吗?她没和我说过。”

    衣物最后没有查出异常。店长给我开了一张归还清单,退还了一万元押金。

    临走前,我问起婚纱和西服的原价。店长说,加起来一万二。我想了想说,能再优惠点吗?店长冲我固执地摇了摇头。

    “衣服先给你。我回去考虑下。”

    我走到门口,拉开门停了几秒,又折了回去。“老板,衣服就放袋子里吧,免得回头不好认。”店长见我不放心,口头答应一个星期后再把婚纱和西服摆上展架。

    走出婚纱店,我回头望了一眼。门头上“挚爱”两个字紧紧挨着,风姿绰约,令我想起婚礼上的华尔兹。下次再跳这样的舞,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我开上车去了医院。到的时候,医生正在给屎豆诊断。屎豆脸上的伤没有大碍,医生说开点外伤药涂一涂,过几天就好。ct显示右小腿有轻度骨裂,需要打石膏休养。

    屎豆一听要休养,问医生多久能好。医生说,伤筋动骨起码也得一百天。

    打石膏时,医生让屎豆把裤子脱掉。若樱和阿美互相看了看,心照不宣地走出了医诊室。我和金箍棒留下来帮忙。

    我们先小心翼翼把屎豆的右腿从裤腿里拉出来,然后听医生的吩咐,轻轻搁到另一把椅子上,下面垫上软枕,使他的腿处于放松状态。

    接下来的工作便交给医生了。我们站在一旁,一边好奇地观察着打石膏是怎么一回事,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起假结婚事件的始末。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叫了我的车。”

    “假结婚是怎么回事?”

    “她有个习惯,每次去博物馆都要办一次婚礼,而且会临时找个男人做新郎。”

    说着,我们看见医生点燃了酒精灯,将一副褐色石膏贴悬在火焰上方熨烫了起来。片刻后,空气中飘来一股浓郁的药香味。

    “你为什么要答应她?”

    “我不知道。莫名其妙就答应了。”

    “她为什么找你?”

    “我不知道。莫名其妙就找了我。”

    “为什么我遇不到这样的好事?”

    医生拿起加热后的石膏贴,贴到屎豆的腿上。屎豆咬着牙不作声。

    “你刚才说什么?”我问。

    “我说,为什么没有人找我假结婚?”

    “我怎么知道。哪有那么多假结婚的人。”

    “你们有没有那啥?”

    “啥?”

    “新郎和新娘入洞房啊!”

    “想什么呢!人家是冲着博物馆的氛围办的婚礼,念完婚礼誓词就结束了,哪来的洞房。”

    “啊?那不是很没劲。”

    我们看着屎豆的小腿被白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没一会儿,已经和大腿一样粗了。

    “这个人又是谁?”

    “婚礼请的摄影师。是个大四的学生。”

    “怎么搞得跟上了战场一样?”

    “为了帮我们,婚礼上和人打起来了。说来话长。赶紧去扶下他。”

    我和金箍棒一人一边,扛着屎豆出了医诊室。

    若樱和阿美拿着取药单去了药房。我们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她们。椅子是铁质的,一坐上去,屁股冰得发麻。

    屎豆的右裤管被医生用剪刀减去了一半。卡其色裤管和白色石膏管之间空出一截,能瞧见白净的大腿肉,光看局部,还以为医院里来了个穿着短裤、套着白色筒靴的小妖精。我指了指屎豆的大腿,打趣道:“屎豆,你穿得这么暴露,小心色狼哦。”

    屎豆转头看着我,说:“瞎了眼的色狼,不足为惧。”

    我和金箍棒哈哈大笑。想不到屎豆也会开玩笑。

    “谢谢你们送我来医院。”屎豆冲我和金箍棒分别弯腰点头。

    “谢什么。是我们害你挂了彩。”我把手搭在他肩上,“听说你还是个学生,自己赚生活费,挺不容易吧?”

    屎豆点了点头。

    “这一伤起码得休息三个月,后面的生活费有着落吗?”

    屎豆摇了摇头。

    我突然想起自己大学时的清贫生活,往事近在眼前。屎豆犹如过去的自己,我特别希望能帮一下他。于是我绞尽脑汁地想,一个腿脚不便的人能做什么工作呢?

    我正想着,听到金箍棒在另一侧云淡风轻地说:“我可以先预支你三个月工资,等你腿好了去我披萨店上班。你考虑一下。”

    “真的吗,那当然好啊。”尽管屎豆面无表情,但我听得出他十分激动。

    金箍棒突如其来的善举令我动容。我立刻伸出手,和他在屎豆头顶完成一记响亮的击掌。

    “以后跟着姚老板,吃香的喝辣的。”

    正乐着,若樱左手提一袋药,右手挽着阿美走了回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阿美问。

    金箍棒大声宣布:“屎豆已被本人的披萨店录取,三月后正式入职!”

    若樱看着屎豆,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这时,阿美拉起若樱的手,兴奋地说:“我也宣布,若樱已经成为本人的好朋友。”说完她俩相视而笑,两条胳膊缠在了一起。

    “你们女人交朋友真草率。”金箍棒用手枕着后脑勺说。

    “关你屁事。我还邀请若樱参加我下月的生日呢。”阿美对金箍棒说,“这几天若樱住我那,晚上你别来了。”

    此话一出,金箍棒脸上立刻乌云密布。我和屎豆见了,笑得前俯后仰。此刻我突然有种冲动,想抱着屎豆的石膏腿猛亲几下。这条石膏腿真是好看!

    离开医院后,金箍棒载着两位女士回阿美家,而我开车送屎豆回学校。

    路上我问屎豆:“你有兄弟姐妹吗?”

    “我们那一代赶上计划生育。就我一个。”他转头看我,“子忆哥,你呢?”

    “我有个妹妹。”

    “她也在木城吗?”

    “没。她在另外一个城市。”说着我从副驾拿起一瓶矿泉水递给后座,“渴了吧,喝点水。”

    车子随即开进隧道,约莫过了半小时从岔口驶出,转而上了高架。在拐入高架桥时,我问了屎豆一个问题:你最近一次感到快乐是什么时候?

    屎豆俯瞰着桥下的万家灯火,想了想说,就在姚总预支我三个月工资的那会儿。

    我把车窗慢慢摇下来。夜风灌入,吹在我们脸上,头发开始翩翩起舞。我忍不住对着夜空呐喊起来。

    车子在发动机的嘶鸣声中加速前行。冷冽而火热地,白天的全部内容正被这飞速涌动的黑色全部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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