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白露
程宝生其实已无计可施,她只能等,只能这么坐着等。
她心里知道,这里头有很多变量,白露会不会按她交代的那样去办?她一个烟花女子,有没有法子在短时间内接近常嗣珉,更准确的说,是把常瑰大闹上眉坊还押了人的消息送到常嗣珉身边?常嗣珉会不会联想到被押走的人就是那个东南总兵于贵任偷偷保出来的犯人?会不会因循着暗地里做官的原则,品级决定一切,麻烦能少则少?
如果每一步答案都是肯定的,那么程宝生大可以安心的坐在这里等。可是她也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她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宝生不喜欢这间房里的调香,让人隐隐作呕。
已经将近两个时辰了,想到自己为时不久的余生,她觉得就算是两个时辰,也不该浪费在这种鬼地方。她口渴,可连桌上的茶水她都不敢喝,怕被人算计。
萧无羡赶到总督府别院的时候,恰巧看到常嗣珉也往这里赶。他曾给常嗣珉传过风铃密诏,所以认得他。
萧无羡没看到常瑰,不知现在是什么局面,只好藏身在隐秘处,静观其变,见常嗣珉命人打开了一间锁着的房间,萧无羡瞬间闪到那间房窗下。
即使程宝生没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封疆大吏,也知道现在走进房的就是他。这些人官做的久了,即使脱了官服,身上也有一种褪不去的谨慎和高高在上,特别是四品以上的,这些程宝生最熟悉不过。
“金小姐。”
常嗣珉开口,有种很不情愿的虚伪的恭敬,程宝生已经知道,麻烦过去了。
“绿营卫查乱党,被一些消息误导,惊扰了贵坊的姑娘,本官替他们赔个不是,常校尉本是请金小姐来问话,请的鲁莽,本官也已经教训了他。现已查明,上眉坊跟乱党毫无干系,白白害金小姐走一趟,请金小姐不要见怪。”
程宝生在程宗谰身上见识过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最高境界,再看常嗣珉,倒不是全无诚意。
她起身施了一礼,问是否可以走了。
常嗣珉说当然可以,派人护送,程宝生婉拒,也虚伪地问候了没有跟着一起来的常瑰。
“请总督大人替民女向常校尉问别。”
常嗣珉嘴角扯出一丝尴尬,不愧是金喜娘的女儿,他那混账侄子把她带到这间房里,怀着什么鬼胎她能不知道?她竟然还能如此虚伪的逢迎,啧啧,风月女子。
萧无羡在窗外听不清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后又看到程宝生走出了别院,之后,常嗣珉及随从也相继离开。
那间房已不再上锁,萧无羡不放心,走之前又悄悄潜入那房中确认。
目光所及,房间里一迎物品纹丝未动,床榻上,被褥枕头规规矩矩的,连桌上的茶都未动过,可见什么都没有发生。
确认后,萧无羡连忙离去,去寻独自离开的程宝生。
萧无羡在人群中找见她后,暗中跟着。
总督府离上眉坊着实不算近,程宝生竟然没雇马车,就这么在街上走着,这要走到什么时候才到。
只见程宝生走到一间凉茶亭子的时候停了下来,她跟摊主要了茶,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虽然刚才萧无羡也曾看到,那间房里的茶她没敢喝,应该是怕茶里有东西,这么久了,一定口渴,可是现在看到她坐下来的样子,仿佛刚才是出来逛街似的,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时他见摊主上来了两碗茶,程宝生将其中一碗放在了她右边的空位之前,然后捧起另一碗到嘴边,轻轻地吹起来。
萧无羡刚才是不可思议,现在是难以置信,她发现了他?怎么可能呢,她没有功夫在身,是不可能发现身后有人跟的,可是她那碗茶,明明意在表示,是给他留的。
萧无羡只好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在她右手边坐下。
“你怎么知道我在跟你?”萧无羡端起面前的茶,也喝了起来。
程宝生不回话,继续喝着,她真的很渴。
等她喝的差不多了,才缓缓放下茶碗,她没有看萧无羡,只是看着前方行色匆匆的路人。
“我实在不明白,阁下有这样神出鬼没的本领,连常嗣珉的总督府都能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为什么就。。。”
见程宝生停了,萧无羡问:“就什么?”
程宝生继续道:“今日的事情,以往上眉坊一定时有发生,这种事情,轻则一场闹剧,重则押人问话,你就不担心小蛰么?”
萧无羡这才知道,她一直在纠结,为什么眼前这位看起来有点本事也不缺金银的男子愿意小蛰在那种地方营生,他们又不是恩客和姑娘的关系。倒也不稀奇,这确实令人想不通。
“有什么可担心的,她在那里快十年了,不还是好好地,以前有金老板,现在。。。你不是也把事情挡下来了么,金小姐?”
旁人唤宝生金小姐倒是没什么,可萧无羡唤她金小姐,在宝生听来就是一种戏谑,他明明知道她不是。
“好好地?你管这叫做‘好好地’?”程宝生不能理解,他到底是什么浪荡子,才会不在意小蛰日日陪客人下棋,若不是有那盘天字局保着,她就不止要陪客人下棋,若是那样,他也会觉得是好好的吗?
越想越气,不知是气世上还有这种男女,还是气自己没想明白有些事情。程宝生将两枚铜钱放于桌上,起身走了,这回,她雇了马车。
萧无羡只好另自取道,也往上眉坊回去。
白露在君子堂里焦急万分,虽然按程宝生的意思办了,可那到底有什么用,她不明白,这时见程宝生自正门走了进来,她又惊又喜,一群仆人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关切着,可用刑了?怎么这么快放回来了?
程宝生冷冷地回复众人:只是问话,问完了就放回来了。
众人不解,大小姐今早挺身而出之时,不是挺有气血的么,这么快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若一直是今早那样的大小姐,大家会觉得有希望,即使金坊主住到山上去了,这里还是有人罩着,有人能挡事,可若是现在这样的大小姐,哎。。。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吧。
众人散去,程宝生往后坊走,白露紧紧跟着。
宝生说:我没事,白露姐姐不用陪我。白露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要跟着。
到了后坊,恰好见萧无羡也到了,三人撞上,程宝生别过脸,没搭理他,白露和他相互点了头,算是打招呼,然后见他往小蛰屋里去了。
白露低声道:“武功好有什么用,身上没有官职,真遇到事儿了,也帮不上忙。”她这是在评价小蛰的这位‘萧郎’呢。
宝生听了笑道:“也不一定,有些事需要官威,有些事说不定就需要些身手。”
宝生说罢见白露面色逐渐紧张,似是不对劲,问:“白露姐姐,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白露点点头,又抬头朝宝月楼望去。
宝生不懂,追问她发生什么事了。白露拉着她一路走到宝月楼楼下,对她做了禁声的手势,然后拉着她上楼,这是程宝生来到上眉坊后,第一次上宝月楼,她没想到以这种姿态,白露一再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二人蹑手蹑脚地走到二层的一间房外停下。
宝生看到房门上是白露的名字,这时白露指着窗户上一处隐秘的小洞,示意宝生,宝生微微蹲下,透过那小洞向里面看去,她看到有三名壮汉,其中一位年长一些,两位年轻一些,两位年轻的中,有一位似是受了重伤,另两位也都有不同程度的轻伤。受重伤的那位歪靠在白露的床上,另一位年轻的坐在地上,身旁坐着一位被捆住手脚的女孩,因为女孩口中被塞了帕子,宝生仔细辨别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是白露的随身丫鬟霖儿。
宝生有些被这一幕吓住,不过她还算镇定,转而沉思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背后一阵凉意。
白露见她没有惊慌失色,便知道选择把这件事告诉她没有错,准确的说,是求助她。从今早的事情,她就知道她们这个大小姐,不是普通人家养尊处优的那些,白露不得不承认,不愧是金喜娘教出的女儿,胆识、担当、一样也不缺,迟早会显现出来。
二人又再次做贼一样地从宝月楼上下来,到了园子里,才敢喘一口大气。
待气喘匀了,宝生问:“是光明堂?”
白露道:“这个当口,满城搜人,他们身上有伤,躲着不敢出来,八成是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儿个夜里,闯到我房里,当时我和霖儿在,他们选择挟持了霖儿,放我出来。”
“嗯,眼力不错,放你出来,你能保证没有人会踏进那间房,反过来,挟持你,放霖儿出来就未必了。”
宝生说着,想起来今早之事,心中一阵后怕,道:“原来晌午,绿营卫不只是作威作福,宝月楼上真的有乱党。”
同时她也明白了当时白露抵死抗争,不让常瑰的人上楼,并不全然碍于尊严,若上了楼,被押走的就是整个上眉坊的人了。
宝生问白露,房里的事情还有谁知道,白露说只有徐婶一人,她偷偷往里头送饭。
现在里头的人伤着,怕一时半会走不了,这秘密,押在白露一个人心上,她撑不住,需得找个人分担。
二人谈到这里,恰好见萧无羡从小蛰房中出来,宝生似乎突然拿定了什么主意,开口唤住萧无羡,“萧公子!”
当着白露的面,她只能唤他萧公子,这在萧无羡听来,是头一回,程宝生规规矩矩地唤他萧公子,私下无人的时候,她从没有称呼过他什么。
萧无羡停住,不知所为何事。
白露拉住程宝生退了一步,低语道:“你做什么?”
宝生道:“这事单我一人,做不圆,你刚才不是说武功好有什么用么?”
白露似是明白,但仍紧张。只听宝生继续道:“咱们还需两个帮手。”
说着,宝生上前,一改常态,颇有礼貌地道:“萧公子,我们有事,要与您和小蛰姑娘商量。”
三人来到小蛰门外,程宝生想及小蛰不能当着白露的面开口说话,遂道:“白露姐姐且在外稍等片刻,待我先进去与他二人说几句话。”
此时白露信赖程宝生,移步到了一旁的亭子里。
房中的小蛰听到叩门,上前开门,只见宝生与萧无羡双双立于门外,顿时觉得还挺般配的,不禁失笑了一声。
又见宝生面色凝重,忙请二人入内。
小蛰关上了门后,问:“你遇上麻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