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常瑰
两江总督常嗣珉的绿营卫在江州、益州、青田县、永春县、丰乐县以及清水郡县的各个关卡安了人,严查来往可疑人士,特别是通关要道,很不得连农户带的鸡鸭都要查。
萧无羡手中的两张万能牌,一个是风铃密使的腰牌,只能在给接诏的人传诏的时候秘密出示,另一个是御林卫的腰牌,就是方便在这种麻烦时候通关用。
大庆皇朝,谁不知道盛德皇帝只有四个风铃密使,三男一女,男的里有一个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死了,女的那个从没露过面,十几个省几十个州各级文武官员,没有人从这位神秘女密使手中接过密诏,听说是刚出师就犯了错,被废置了。
所以,若风铃密使的腰牌在任何地方出示,官场的人自然知道,来的不是其中那个大的陈昂,便是那位小的萧无羡。
萧无羡可不喜欢这样被关注。
但御林卫就不同了,皇宫中有三千名御林卫,萧无羡随身带着的是御林卫二级统领的腰牌,这样的腰牌在御林卫里有三十多个,若在地方上出现了,到底是哪一位,是很难被推测的。
当晚萧无羡蒙面潜入慎园,果见程若缚对着那颗火蹦子茶饭不思,萧无羡按惯例将挂着小风铃的短箭射入程若缚的书房,程若缚看到风铃的那一刻,是既惶恐又激动,毕竟风铃密诏是当今天子和接诏之人一对一的任务,这相当于接诏之人和天子之间从此有了秘密,这样的圣宠当然令人激动,惶恐的是,万一接到了不好办的差事,办不好,圣宠就要变灾祸了。
程若缚和此前的年施梁一样,四下望了望,确认无人,他拔下短箭,取下那枚小风铃握于掌心,将短箭放在了书桌上,推开门出来,看到不远处,暗影里站着一位夜行男子,程若缚上前跪下听旨。
男子声音干脆,没有丝毫情绪。
听完,程若缚轻吁一口气,皇帝只不过是让他秘密安置那颗火蹦子,不许向任何人透露所放之地而已,不是什么难事。
他嘴里说着“臣,工部侍郎程若缚接旨”,同时毕恭毕敬地将小风铃举过头顶,没敢抬头看。
男子将小风铃收了回去。
待程若缚再抬头,园子里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风铃密使,看那男子的身形,听他的声音,似乎和自己年龄相仿,在朝廷里早就听说,风铃密使可不只是给皇帝传口谕的,杀人放火毁尸灭迹这样的事情,绝少不了。
程若缚又想到刚才那男子来去无影的神功,不禁浑身发毛。都说天下绝顶的高手在江湖,他现在觉得未必,当今天子,怎能容忍绝顶的高手不是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所用呢?
以往益州城里,官府每次搞大动静折腾百姓,上眉坊总能低调幸免,到底是方东亭的的原因,还是金喜娘私下打点的好,或是城中上层男人之间隐秘的默契,总之没有像这次这样严重的。
眼看绿营卫的人各个已佩剑冲进了前坊,上眉坊一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绿营卫奉命搜查乱党,通知坊内所有人全部出来,清点彻查。”
为首的一个领队大声喝道。
立刻有人到后坊汇报给白露,如今的代理当家人。
白露此刻正在给小寒的曲子填词,听闻立刻往前坊走去。
仆人想了想,又拐到程宝生那里,把事情也给她汇报了一遍,她虽然和坊中的生意无关,可毕竟只有她姓金,这间场子是她们金家的。
“官府搜查乱党,师出有名,搜不到,自会撤去,慌什么?”程宝生听了后只是冷冷地这么一说。
桌旁坐着的小蛰却面色犯难,冲程宝生摇了摇头。
程宝生知她有话说,遣退了仆人。
关上门,小蛰急道:“他们这么慌,来的必定是常瑰。”
“常瑰何人?”程宝生问。
“绿营卫五个校尉中的一个,也是两江总督常嗣珉的侄子。”小蛰道。
“乱党不同于一班,校尉带队也属正常。”程宝生道。
小蛰摇摇头,道:“来的若是别的校尉,可以这么说,来的是常瑰,这是假公济私,此前他来坊中,仗着自己的伯父是常嗣珉,没少胡来,甚至还想硬上宝月楼,最后是白露出面给了他颜色,当时一旁又有众多世家子弟帮衬,常瑰没得逞,灰头土脸地走了,一肚子不甘心,就等着这种机会,好借机生事呢。”
程宝生听了也担心起来,“既是这样,官府点人,我们也不能幸免。”说着,推开门往前面去,小蛰随后紧跟。
二人刚走到兰君子堂的后门,就听到堂内白露在和对方理论。
小蛰拉住程宝生的衣袖,四下望了望没人,在她耳边低语道:“先听听火力到什么份上了。”程宝生点头,二人侧身躲于隐蔽处。
程宝生往堂内看去,正好看到一张狂妄自大且目露淫邪的脸。
只听他说道,“白露姑娘,这是要代表上眉坊,跟官府作对吗?”
白露哼了一声,道:“常校尉,上眉坊做的尽是益州城有头有脸的客人之生意,与官府,从来礼尚往来,说有乱党藏匿,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有没有窝藏乱党,说了不算,搜了才算,这宝月楼,今个儿是搜定了。”常瑰喝道。
白露不甘示弱,道:“知道的是常校尉搜查乱党,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带兵欺负我们弱质女流呢。”
只见常瑰十分夸张地摆出一副酸臭的样子,“哎哟,白露姑娘你是弱质女流?你是忘了上一次自己有多威风吗?”
角落里,小蛰仍在程宝生耳边低语:“他上次看上白露,一心想登楼,进白露的房间,白露自然不会给他名牌,明摆着他这次是来报私仇泄愤的。”
程宝生实在是不理解,“搜不到乱党,如何泄愤?”
小蛰道:“他哪里会不知道根本没有乱党,常瑰只想带着身后那群绿营卫的男人借着搜查之名把宝月楼从里到外翻一遍,真上了楼,且看吧,每一个房间都不会放过的,在两江,谁不知道宝月楼的规矩,不是姑娘们欣赏的风雅之士,花多少银子都上不去的,这要是被一群粗汉子搞了个底朝天,什么风雅啊,清流啊,礼教啊,全都成了笑话,常瑰要的,是羞辱咱们。”
程宝生听了,侧头,诧异看向小蛰。
小蛰立刻补了一句:“哦,是我们,我刚才措辞不当。”
她这是在说,反正你是冒牌顶替,你又不是我们上眉坊的人。
程宝生也不介意,小蛰只是嘴上针对她而已,行为上是很信守约定的。
这时又看到堂中,仍然争执不下的二人中,白露一副抵死要捍卫上眉坊之尊严的样子,其余众姑娘也都陆陆续续到了堂中,有的帮腔,有的不做声,有的敢怒而不敢言。
眼看常瑰已经开始对白露不规矩,身后的绿营卫中,有个别的看到常瑰对白露上下其手,甚至还发出了下流的笑声。
程宝生抬腿就要出去。
“你做什么?”小蛰又拉住她。
“转移火力。”说话间程宝生已经走了出去。
小蛰只好跟着一起出去,顺势往旁边靠,挨着小霜站在不打眼的地方,可她万万没想到,程宝生径直地走向堂中央,挡在白露的面前。
其实从刚才,程宝生带着小蛰出来的时候,常瑰就已经愣在那里不说话了,连身后的绿营卫都一个个地被吸引去了目光。
只见程宝生站定了后,双目直视呆若木鸡的常瑰,道:“常校尉,宝月楼,您和您的绿营卫今天若是非上不可,我不保证会不会有流血丧命。当然,流血丧命的,不会是您和身后的绿营卫。我是上眉坊坊主金喜娘的女儿金迎迎,今天当着这么多官爷、客人的面,代表上眉坊做个承诺,宝月楼此刻,绝没有乱党藏匿,若是常校尉信,我们感激不尽,下次您来,仍是上眉坊的贵客。”
程宝生话说的保留,说他仍是贵客,并不是说他可以登宝月楼,想上楼,还是要遵循坊中的规矩。
直到程宝生开口说话,常瑰才回过神来,心道似是听说过金老板有个女儿,可从来没见过,今天见了,他不理解这金喜娘开门做生意,手里有这种好牌却藏着是为什么。在他眼里,上眉坊里面的女子,是没有区别的。
常瑰此刻的注意力,早已从什么宝月楼,什么白露,转移到了程宝生身上,他居然一反常态。
“哟,原来真正当家的在这儿呢,早出来么,早出来不就完事了。”
常瑰掐着腰,按着腰上的佩剑,围着程宝生绕了一圈,上下审视,道:“成,有人能代表上眉坊就成,来人,押走问话。”
只见两名绿营卫听令,上前站到了程宝生左右两边,倒是没有上手。
小蛰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可在这里,她仍是一个哑巴,她不能说话,因此急的不行。
白露试图阻拦这一切,大小姐是签了治内留监的文书才得以出来的,任何人都可以跟官府走,唯独她不行,她身上但凡有一点做实的错处,按律,就会被关回到牢里面去,要真是那样,可怎么和金喜娘交代。
“要押就押我。”白露上前说道。
常瑰不屑道:“自然谁姓金,谁带走,走!”
常瑰狂笑了一声,转身向外走。
程宝生抬步之前跟白露低语道:“想办法让常嗣珉知道刚才的事情,越快越好。我不会有事。”
说罢,一众绿营卫连带程宝生一起离开了。
小蛰连忙跑到上眉坊后面的树林里,朝天上放了暗号,可是萧无羡还没回来,放暗号他也看不到,小蛰心想自己这是急糊涂了。
程宝生本以为自己这下又能见识见识两江总督的大牢,没想到却被带到了一间香气刺鼻却十分阔气的房中,什么官府问话,看来都是借口。
不消一炷香后,常瑰就一副极其得意的样子走了进来,摆出一副胜者的姿态。
“怎么样,金大小姐刚才受惊了吧。”
程宝生自始至终也未曾露出一丝一毫惊吓之色,只是面无表情的等待着她赌的转机会不会发生。
常瑰恬不知耻地坐下,还往程宝生面前拉了拉自己的凳子。
这间房,是他尽享香浓软语之地,他以前带过许多女子来这个房间,那都是他十分美好的回忆,只是从前他带回来的都是些你情我愿之辈,直到上一次,他看中了一个小地主家的女儿,人家女儿被强迫来,自然一番搏斗,被伯父常嗣珉发现了,不但把人家女儿安好的送回去了,还把他臭骂了一顿,罚了三个月的停职禁闭。
停职没什么,禁闭可不得了,那对于他来说,就是禁欲。
所以之后常瑰再也不敢打好人家的女儿主意,不敢用强。不过,对于堂堂绿营卫校尉,又是总督的亲侄子,献媚的女子那么多,他也没必要舍易求难。
可今天见到了程宝生,他又有点不甘心了。再说了,上眉坊的女儿,又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
“以前倒也听说,金喜娘有个女儿,只是没什么人见过,小爷我怎么也没想到。。。。”后面的话常瑰没有说,又用眼神打量了一番。
程宝生沉默。
“金小姐想代表上眉坊求情呢,小爷倒是有个建议。”
“不是求情,是承诺,承诺我们上眉坊不会窝藏乱党。”
“哎呀,承诺那些干嘛,要承诺嘛,金小姐不如承诺,回去之后,就和你的那些姐姐妹妹一样,在君子堂上挂牌,在宝月楼上开阁。只要金小姐承诺,小爷保证,上眉坊从今往后,再不会有麻烦。”
常嗣珉想到程宝生刚才说过,他下次去还是贵客,他希望自己是贵客,而程宝生是迎客的姑娘。
程宝生想到此人龌龊,倒是没想到还有人龌龊地这么虚伪。
她冷笑一声,“常校尉来之前,上眉坊也没有过麻烦。”
“诶,话不好这么说,你金小姐不是口口声声称自己是上眉坊的当家么,哪有当家的自己不挂牌呢。”
“要是我不答应呢。”程宝生道。
常瑰笑了笑,“不着急,金小姐在这里,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小爷我是君子,不会对金小姐怎么样的。”
常瑰出去后,房门被锁上了。
程宝生又一次被锁在了房间里。
小蛰暗号放出去没多久,萧无羡就出现了。
“晚儿找我?”
“三哥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传圣谕而已,我看坊里的氛围不对,出什么事了?”
小蛰把常瑰来之后发生的事情与萧无羡讲了一遍。
“你说她奇怪不奇怪,那常瑰是什么货色,她竟然自投罗网?她为什么呢?我们被羞辱和她有什么关系呢?我真是不明白。”小蛰道。
萧无羡听了双眉紧锁,问:“带走多久了?”
“两个时辰了。”
“我去看看。”萧无羡搁下话,一晃眼就不见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