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四声韵
金迎迎盯着面前的一盘坏掉的丰梨看了许久，季妈妈在一旁念叨，“夫人最近怎么这么忙，连口梨子都顾不得吃，这可是辽西的稀罕品种，本来就没有多少鲜期，等进到咱们两江，已经不能在耽搁了，这还是陈老板的夫人特别派人提前订的，到码头直接提了货送来的。”
金迎迎以前在上眉坊也吃过这种丰梨，因为鲜期问题，两江的果行在市面上不销这种稀罕品种，但会进少量的，卖给一些富贵人家，物以稀为贵，有钱的人，一般不稀罕好的，稀罕不容易吃到的。
当季妈妈说到这梨子进了两江后只剩三天左右的鲜期时，金迎迎像被雷劈了一样噌地站了起来，吓了季妈妈好大一跳。
“哎哟我的祖宗，这是怎么了？”
金迎迎不回话，连忙到书桌前布开笔墨，又打开一幅地图，对着上面的州郡版图，标着的小数字，一通写写画画算算，算到不明白的地方，急地一双峨眉紧蹙，抓耳挠腮，于是直接跑去慎园请教程若缚。
程若缚仍在家中复核相关堤坝补修的工事文书，见金迎迎急匆匆地赶来，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
金迎迎告诉程若缚，她有桩买卖，涉及水路运程时差，粗略算了一下，想请大哥看看对不对。
后又耐心地跟程若缚讲了一遍来龙去脉，辽西有许多稀罕果子，自采摘、分拣、装箱后，鲜期只剩不到十日，所以自辽西以南各州县的商行，愿意订货的，最南只到昌州。再往南的，比如两江，像这种丰梨，普通的百姓是吃不到的，因为果行不做这个生意，只是顺手捎回来些，卖给少数富贵人家赚个人情，即使这样，等丰梨一路经水路两运，进了江州高门府邸之后，也必须在两日内吃掉。
金迎迎于是讲了之前她因为被人占了先机，错过了一宗木材生意，她问程若缚，工部可是得了西洋人的提速法子？
程若缚道确有此事，而且工部已经按新的工事图改制船舶，不久后就可运行了。
金迎迎问到底是什么好法子，怎么会这样厉害。
程若缚引金迎迎看另一张几案上铺着的一张示意图，是他出京时随身带着的。金迎迎见那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画着各种图案，却看不懂。
程若缚耐心解释道，船在水上行，有时顺风，有时逆风。他指给金迎迎看，“黑色箭头是产生的向前推进力，红色箭头是阻力，风则从图的上方吹来。在适当的角度、设计下，阻力不足以抵消向前的分力，从而帆船向右上方前进。前进一段距离之后，将船帆反过来，则会向左上方前进。如此反复，船就会走‘之’字向前运动。从而实现了逆风航行。”
金迎迎点头问：“这不难懂，所以顺风则快，逆风则慢，那以后呢？”
程若缚继续讲解道，“以后，就不用走‘之’字了，因为我们的船，将会‘借风转力’。”
“啊哈，借风我知道，赤壁之战，诸葛亮帮周瑜打曹操。”
“呃。。。咱们这个借风，靠的是新添置的类似这样的装置，届时，不管风是从哪一个方向来，皆可扬帆借力，这个力推动装置，若与船行方向一致，则是这样。。。”程若缚一边说一边与金迎迎演示，“若不一致呢，则触发机关转力，将是这样。。。。”
二人正聊地火热时，串子忽然高声来报。
“大少爷，出事了，城中有三个地方先后爆炸，听人说，是有人预埋了火蹦子。”
一听到火蹦子，程若缚首先想到的是沙子，金迎迎首先想到的是人命。
她问道：“炸着人了吗？”
“三处皆是无人停留的库房，没有伤亡。”
那就好，金迎迎这时才想到了沙子，她和程若缚对视，双双如临大敌。
“大哥别急，炸都炸了，也不需要沙子了，他们不用沙子，自然不会发现。”
“但愿如此。”
金迎迎回了府，程若缚不放心，又去爆炸之地打探，在那里恰好遇上巡抚胡中择和清水郡县令项润。
胡中择不解，此事和程若缚无关，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程若缚随意搪塞了个关于“术业”的缘由，巡抚都是经由科举出来的文人，一听到这些奇门遁甲之语就头疼，自然不再疑问。
胡中择见百姓并无伤亡，交代了几句便离开。县令项润对程若缚很客气，因为他要与程若缚商量，周围被炸毁的屋舍所牵连的百姓，可否暂时安置在隆埕渡口水患灾民的临时救难舍，程若缚答应他与隆埕县令商量此事，应当不难办。
“这火蹦子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没想到火力竟这么大？”程若缚看着周围的残景，心下惊怕。
“下官也是第一次见，怪不得朝廷对火蹦子如此畏惧。只可惜没有早做察觉，不然用干沙垒筑沙翁，摧残地界当不至于这么广。”县令项润道。
程若缚思忖了下，道：“晚生一直听说，这火蹦子内设屠龙锁，屠龙锁不开，就只是一个铜球，无论如何摔打移动都无碍，屠龙锁一开，除非静止不动，动则引爆。晚生实在想不通其中玄机，所以想亲眼看一看这个厉害的东西。”
项润小小一县的县令，面对程若缚这个圣上亲封的河道司工，又是堂堂光禄寺少卿之子，自然十分谦恭，“这有何难，带待下官整理现场之后，将火蹦子残骸寻了来，送到程司工下榻处便罢。”
“那多谢项县令。”
“诶，举手之劳，谁不知程司工是工学奇才，若因此找到了对付火蹦子的法子，才是功德一件。”
程若缚编出的这个理由也不尽虚伪，他确实对这个威力无穷的小铜球十分好奇，所以听者知道了他这个心思，也不再对他的“关心”起疑。
事后，一双假程氏兄妹本还在感叹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谁知老天似是擅长恐吓‘做贼心虚’之人，更可怕的事情来了！
总督府内，常嗣珉刚才还在想这个程若缚倒是挺幸运的，而现在他手上拿到的一张薄薄的纸，证明了并非如此。
“有抓到散发之人吗？”
“没有，这些檄纸是被人压在一个街上卖鸡蛋的大娘篮子下面的，后来风一吹，吹地满街都是。那个大娘七十多岁了，眼神不太好，什么都问不出。”
常嗣珉一手盘着串珠子，一手将纸举地高高的。
“闲穷四声韵，闷阅九部经。剑折有寸利，镜破有片明。”
常嗣珉用他浑厚的嗓音念毕，道：“胡中择收到这个了吗？”
“回大人，这么大的动静，他不会没收到。”
“那他也必定看出了这是光明堂的挑衅，哼，派人传个话，这第四声韵，还响不响，就辛苦他操点心，本官要去抓乱党了。”
“是。”
程若缚在看到檄纸后，便急匆匆地往万字商行去赶去，这致暗的危机时刻，他竟然想着和四妹商量，程若缚对自己这个转变似乎也有些意识，可他没时间多想，只道这件事本身就是四妹配合着一起做的，某种程度上，二人是“共犯”。
一见着金迎迎，程若缚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又吞回了一些。
“四妹也看到了？”
“飞的满街都是，想不看到都难，大哥，这世上真的有光明堂吗？”
“剑折有寸利，镜破有片明。这乱党也好意思拿元稹的诗来叫嚣。”
金迎迎对诗词没兴趣，“别可惜诗了，大哥，你难道没看出来，这里头的重点？”
程若缚当然看出来了。
“四声韵！”二人异口同声的道。
“四颗火蹦子只蹦了三颗，现在巡抚的人满城排查，势要在第四颗蹦之前找到它埋伏的位置。”程若缚道。
“这下死定了死定了。”金迎迎绝望道，“若是在蹦之前给他们找到了，他们就要筑沙翁了。”金迎迎同时也明白，若是这第四声在官府的人找到之前就响了，那便不知多少人会被炸死。难道她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去许愿他们找不到吗？
这时，却听到程若缚说，“真希望这颗火蹦子藏得深一些。”
金迎迎不禁心中惊叹：程宝生，你们家都是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