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高林山人
程宝生明明因这一年牢狱患了胃痛的缓疾,却不让给金喜娘看病的大夫替她问诊,这令众人不解。
程宝生说这一年来给她复诊的高林山人过几日便到了,等他到了她再看便是。
高林山人是年语重起初请到牢中给程宝生问诊的世外岐黄高手,白露因此还私下与小寒感叹比起她们,这大小姐如今倒是更信任那年公子更多些。小寒觉得却也不必担忧,毕竟那年公子这么长时间对她多有照拂,为人又至纯至善,不是存有什么坏心思之人;再说对于缓疾,病人本来就是习惯找固定的大夫复诊的。
白露说小寒这个话,说对了一半,不存坏心思不等于不存心思。小寒笑道那又如何,她年纪也到了。一时二人心照不宣。
后日,高林山人果然如约到访,程宝生对他的到来翘首以盼。这是出了牢房后,高林山人第一次给她复诊。
这高林山人是位年过七旬的岐黄老者,每个月都要出远门,进山采药,常常研制出一些闻所未闻的方子,但一般不给病人吃,除非病人十分信任他。
“这次,想请山人替坊主先看看。”程宝生请求道。
“金老板抱恙?”高林山人问。
程宝生将前几日从金喜娘的大夫口中了解的病情详细说了,并说金喜娘这么久了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又知高林山人用药下针不拘于常规,或许有什么新出路。
高林山人由程宝生引荐着到了金喜娘房中给她问脉,金喜娘见程宝生如此举动,心中回暖,一张憔悴的脸上也回了三分晕色。
等高林山人问了脉后,又看了喜娘一年来的药方子,点头肯定道每一个阶段的方子都对,没什么差错。
“可不见好转,却是为何?”程宝生问。
高林山人抚须道:“医之治病也,一病而治各不同,地势使然也。这个道理,《黄帝内经》早就说了。”
金喜娘、程宝生、以及一旁白露、立夏、仆人等皆不明所以,表示疑问。
“金小姐,可看到坊主的每一副方子里,都有一药引,为蕈子。”
“嗯,不仅是药引,大夫还另有交代,平常也放入香囊中,挂于帐内。”白露补充道。
“这些都是可取之法,但老夫以为取之有道却不足,依金老板如今的状况,需直接搬到万象山南山一带的山谷中去,方可救命。”
“那山谷有何益处?”立夏问。
“据老夫所知,有一处,为蕈树林,若置身于林中生活,再配以药膳,则大有益处。”
一众人中,程宝生是最信任高林山人的,她提出按山人的意思办,却又表示要在林中赶建房舍也需些时日,可会因此耽误病情。
高林山人则表示,那林中有一茅舍,是他采药时偶尔安身之处,可先打扫出来供金老板过渡,待到房屋建好,再搬进去则可。
众人纷纷释怀道谢,金喜娘却双眉紧锁,一旦搬到山中,坊里若是有事,她可就鞭长莫及了。
之后,轮到高林山人给程宝生看诊,白露、立夏与一众人本是十分关心,也要随着去往宝生房中,不料却被她劝退,大家只道虽然她愿意对金喜娘施予关怀之意,对她们,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大伙只好悻悻而散。
程宝生引着高林山人进到自己房中,特别留意了房外无人后,遂将房门紧紧合上。
当没有外人时,二人的脸色皆有所变。
程宝生伸出胳膊搭在桌子上,高林山人双指扶脉,随后叹气。
“我的时间。。。不多了么?”程宝生问。
“老夫给小姐的药,小姐怕是快吃完了吧。”
高林山人对此很失望。他口中的药,是当初在狱中,他给程宝生的两个方子里的其中一种。
在定期给程宝生复诊后,他专为她研制了两种药,第一种,是缓疾文制,第二种,则是缓疾武制,文制,则不会减少病痛,该痛时则痛,或许这痛会伴随一生,但一生有多久,不好说,短则三五年,长则十数年。武制,痛时服药,药到痛消,仿佛灵丹仙药。
“金小姐还记得,老夫说过,无论是文制还是武制,这个‘制’不是‘治病’的‘治’。”
“记得,是‘制服’的‘制’。”
“老夫跟金小姐打过比喻,这两种药,好比皇帝身边的良臣和佞臣,选择良臣,难免忠言逆耳,做皇帝的日子不好过,耳根不得舒服,但对天下是长治久安之法。选择佞臣,皇帝当然会觉得自己治下的国家,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实则非也,问题一时被佞臣盖住了而已,等到盖不住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高林山人又将此比喻重复了一遍,接着道:“是金小姐自己选择了后者。”
“可山人也说过,医者父母心,给出的方子没有不好的,但病人要自己决定自己更适合哪种。”程宝生道。
高林山人叹气道:“若金小姐持续服用第二种药,长则一年,短则半年。。。”
听言程宝生面色有些绝望,但似乎又是意料之中的感觉。
思忖后,她仍然要求高林山人给她第二种药,高林山人料想会是如此,事先早已配好了一个月的量,只见他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里面装有黑色药丸,绿豆般大小。
“痛时服一粒,记住每次服用当日,不可大怒、大悲、大急,不可饥饿、受寒。”
“有劳山人。”程宝生接过小瓷瓶,“对了。。。年公子那里。”
“呵呵,老夫是医者,比起小姐,年公子虽然与老夫相识在先,但医者会尊重病人的选择,小姐的病情,老夫不会多言一个字的。”
“谢谢山人。”
高林山人自从进屋后,本就是压低了声音在说话,这会儿忽然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小姐要瞒着年公子,为何也要瞒着家中人,她们也是关心小姐罢,现在害得只能躲在门外偷听。”大夫的听觉味觉嗅觉皆比常人灵敏,高林山人提醒程宝生门外有人。
程宝生微微一笑,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出了一个缝,视线角度问题,她只能看到一点粉色的裙摆。
今日,穿粉色罗裙的,只有小蛰一人。
高林山人走后,管事的婶婆开始张罗给金喜娘打点度日之物,荣伯则吩咐了小管家领了仆人去万象山勘察探路,顺便将高林山人的茅舍打扫修缮。
一时忙起来,后坊竟比前坊还要人来人往。
金喜娘将前坊的事情全权交与白露,虽不放心,但没有比白露更令她觉得可靠的人了。
人人都很忙,只有程宝生无事,高林山人说她多则一年,少则半年,若这所风月地真能给她遮风蔽日,她不会再去想寻什么他处,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何处何地有什么区别,倒是“无事”最好,程宝生满意这种近乎慵懒的消磨。
后来她又觉得是自己一厢情愿,这世上何时何处都不肯让人安宁的。有一日晚上,她看到一个黑影从院中飞落,落在小蛰门外,一闪身进了房间去。
程宝生知道这不是飞贼,若是轻功这样了得的飞贼,应该去账房银库,不会轻车熟路地往小蛰房里去。这个时候,小蛰明明在前堂跟客人下棋,是什么人需要偷偷来找她,程宝生不能不一探究竟,从她第一天回来这里,小蛰就在暗中审视她,虽然她是哑巴,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可是程宝生确定到目前为止,整个上眉坊除了小蛰,在别人面前她隐藏的十分好。
更何况上一次,在那盘棋面前,她有破绽,这个在她后来与秦当套话的时候已然可以确定,金迎迎是不通棋术。
程宝生放轻了步子,一点点靠近小蛰房间,正准备择一遮蔽处藏身,却听一声呼唤,回头看,身后不远处金喜娘唤她。
无奈作罢,程宝生应唤上前去,期间她还回头朝小蛰房间看了看,真是不甘心,明明里面此刻有一锦衣男子,她却没了探查这人的机会,她不是对别人的隐私有兴趣,但是小蛰除外,若这个小蛰真有什么怕别人知道的事情,她只有抓住了,才好防范她。
“您,唤我。。。”
金喜娘见程宝生这些日子对她的病情倒是上心,可还是不肯唤声娘。叹了口气。
“这会儿身子还好么?”金喜娘心里苦念着她们这对母女可真是,两个病秧子。
“嗯。”
“那随娘来。。。”
喜娘说罢转身带路,程宝生随后跟着。她见喜娘似乎是有什么秘密之事要与她说,心想,小蛰房里那事,不知喜娘她知不知?
一路走到后坊尽头,有一处锁着铁门的隐蔽院子,喜娘开了锁,继续引着程宝生往里走,于一间香堂外驻足,推开门,二人前后步入。
院子虽然破败,但这间香堂显然是有人添香奉供的。
程宝生走到堂中央,看见有三座牌位赫然供于堂上,分别写着“梅”、“兰”、“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