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破局
程宝生执意搬进原来的房间,这在金喜娘和众人看来,是她心里还是有气,是她的倔。
房间收拾的干净,还点了沉香,程宝生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床褥,枕头,很难想象曾经这里的血腥,她闭上眼睛,试图回忆那日方东亭的样子,仍是有点害怕,害怕也要面对,这一年在牢里,她没有睡安稳过,她想试试看,直面记忆会不会好一点。
后来她将房间翻腾了一遍,衣裳都在衣柜里,首饰盒里的首饰却寥寥无几,想必是金迎迎“谋事”之前偷偷变现了,床底下有一个大箱子,程宝生本有些意外,打开箱子看,却是街巷书肆卖的那种民间话本,不免失望,又推了进去。
唯一的收获是,她在柜子里翻出了一本金迎迎的手抄本,打开来看,抄的竟是些食谱,不过抄的什么不重要,这是金迎迎的笔记比较重要,。
程宝生不仅擅丹青,模仿起人的笔迹来也是一绝,不出五日,她就能写出和金迎迎一样的字。
刚回来的几日里,她这间房就像是点兵站似的,从姑娘主子们到婆子管家小厮,陆陆续续地来看她,能看得到,每个人都有善意,只是程宝生太警惕,即使每个人都带着热情而来,也融不化她这块儿冰。
为了不引人注意,程宝生等入夜了才练习模仿金迎迎的笔迹,其实就是多抄几遍而已,只是她不知道,她的这间屋子顶上,被人开了一扇天窗,是萧无羡的杰作。
就像此刻,萧无羡这只猫头鹰就趴在屋顶上,偷偷地看她练字,萧无羡不知她目的,则看不明白,奇怪道这个人,为什么一遍又一遍地抄写自己的手抄呢。
与此同时,宫里头,皇帝早已收到了萧无羡的风铃密报,这密报带给萧祁詹的震惊丝毫不亚于上一次于贵任的。但是上一次,说到底那是件好事,这一次呢,令他生疑,不安。
萧祁詹把密报的内容讲给何善听,大致是说,无羡在益州盯梢那个女囚,进而发现于贵任在暗中为其奔走,给她争取了一个保外就医的机会,现在那名女囚,已经出狱了。
“于总兵?又是于大人?”
何善听了这样问道,因为于贵任刚刚立了一个很奇特的功,还被进封了一等侯。这个名字最近听的耳朵生茧。
“何善,这回你可没抓住重点,你忘了在这之前,无羡干什么去了?”皇帝道。
“哦,对对,奴才明白了,皇上命萧密使下钩子,现在鱼儿咬住钩子了。”何善道。
“哼,朕多希望,这江南富商之死,单单只是场意外,可你看,这像意外么,无羡只是稍一出手,竟有人就坐不住了,还把人从牢里捞来出去,这人,竟然还是朕的东南总兵!”
说到底,萧祁詹还是对之前三皇子那事儿心有余悸,朋党之争,帝王大忌,若还卷了皇子进去,是大忌中的大忌。
“皇上,兴许是旁的什么关系牵扯到了于大人呢。”何善道。
“何善啊,你这个人,说话做事,就是保留,太保留。。。”
“奴才是愚钝。”
“你才不愚钝,你明明知道,朕是怕老二老三这两个小子,走上皇兄的老路。你说说,这两个小子,一个十七,一个才十六而已,孩子么,心气儿这么高,还不是受了旁人蛊惑。”
萧祁詹这个“旁人”,就是党争,只是他还没查出,到底是谁,这么早,就在押“异储”的注。
可何善不这么认为,皇子么,又不是成年才成为皇子的,他们打娘胎里出来,就有资格往龙椅的方向伸头。虽说皇帝已经立了大皇子为太子,可架不住朝堂上那些人往老二老三身上押注啊,再说了,哪一朝哪一代,东宫有坐的稳的?何善知道萧祁詹要把“带坏”他儿子的佞臣揪出来,可佞臣的心思城府和帝王的深谋远虑总是水涨船高的,遇上萧祁詹这个么厉害的皇帝,佞臣,也藏的深了些。
“皇上说的是,说到底,还是孩子,现在犯错,总比往后犯错好,前几日皇后娘娘还说,眼看着快过年了,得替三皇子求个情,求皇上撤了他的圈禁。”
“又快过年了吗?时间过的怎么这么快。”
“是啊,皇上。”
“行,那让老三出来,踏踏实实过个年吧,何善,你让你的人盯着,看老三出来了,谁又坐不住了。”
“是。”
萧祁詹盯着眼前的那盘天字局,直摇头。
“于贵任啊于贵任,于贵任可不能出一点岔子。”
当今大庆只有两个总兵,于贵任守东南,任其道守西北,这是他盛德皇帝的两条胳膊。
“于大人,也是神策军出身,曾在林靖将军麾下,皇上您说过的,国之长城。”何善道。
“一个小小的丫头,怎么能布下一盘这么难破的局呢?难道除了她自己,还真没人破的了么?”萧祁詹嘀嘀咕咕。
皇帝就是这样,上一句说什么,下一句不一定还在同一件事上,何善已经习惯,他道:“郡主。。。天资聪慧。”
“是聪慧。”萧祁詹叹气,起身道,“善棋道者,不过是善计算,计算,哼!”
何善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提到郡主,就躲不过那个死穴,真是要人命。
这日晌午,趁坊里还没忙活起来,白露拉着程宝生在畅心园中散步,白露嘴上念叨她整日闷在屋里,人也不怕发霉,实际上却不只是为了拉她散步,是为了和她说说关于金喜娘的病。
白露说,金喜娘的日子不好过。
她道,你进去那种地方,坊主在外面各路奔走,私家都搭进去了不说,心里也落下了病,刚开始是气结胸闷,开始喝药,后来强撑着再开张,生意么,表面上还行,可我看得出来,她心气儿没了,姐妹们也不是各个都安份的。想必你也听说了,半年前城里突然冒出来个游仙阁,整出了不少花样。且不说人家吧,有些话,是我偷偷跟你说,你听着便好,从前,咱们坊主上头有人,这人么,已经死在你手里头了。
听到这里,程宝生惊恐地看着白露,白露却不慌,继续念叨着,我就知道,那会儿你年纪小,坊主不会什么都告诉你,这个人呢,从前一边罩着坊主,一边拿捏着坊主,现在人没了,按理说坊主终于自己说了算了吧,可我看不明白,这里头还藏着什么道道,总觉得坊主像变了个人似的,她的病原本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大夫说,就是因为人心里不提劲儿,才成了今天这副样子。我不管你还当她是不是你娘,从小到大,我白露没做过对不住你的事儿,当得起你唤声姐姐,如今姐姐忠告你两句,一来呢,别再给坊主脸色看,二来呢,那人没了,可上眉坊地契还在人家手里,未来会被什么人拿捏住,不好说,但这每年的地租,咱们一分也逃不过,若这生意做不下去,坊里老老少少,二十几个姐妹,还有那四个小的,会是什么下场?
程宝生听了这些,首先问了最重要的问题。
“地契,在方家?”
“可不是,从前还隔三差五地吩咐姐妹们探查消息。”
“现在呢,不吩咐了?”
“没什么动静,听说那边新夫人管事,想是另有主意,这是人家的事情,咱们关起门来,不说虚话,坊主若没了,大家大难临头,各自飞,姐姐怕你吃亏。”
程宝生知道,这一年来,金喜娘顾不得的许多事情,都是白露和荣伯在顾着,如果她真是金迎迎,那么眼前这个自称姐姐的,确实是自己人。
程宝生也能感觉到,这个白露,人不错。
“白露姐姐。”程宝生终于主动唤人了,“明儿大夫来会诊,我一起去,看看她。”
白露面露喜色,她虽然没说“看看娘”,但好歹,冰山融化了一角。
“成,我去忙了,你不累的话,多在这呆儿会儿啊。”
白露离开。
程宝生拾阶而下,恰好走到前楼的君子台,虽然是日间,还没有张灯结彩,却已非常流光溢彩,程宝生第一次认真地参观这里,她被墙上的一盘棋局吸引住了。
驻足而立,程宝生的双臂下意识地在身后交织了起来,这是她的习惯,一想事情就背起手,像个老夫子。
她心中惊叹,好一盘奇局,明明不是死局,却一步都动不得,动一步,就上死路,或者说离死局更近了一步,但她又非常确定,有一条生路隐藏在下面,仿佛大雾中的林道,似有还无。
程宝生定定地盯着棋盘看了许久,直到她听到身后仆人说话。
“小蛰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程宝生回身,看到小蛰跟仆人摆手,仿佛在令仆人噤声。
小蛰看程宝生望向她,这一对望,小蛰似乎有点心虚,还有点怀疑,程宝生跟她点了点头,小蛰回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程宝生忽然觉得有什么事情穿帮了,这个小蛰,起了疑心?
是什么穿帮了呢?这时她再转身,又看到那盘棋,心下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