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萧郎
程宝生又惊又疑。上眉坊的一些基本情况,她早已了解的差不多,很明显,这牌位上的梅兰菊三个人,曾经是上眉坊的风月招牌,被客人们称作四君子,另有一位,应该是竹君子。
一年前,四位叱咤烟花场的娘子攒够了养老的银两,结伴辞了金喜娘,一同前往南靖去了。
程宝生如今见这四个人,竟有三个又回到了这里,还变成了灵位,她惊的是,金喜娘为什么要偷偷地祭她们,既然不愿让别人知道,为何要让她知道。
程宝生的这些惊讶和疑惑,看在金喜娘眼里恰好成了另一番意思,倒是合情合理。
“从小到大,三个姨娘对你不错,你接受不了,是不是?”
程宝生不言,只是站在中央。
金喜娘走到前面的跪垫旁,“先给姨娘们磕个头吧。”
程宝生听言,上前跪下,祭拜逝者,磕头、上香。
这时,又听金喜娘慢慢道,“娘知道,你心里怨,怨娘强迫你,怨娘明明答应不强迫你,却又出尔反尔。”
程宝生仍是跪着,她望着金喜娘,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今天把你带到这里,一来呢,是姨娘们疼你,你该来上柱香的;二来呢,不是娘要为自己那时的行为解释什么,只是想当着死去三位姐妹的面,把一年前发生了什么跟你说说,你也该知道的。三来呢,娘这回搬到山上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下来,这香堂以后,得你来照料。”
程宝生沉默。
接着,金喜娘先是把她如何建立上眉坊,方东亭如何在幕后扶持她,如何将上眉坊打造的举世无双,以及这些年,她又需要如何配合完成方东亭交代的事情,如何调教姑娘们从客人身上拿情报等等与程宝生详细说了。
然后又把方东亭命她更换掉四位姨娘,并给了丰厚的安家银两,以及二人关于金迎迎终身大事的安排也一一说了,当然,金喜娘自以为现在在听她讲这些的,就是她替方东亭养大的那个捡来的小女孩金迎迎。
“娘本以为,他那个要求只是随性而起。他虽然一向克己,毕竟是个男人,仍有男人的毛病,娘为他做事近十年,妄想着正经地替你求个情,他便会作罢。可娘没想到,梅儿她们几个刚走出益州一日,就在路上被杀了,本来娘没想到这会和方东亭有关,可当时有躲在林子里的村民看到,杀害她们的是那些血滴子,你从小就说,总在坊里看到黑影子,那就是血滴子,只有方东亭可以支配的铁面死士。”
“他为什么要杀她们?”程宝生不理解这一点。
金喜娘冷笑了一声,“他面上是个大慈大善的商贾,实际上做的勾当,上到朝廷、下到绿林,近在两江、远置川陕。哎。。。我应该明白的,他怎么会允许别人善终呢,梅儿她们知道那么多事,只能落个用后即弃的下场。”
程宝生知道,有一个问题,她再不问,金喜娘就要起疑心了,梅兰竹菊四君子,面前的牌位只有三座,缺的那个竹君子,听说是和金迎迎感情最好的。
“竹姨娘。。。还活着吗?”程宝生问。
“她?她不是闯到牢里去劫狱了吗?你不知?”金喜娘问。
原来劫狱的是此人,程宝生觉得不可思议。
“劫狱之人,在外面就被射伤,听说被同伙救走了,我没见着人。”
“原来如此。”金喜娘想了想,问:“你的竹姨娘竟有一身功夫,你也很惊讶吧,劫狱之前,她来过这里,当着三个妹妹的灵位,我问过她,为什么独她一人活着。”
“她怎么说?”
金喜娘叹气。。。“造化吧,我信她说的,造化弄人。劫狱之后,我找人买通衙役打探过,说射伤她那支箭淬了毒,那之后她再也没出现过,我想恐怕凶多吉少。”
程宝生消化了这些,心中还有疑问,她道:“三位姨娘死了之后呢,方东亭被我杀死了,那方家可还用血滴子掐着您吗?”
“没有血滴子了,再也没见过血滴子,这一年,听说那商行里,是位新夫人管事,倒也说让咱们帮着打探商场的情报,可事实上彼此没什么联络。”
“可上眉坊的地契是他们的,对吗?”
“白露跟你说的?”
“嗯。”
“如果她们方家与咱们日后只是地主与农户的关系,这倒是件好事,如今坊中的姑娘们,除了白露、小寒、立夏,剩下的没有学过情报本领,今天的上眉坊,已经不比从前了。”
二人听了片刻,程宝生先开口。
“我知道,当时您那么做,是怕若不然,今天我也会变成这上面的一座灵位,对吗?”
金喜娘听程宝生此言,情绪有些激动,眼泪滚了出来。
“我说过,我不是为自己解释的,这上眉坊,繁荣也好,衰败也罢,总是份家产,以后就是你的,白露跟荣伯都是自己人,她们不会欺负你。这间香堂里头的事情,除了娘,谁也不知道,如今告诉你,只是想你心里有数。”
正说着,金喜娘一时喘不上气,扶着桌子倒在了地上,身体渐渐抽搐了起来。
“怎么了?很难受吗?”
程宝生蹲下扶住她,知她应该是又犯病了。
“不打紧,在这里闷久了,说太多话。。。”金喜娘话没说完,抽搐地越来越厉害。
“我去叫人。”程宝生欲起身。
“别让别人知道这里,你扶娘出去,将院子落了锁再去叫人。”金喜娘死撑着身体嘱咐道。
自那一日后,所有人都认为金喜娘不应再耽搁,于是等她病情一稳定下来,一众人便驱车赶马地拥着她上了山。
等再回到上眉坊,便是没有金喜娘的上眉坊了,除了程宝生感受不到有什么区别,所有人心中都难过,日常的热情也减了两分。
前堂墙上的那盘棋,程宝生无法忍住不去想,她藏了一副棋在床底下,晚上无人的时候便拿出来,那棋局她早已记于脑内,顷刻便可复原,她尝试过许多种破局的出路,都走不通,越是走不通,就越着迷。
这日,程宝生坐在桌前寻思着,那日大伙一起送金喜娘上山,回来的路上,有一群山猴跳出来戏弄她们,当时一群坊中的姑娘,跟着的是几个丫鬟婆子和护院,山猴来的突然,一大群女子惊慌失措,因为人多,或许没人注意到小蛰在被一只山猴踩了一下肩膀时发出的声音,但是程宝生注意到了,现在她努力回想那个因为惊吓,本能地发出的声音,可惜她只听到一声,如果不是她幻听的话,她认为那就是小蛰的破绽。
程宝生执起笔,下意识在纸上写了一个“蜇”字,字刚落于纸上,窗外一阵风起,程宝生起身关窗,走到窗边,似乎又看到不远处房顶上有一黑影闪过。
程宝生回到桌边,喝了口茶,深呼吸,决定摊牌。
她的房间离小蛰的最近,只需几步路,便走到了门口。
程宝生没有再犹豫,她猛地推开门。
屋内的小蛰和萧无羡两人一惊,像被点了穴一样定在那里,直直地看着程宝生,萧无羡一只伸向小蛰的手还停在半空中。
此二人受惊,是因为他们正在琢磨这个疑点重重的大小姐,她却这样明目张胆地闯了进来。
可看在程宝生眼里,这分明是一对幽会的有情人,刚才推开门的一刹那,她看到这名锦衣男子的手捋了一下小蛰的刘海儿,彼此间十分不见外。
程宝生笑了笑,双手背到身后面合上了门,然后一步步往前走,她审视面前二人,道:“昔有武帝金屋藏娇,今有人金屋藏萧郎?”
听到“萧郎”二字,小蛰和萧无羡竟紧张了一下,随后马上意识到,此“萧郎”非“萧郎”也。
小蛰不会说话,但奇怪的是,她也不害怕,她仍旧坐在桌边,似是等看程宝生要如何发难。
而一旁的萧无羡有些生气,他不甘示弱,反问了句:“怎么,贵宝地要棒打鸳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