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按时服药
年语重把消息带到了上眉坊,金喜娘差点要给他跪下磕头。年语重及时搀住她,心想不愧是对母女,动不动就给人下跪。
年语重说多亏了她这个娘小时候给女儿请了先生,金小姐在牢中给府衙做了不少事情,是戴罪立功。
具体做了哪些事情,年语重没有提,但狱中囚犯服劳役,在大庆是常例,金喜娘听了也不会觉得奇怪。
随着这个消息的到来,上眉坊又热闹了起来。
其实案发后这一年,坊里歌舞升平如往日,只是那热闹是由外自内的,越到里面,热闹之下的萧条就越是明显,但现在,大小姐要回来了,金喜娘有了盼头,这热闹就是由内自外的,无论是白露、小寒、立夏、还是荣伯、秦当、徐婶儿,胖八勺,个个都念着小姐。
等终于到了放刑这日,白露领着坊里众人在衙门外面等候,按照益州的习俗,金喜娘在家门口,守着一盆火、一缸水、一根藤条。
年语重跟随主吏、狱长、两名狱官一起到了监舍,因为年语重是保监人,照例保监人是要在犯人释放这日,一同听训关于此后两年的一些禁令、定期报道的条例等。
保监人,对上行担保之责对下行监督之责,如有违反,同罪论处。
程宝生本来的刑期是三年,现在准许治内留监,两年内,她只能在益州境内活动,一旦出境,当逮捕归狱,刑期翻倍,不过若是两年內表现良好,刑期一满,她就可以完全恢复自由。
其实这就等于,若是犯人没有什么不良举动,完全是一种无形的提前刑满释放。
一切程序完毕,手拿钥匙的狱官在程宝生脚边蹲下,解开了那个圈在她脚踝上一整年的铁镣。
“行了,家里人都在外面等着了,你们可以走了。”狱官跟程宝生与年语重说道。
听到家里人三个字,程宝生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虽然她这些日子已经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仍躲不过这种本能。
“金小姐,我同你一起。”年语重仿佛在鼓励她。
程宝生微微颔首,向外走去,一边走着,她一边低头看自己的双脚。
“怎么了?”年语重问。
程宝生摇摇头,二人一直走出了牢所,直到看到白露一行人。
程宝生偷偷地深呼吸,别人出狱,迎来的是安宁与休憩,她迎来的是更险象环生的局面。
一众人抹着眼泪说“出来了就好”“小姐回家吧”。。。
她扫过这些人,大部分来探过监,她已可以分辨出谁是谁,她点点头,随着她们的引领上了马车。
有一点很确定,接下来,她一需少说话,二需多观察。
她既然不想做回程家的四小姐,或者说那个豪门守寡的贵妇人,她就只能做上眉坊的金迎迎。还好有这一年的牢狱给她做掩护,只要她言行不失格,在别人看来,大小姐就算有天大的变化,都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这个别人里不包括金喜娘,马车内的程宝生闭目沉思。金喜娘,她需要万分小心。
可真当金喜娘再次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觉得一切不是自己预想的那样。
程宝生看着眼前的金喜娘,她苍老,不是比别人苍老,是与一年前那个踏进房间跟她说让她听话的那个女人比,仿佛老了十岁,不仅老了,还瘦了,还憔悴了,本来一张眼波流转、媚态摄人的面孔现在已隐隐看到了皱纹。
“孩子,苦了你了。”
金喜娘本想伸出臂膀揽她,可见她冷冷地站着,连声娘也不肯叫了,伸出去的胳膊又缩了回来。
一旁的下人提醒金喜娘赶紧给小姐驱邪。
只见下人将炭盆摆在程宝生面前,程宝生跨了过去,金喜娘便拿起仆人手中的藤条,沾了缸里飘着薄荷叶的水,命程宝生转过身去,然后一下一下地抽打在她的背上。
人们相信,抽的越狠,从那不祥的地方带出来的污秽东西便去的越干净,不幸也会离身。
年语重不忍心看这样的画面,他背过脸去。
程宝生哼都没有哼一声,她反而觉得这几鞭,能让她更清醒一点。
她衣裳最外一层被抽裂开了缝,白露立刻拿了披风披在她身上。
她被众人拥着进门,一路走到后坊,到了一间厢房外,大伙儿停下脚步。
“给你新收拾的屋子,里面一切都是新的,进去了把身上的所有衣服换下来,要拿去烧的,切记一件都不要留。”金喜娘道。
“这不是我的房间。”程宝生道。
一年前,一进上眉坊她就被押回房间,她记性好,不是这间。
金喜娘闻言愣了一下,道:“那间房。。。没收拾。”
其实金喜娘哪里是想说收拾没收拾,是压根没想过她还要住回原来的那间房,她可是在那间房里杀过人,血染了一床。
“晚上前收拾出来就行了。”程宝生冷冷道。
她踏进房间,意思是她先在这里暂时呆着。
众人退下,关上房门,留她一人沐浴、换衣。
程宝生走近床边,看到床上摆着一整排的衣裳,和当年在庙中第一次见到金迎迎时她的衣裳很像,用料讲究、着色鲜明、纹案别致,想从中选一件最普通的,未果,上眉坊的金小姐没有普通的衣裳。
程宝生拎起一件湖蓝色的,在身上比了比,勉强合适。她抱着衣裳进了水房。
热腾腾的浴桶冒着水气,水气里仍有薄荷味。
程宝生将自己没入水中,恍如隔世。
再次听到叩门声的时候,程宝生已经穿上了那件湖蓝色的衣裳,有点宽松,却也舒适。
她此刻坐在镜台前打理头发,说了一声“请进”。
进门的是徐婶儿和小蛰,徐婶儿说了一句“小姐拾掇好就去中堂,坊主在那里等您。”便抱着换下来的那一身“不祥”的衣服下去了。
小蛰仍在,程宝生从镜子里看到身后还有一个人,她认识小蛰,来探监过好几次,是个哑女,但眼睛会说话。
程宝生看着她,想等她先说话,可她不会说话,她只是好奇地看着程宝生,准确的说,是看着程宝生刚梳好的头发。
这使得程宝生意识到,她习惯的发型和金迎迎不一样。
不一样就不一样吧,本就是两个人,不一样的地方多了,她只要笃定,则行。
小蛰指了指程宝生的头发,比了拇指表示好看。
程宝生虽知道在这里,小蛰是她最亲近的姐妹,但她也不能和她多谈。
“去中堂了。”程宝生起身道。
她有意引小蛰一起,然后刻意慢小蛰半步,以掩饰她不知道中堂在哪里的事实。
到了中堂,看到刚才的一众人都在,年语重坐于堂上右边下手第一个位置。
程宝生被引着坐到左边下手第一个位置,正面对年语重。
这是年语重第一次看到她不穿囚服的样子,这让年语重觉得他根本就不曾认识她,穿囚服的她,虽然难掩眉清目秀,明眸皓齿,但和眼前的她仍是不可同语。
年语重看着眼前的程宝生,又看了看自己此刻身处的地方,不禁皱眉,以这般天资的女子,在这种地方生活,恐怕难得安宁。
金喜娘已经知道了年语重做了保监人这件事,又加上他是年施梁的儿子这层身份,再加上一年来他对程宝生多有照顾,当然要以上宾之礼待他。
金喜娘说了许多客套话,话间总被咳嗽声打断,她的精神气儿和从前差这么多,程宝生想,难不成也是病了。
年语重见金喜娘身子抱恙,不敢多留,表示要走,喜娘盛情挽留,程宝生却站起来欠身行礼,是送客的礼,年语重走近了她道:“金小姐保重,答应过的事情,要言出必行。”
“嗯。”程宝生点了点头。
旁人不知二人在说什么。
其实是年语重拿着批文去告诉程宝生她将能出去的那日,程宝生曾说过“不妥。”她想拒绝领他这份天大的人情,可他又说了一通道理说服了她。
当时程宝生问年语重,人,行非常之举,总有所图,他有什么要求,必须说出来。
年语重抱怨,说她怎么和于贵任说一样的话,一样逼迫他给出点什么条件。
年语重想了想,道:“两件事,金小姐挑一件承诺便可。”
“说来听。”
“第一件事,别再以身犯法,特别是。。。杀人。”
“听听另一件。”
“按时服药。”
年语重其实只想要求第一件,可他担心她未必答应,只好给了她另一个说了简直多余的选择。
当时,程宝生想了一会儿,对他说,“好,按时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