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林靖
萧无羡奉皇帝之命探查燕关节度使吴毅私造火器营一事,今日追随某线索人物一路至此,刚一进门,便看见这家的主人躺在地上,已被害身亡。
萧无羡不知死者为何人,那线人是特地来杀他,还是随手杀他?
这时,年语重又刚好撞进来,误认为萧无羡即是杀人凶手。
萧无羡没有表现出他认得年语重,他看了地上的脚印,起身往屋外走,年语重一把拉住他,说既然给他亲眼看到他做下滥杀无辜之事,他必不能就这样任他走,更何况被害的郭汝生已算是他的半个友人。
萧无羡说了一句,“人不是我杀的。”便要走,可年语重死死地拉住他,惹得他甚烦,再耽搁下去就要丢了那线人的去向。
“放手!”萧无羡冷冷道。
年语重说要拉他去见官,萧无羡不想与他纠缠,一掌拍过去,年语重摔出一丈远,摔在地上。萧无羡皱眉,毕竟平时交手的都是有功夫的人,刚才出手已用了极轻的掌力,还是没拿捏好分寸,谁想江南小公子柔弱成这样,顾不了这么多,萧无羡施轻功飞出院墙。
燕关山上,有一座镇国将军庙,是当年皇帝萧祁詹为缅怀林靖将军及一众神策军将士而建的。庙门口有一座巨石居中而立,那巨石表面坑坑洼洼,是当年兀鹰峰一战,林靖将军殉国的前一刻,留下遗书的那座巨石。
那之后,皇帝萧祁詹命人将巨石迁移到这庙前,供前来参拜的人们望石凭吊。
此刻,有一人正拿着潮湿的棉布,戚戚然地擦着这座巨石。
“皇上,节度使吴毅所圈之地,能查到的,都符合兵部登记在案的记录,此人行事谨慎,我们在此地多留,恐怕也难有更多的线索。”刚刚到来的萧无羡,站在此人身后说道。
“行事谨慎,呵呵,我大庆的良才,这些个行事谨慎的,朕恍惚觉得,有一条什么线,在他们背后牵着。”
擦石之人正是微服的皇帝萧祁詹。
“无羡,你说当年林将军到底在这石头上,写了什么呢?”
“皇上收复北齐已逾十七年,镇国将军在天有知,当欣慰的。”萧无羡道。
“没用的,燕关山一战,是朕害了神策军,收复了北齐有什么用,也唤不回朕的七万神策军,也唤不回朕的林将军,这世上的事,每一桩都是不可逆的,就像这碑文,朕已经是皇帝了,又如何呢?不也拿这小小的石头没办法,看不到就是看不到。”
“皇上,已经很干净了,您别再擦了。”萧无羡不忍皇帝悲痛。
萧祁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步往将军庙里走,萧无羡跟上,同步在他身侧。
“无羡,那个益州牢里的女囚。。。”
“皇上怎么又想到她了?”萧无羡忽然想到刚才看到年语重,可他斟酌了一番,没跟皇帝汇报这个细节。
“没动静了?”
“除了落案之前那次劫狱,就再没动静了,之前您让臣盯着,臣在益州留了一段日子,见既无人救她,也无人害她,反正还有晚儿盯着,臣索性就回京了。”
一听到“晚儿”这个名字,萧祁詹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此前的悲痛之色一扫而光,却浮出阵阵恨意。
话一出口,萧无羡便后悔了,不该提晚儿的,特别是在这个地方,晚儿这个名字,是孽。
只听萧祁詹道:“这半年,咱们寻得的这些线索,不正是告诉咱们,事情的背后,有个源头么,朕始终觉得,那江南富商死的不对,死的时机、死的地点、死的原因,都不对。。。”
萧无羡知道皇帝话没说完,继续沉默着。
“无羡,明日你直接南下吧,去两江。在那青楼女子身上动动脑子,她在牢里太安分了,背后那些人都闷着不出声,咱们一点动静都听不到,朕没那么大耐心。”
萧无羡领会了一番皇帝的话,道:“救,则引出想她死之人,害,则引出想她活之人,眼下皇上想先知道的哪种人?臣请明示。”
萧祁詹想了一下,道:“。。。后者吧,既然要驴活着,那磨定是还没磨完讷。”
萧祁詹领着萧无羡在庙中,给林靖的金像上了香,祭拜后,二人离开返回镇上下榻的客栈。
“皇上,臣先护送您回京,再南下吧。”
“别折腾,你自去吧,难道还怕朕被人拐了去。”
“这不是何公公没跟来么,若是有何公公跟着,当然不怕。”
“他太啰嗦,朕难得消停几天。。。。”
“那皇上可要一路小心。。。”
“你小小年纪,别学何善啰嗦!”
“大师兄不啰嗦,可皇上也不喜欢大师兄跟着。”
“朕只是不喜欢啰嗦,朕不是喜欢哑巴。”
。。。。。。
年语重被那一掌拍的好半天没起的身,他勉强收拾了悲痛情绪,到官府报了案,官府仵作一看那剑伤就知道是江湖人手笔,燕关山一代是绿林常出没之地,这种事查也查不出个结果。
管事的差役登记在案,只说让回去等通知。
年语重随后把郭汝生安葬了,又见他家中并无亲人,于是又留了几日整理他的物品和藏书,将其房屋打扫干净,落了锁,之后雇了一辆马车,徐徐南下。
萧无羡告别皇帝萧祁詹后,快马加鞭一路南下进了益州。
暗中潜进了大牢他才发现,程宝生已经被转到了牢所里的一处独立监舍,他在牢所偷听狱官闲聊,才知道这待遇都是年施梁那儿子一手操办的。
萧无羡回想起在燕北镇,年语重抓住他不放的情景,呵呵,果然白面书生都是多情郎儿。。。
萧无羡在牢所观察了一整日,将每日放饭、放风的时间都掌握了后,第二日,他便暗中在程宝生的牢饭里动了手脚。
此刻,他躲在牢所的暗处蹲点,那狱官抽了监舍的门栓,将牢饭放在了门外的小台阶上,拉了门上的铃,便自顾回茶房去了。
程宝生推开房门,蹲下身子去端食盘,忽然一颗石子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了食盘里的食物上。
程宝生见石子上包着纸,便剥落来看,上面赫然写道:饭中有毒。
萧无羡本来只是为了把握好时间点,以免程宝生误食了有毒的饭食,所以仔细着在暗中盯梢,等到程宝生看到纸上的字,他便可以撤退。
可这一盯,他才真真切切第一次看到程宝生的模样,之前虽然也暗中盯过,但都只是背影,就连两年前,在她快要溺死的时候,他被小蛰央求出手救她那会儿,也没留意她是什么样。不过萧无羡当然不知,两年前他救的那个,其实不是如今牢里的这个人。
萧无羡见程宝生看到纸上的字后,竟十分镇定,他倒是有些意外,皇帝说这个青楼女子是有人借刀杀人的工具,他真是佩服这个皇帝,没错,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楼女子,不该是这样的素质。
虽然离得很远,萧无羡还是看到了程宝生的模样,呵呵,难怪那年府的公子为她做了这么多事,的确是不凡,即使身着狱服,不施粉黛,也仍是茹素如兰,这样的模样,哪个男子不心动。。。
不过他萧无羡,可不是那些庸俗的男子。
见程宝生拉了门上的铃唤来狱官,事情将会按部就班地往下走,目的既已达到,萧无羡施轻功离开了牢所。
牢饭被下了毒不是小事,一层层上报到年施梁那里,他一颗心脏又提到了嗓子眼。
年施梁本以为三年并不长,犯人在牢里相安无事,只要三年一到将她释放,风铃密诏的指令他就算完成了,这个是非之人,从此与他便无瓜葛。
年施梁没想到这才一年不到,竟有人敢到知府大牢里下毒!
府衙里各级的衙役们见知府大人如此重视,只好一一严查,可也没查出个所以然,下面汇报说恐怕是江湖所为。
江湖?又是江湖,之前劫狱,也说是江湖,一个犯人,哪会招惹来这么多江湖人?
这些人,一会儿要救她,一会儿要害她。。。
年施梁因怕被牵连,特意交代下,给程宝生的牢饭,每餐都要狱官先行尝过,确保无碍后再送过去。
过了几日,下毒一事好不容易消停了,年语重回来了,他一听说便急忙赶去牢所看程宝生。
牢所的狱官围在一处诽议:“不就是一个杀人犯么,就算她真出了什么事,又有什么呢,大牢里哪年不病死几个人,也没见现在这样的,咱们大人,咱们公子,一大一小两个,都为这个事儿着急跳脚。。。倒显得,咱们衙门里她最精贵了,你们说稀罕不稀罕。”
见年语重来了,狱官们消声做鸟兽散,其中一名狱官给他拔了门栓。
年语重因心里着急没顾上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却看到程宝生正坐在地上的草垫上,靠着床头,在看一本破破烂烂的书,一副悠悠然的样子,倒衬的火急火燎的他有些尴尬。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年语重嘴里念叨着,站在门口。
程宝生见他去了一月之久才回,定是有所获,无所获他不会耽搁这么久。
她将手中的书扣在床头的小案几上,起身走近了施礼,问:“找到郭兴了?”
“嗯。。。”年语重这个“嗯”里头一点哽咽,程宝生不解,问:“事情不顺?”
“没,基本可以证实,那确是林将军所刻碑文。只是郭前辈,在告知了我这一切后,遇难身亡了。”
程宝生骇然,天南海北,众生飘零,皆不易。。。
只见年语重掏出了郭汝生所写的陈词,和那张牛皮纸。
“这上面,即是整件事情的始末,可如今郭前辈不在了,没了人证,仅仅靠这一纸文书,恐怕不足以令当今圣上相信。
程宝生在认真读罢纸上所写之后,道:“现在看来,此事的关键,在能不能找到那件血衣。”
“没错,军中将士的衣服由军户司监督织造,不同的编制年份有不同的标记。”
“二十年了。。。”程宝生觉得无望。
“郭前辈的好友李筌,当年是被官府判了刑的,那血衣作为罪证,当在官府备案入库。只要库房还在,说不定。。。”
程宝生听他这么一说,思忖片刻,在年语重面前跪了下来,道:“民女还有一事求于年公子。”
“起来说,何至于此。”年语重见不得她行礼。
“此事,若有呈奏天听的一日,请年公子就当,这所有皆是公子在年府藏书楼所获,切勿提及民女。”程宝生道。
年语重听她这么说,先是一惊,而后道:“金小姐应该知道,此事若成,借此表功,对金小姐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民女。。。能早一些走出这牢门。”
“即使这样,也要放弃?”
“是。”程宝生答地快而坚定。
“好,我听你的。”年语重不问原因,他相信能说的话她日后自然会说。
其实程宝生何尝不想早一日从这里出去,她是京城官宦子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林靖将军,神策军,在朝堂里,在当今圣上的心里有多重要。
寻得林靖将军遗书之事,必是一件聚集朝廷关注的大事,这关注不能聚集在她身上,否则之后的形势会完全失去控制,失去控制,她就无从预判,这太危险,这比再服两年的刑,要可怕多了。
程宝生接着道:“现在,年公子不妨想想,这件事经由何人之手往上走,最为合适?”
“金小姐有何高见?”年语重问。
“民女一介百姓,对江南官场并不熟悉,只不过,无论是谁,最好不要是应天巡抚。”
“哦?”年语重不解。
程宝生道:“总归是一件功,既然是公子所获,理应馈泽令令尊大人,可应天巡抚和令尊的官职,即是上下级,又太过紧密,不妥。”
“金小姐思虑周全。”年语重明白,程宝生的意思是,这个人情要送,就要送给关键时能回馈已雪中之碳的人,何为关键时,年施梁身为一州知府,若有什么被拿捏,仕途不顺,当然是被顶头的上级应天巡抚桎梏,到时候,若有人能伸手相助才是雪中送炭。这人情若直接送给了巡抚大人,双方无事则是锦上添花,有事,则就白白浪费了。
“年公子认为。。。?”程宝生见年语重沉思,问道。
“东南总兵!”
“东南总兵?”
“没错,东南总兵,于贵任,坐镇东南一隅,两江,也是他的管辖。”
“听起来倒是尚选。”程宝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