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宝姨
二人饭罢准备启程上路,少年欲租马车,金迎迎却觉得此举实属浪费。
“你不是有马吗?我们直接上路便是,还租什么马车?”
她当然不知,少年一想到二人又要同骑一马,就紧张无措。
“之前不知姐姐已出阁,现在知道了,便不能同骑,一路上人这么多,岂不是有损姐姐名节。”
听少年这话,迎迎笑弯了腰,笑他这么小个人儿一副大人腔。
“小孩儿真逗,你才多大,能碍着谁的名节。”金迎迎不屑,但依了少年去租马车,现在不那么火急火燎了,马车当然舒服。
马夫接过少年的那匹马一起套在马车上,他以为这是一对从外面返乡的姐弟。
轿厢里软和舒适,金迎迎此前赶了一个昼夜无休,这下终于困的倒了。
她一倒下来,占去了软塌大半位置,少年被她挤得坐在了最边角,又无奈又好笑,这个姐姐醒着的时候龙飞凤舞的,睡着也不老实,仿佛要霸占最多的地盘。
遇到山路不平整的地方,车厢颠了起来,软塌坐着宽躺着可就嫌窄了,金迎迎一颗小脑袋被颠地从软榻上耷拉下来,少年一把托住,像放一颗西瓜一样放回去。可没晃两下,又快要耷拉下来,少年没办法,只得蹲到金迎迎身旁背对着她坐于轿厢地上。好让她的脑袋靠在他的后背。
也不知过了多久,金迎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饥又渴。
“小孩儿你坐地上干什么,这会儿功夫也看书?还真是用功呢。”金迎迎见少年手中拿着一本书。
“真是奇怪,姐姐一个妇道人家,随身带着大庆律法做什么,还是最新版的。”少年道。
金迎迎一摸,发现怀里的大庆律法真不见了,“还我。”她伸手去夺。
少年没躲,随她夺了回去。
“要你管。”
“姐姐折了角的地方,都是灭九族的重刑,怪不得人们都说。。。。”最毒妇人心,少年没敢说出口。
金迎迎做了个鬼脸道:“最毒妇人心是吗?就知道你要说这个,有本事你以后别娶老婆。”
“不娶就不娶,我才不稀罕。”
“我们到哪儿了?”
“已经进了江州了,再有半日就到。”
“那到了先去你家,我认个门,回头好差人把诊费、饭钱、车钱一道送过去还你。”
“姐姐家住江州哪里?”
“泰安坊。”
“巧了,我家也住泰安坊。”
“别套近乎了。”
“真的。”少年撩帘对马夫道,“师傅,一会儿先往泰安坊去。”
金迎迎与少年在车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两个时辰竟也过的快,言谈中,迎迎见少年懂得颇多,知道是个念书非常用功的孩子,想到自己那几年被私塾先生折麽的日子,不禁感概,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小孩儿你读这么多书,来日若不参加科举考个官来做做,岂不是浪费?”
“你也这么说,我爹也这么说,我爹和我说的最多的就是,一定要考出名堂来。”
“大人的话,在理。”
“我不这么觉得,书读的好考的便好,可书读的好的不一定是好人,就拿你那本律法来说,还是当大官儿的新修的呢,表面文章罢了。”
“怎么还学大人发起牢骚呢。”见这么一个小孩儿也模有样地感叹起来,金迎迎更是不屑。
少年接着道:“就比如说,我刚才在律法里,正巧看到私贩人口那一条,也是重罪。可什么叫私贩人口呢,就拿我爹来说,他花了三万两买了个漂亮的女人做小老婆,我觉得这就是私贩人口,可律法却不会这么认为。”
金迎迎根本没仔细听少年在嘟囔什么,这时马夫喊了一声“客观,已经到咯!”
少年起身下车,马夫放好了脚蹬,少年下车后,转身去扶金迎迎,却没见她出来,少年觉得奇怪,又踏上去撩开车帘,竟看见金迎迎变了脸色,身体微微颤抖,问了句:“你刚才说什么?”
“姐姐问。。。哪一句?”少年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三万两买了个小老婆那一句。
这时,一群人从方府大门鱼贯而出,邓葛带着众仆人小厮婆子丫鬟,还有提前到了的书童旦旦,一起围了上去,嘴里喊着“大少爷一路辛苦了。”
金迎迎从车上下来,众人皆惊呼“夫人?”
少年和金迎迎二人都极其聪慧,立刻已明白。
厅内,金迎迎坐于上坐,少年坐于下手第一位,邓葛立于中央,众仆人围了一个圈。
“夫人,大少爷远在东陵岛瀛海书院读书,收到丧讯后本欲第一时间启程,不料遇上风球航运暂停,耽搁了些日子,总算回来了。”
邓葛又转向少年道:“大少爷,这位是如今府中家主,也是您的嫡母,请少爷向家主敬茶。”
不知是这少年还未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身份,还是本就是个知书达理的规矩人,他一反来时路上的灵活,十分规矩地接了茶杯,拘谨地站于金迎迎面前。
可“母亲”这两个字他是如何都开不了口的,面前坐着的姐姐像只被雷劈过了的小猫,明明是他在回来路上救下过两次的人,怎么成了嫡母呢。
少年不说话,只端着茶。
金迎迎也不接,她审视他的目光多了些凛冽,“叫什么来着?”
“方天宥”少年道。
金迎迎一丝冷笑,“方。。天。。佑。。方家这么大的家业还不够护佑你,还劳烦天佑?”
没有人听得懂金迎迎在说什么。众人沉默。
“不是护佑的佑,是宽宥的宥。”少年道。
金迎迎大笑,心道:宽宥?!想的美!
嘴上却“嗯”了一声,接过茶。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让大少爷喊这位只大他四岁的夫人“母亲”,实在是尴尬。
邓葛道:“少爷,今后就将家主唤做。。。‘宝姨’吧。”
方天宥点头,说了一声“宝姨喝茶。”
金迎迎又“嗯”了一声,没喝,把茶放在了案几上。
“一路辛苦,今天早点歇下,明日祭拜你父亲。”
“夫人放心,老夫都安排妥当。”
方天宥不明白,一路上相处下来,明明是那样明媚灿烂的女孩子,为什么现在会用那样的目光看他,他在她眼睛里看到的,除了意外之余,还有几分怒气、奚落、甚至是敌意。
书童旦旦进了方天宥的屋子。
“少爷。”
“都怎么说?”
“手腕子太狠了,这才多少天,她夺了令仪夫人的位子,把令仪夫人贬为了妾室,不但做了家主的位子,还接了老商长的金印。如今,她是新商长了,更可怕的是,令仪夫人的乳娘季妈妈,跟了她这么多年,还有邓管事,那是老商长的心腹,如今都站到了她那边。”
“怎么会这样。。。”
“大伙儿觉得,她年轻,又没来及生个一儿半女,自然要霸着家业,我看少爷还是仔细考虑科考的事吧,早日离开这个府上,到朝廷做个官,自己开了府,免得被她欺负。”
“她为何要欺负我?”
“少爷虽是老商长的养子,可您是入了方家家谱的,老商长和她没来及圆房就去了,那您就是独子,她当然怕您再过几年和她争这分家业了。”
“可我从来。。。志不在此。”
“少爷,我是信啊,可她能信么,我看啊,一天没中榜,您就当一天孝子,老老实实的别让她生出戒心,找您不痛快,您没看她刚才看您的那眼神,防着呢。”
方天宥蹙眉,仔细想旦旦说的,每句话似乎都对,可又感觉不对。
金迎迎抱着胳膊躺在罗汉床上,想着方天宥那张还略有稚气但温润如玉的脸。
哼,方东亭生前最宠爱的儿子,他将希望都给予他,望他能高中进士及第,好一举为方家在儒林扬名。
金迎迎心道:没错,方东亭可以这么想,她为什么不能这么想,如今她的仇人埋在土里,但仇人最在乎的人却和她在一个屋檐下,她决定了,她要对他好,比世上任何人都对他好,好到她说什么他都听,然后她会像方东亭一样,要他去考功名,最好能中个状元郎,话本上说,只有状元郎才会得到天子的垂青,才可经皇榜昭告天下,光耀门楣。
金迎迎懂得这其中的道理,她想方东亭死不瞑目,只有让方天宥身败名裂,可一个普通人,是无法身败名裂的,能身败名裂,首先要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
大庆律法上她折的那些角,都是诛灭九族的重罪,方家没有同宗的亲戚,只要到时候休了沈令仪,她自己无所谓的,她愿意和方天宥一起从那很高很高的地方摔下来,所谓同年同月同日死,到时候一块去地底下见方东亭,她也想看看方东亭看见他们方家的荣耀毁在她手上时的样子。
金迎迎感到一股热血在身体里流动,从前听书,她听到过古代有高官犯了谋逆的大罪,皇帝老子不但要诛九族,还要把人家的棺材从地底下挖出来,所谓毁棺曝尸。据说,人死了三年后才能上轮回道转世投胎,若能在三年内毁棺曝尸,死者将永世不得超生。
三年,金迎迎心想,这方天宥三年内若能金榜题名,她才相信,这世上真有神佛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