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绊脚石
立夏、白露、小雪、小蛰接替四位姨娘，登上了上眉坊梅兰竹菊四座君子台，成了一台之主。
例行登台礼这日，益州城中大部分世家公子少爷都来捧场，这是上眉坊的大事，也是益州城富贵闲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小蛰接掌的是竹君子的台，竹君子特地命人打造了一个一人头高的棋盘挂于君子台的墙上，又将棋子按小蛰那盘天字局布排，一整面墙黑黑白白密密麻麻的，阵势了得。
如今小蛰这局，已是上眉坊中独有的一副招牌了。当年金迎迎那鬼主意没想到真成了生财之道。
台下众多恩客中，多数都曾试图挑战过这盘天字局，如今看到整个棋局赫然展示在墙上，不禁议论纷纷。
“你们说，金喜娘这招准备用到什么时候？”
“当年这小蛰姑娘，十六岁换牌的时候，谁不想拔头筹拿下第一晚。哪知道这金坊主竟摆了这一道儿。”
“她今年有十九了吧，啧啧啧，真是可惜。”
“可惜？轮得到你可惜，怎么你就以为，要是没有这天字局拦着，新雏儿开苞就准是你的？。”
“总有的一抢。剖瓜之甜谁不念，你敢说你不念？”
“那她现在也还是雏儿啊，有本事你破了那盘棋啊。”
“要是能破，我在这跟你唠叨呢，金喜娘不地道，这嫩瓜再放可就要熟透了。”
竹君子在角落里听到这些表面斯文有礼，开口诗经闭口论语的男人私下所谈也不过是这些邪秽之言，心中甚是鄙夷。
待整套礼行毕，竹君子算是彻底卸下了要照顾一方君子台之和谐常乐的责任，她一身轻松，到了后坊去和梅兰菊闲话。
一进门就看到金迎迎也在，知道四位姨娘过两日要离开了，迎迎心中舍不得，这两天总在她们跟前腻着。
闲话中，得知那神秘东家给了四位姨娘每人八百两银票，迎迎觉得，他倒算是仁义。能沦落青楼的女子，都是苦命之人，多数无亲无故，上眉坊里这些也同样。
在外面混的久了，金迎迎听过许多城中别的风月场的事儿。
有些场子，是绝不可能送年长的姑娘去乡下安度晚年的，有人赎身的便收了钱不管死活，没人赎身的便随便打发了走，更狠的也有，让她们就在场子里耗着，赚一分是一分，耗到油尽灯枯。
像上眉坊这样，不但那神秘东家给了养老钱，金喜娘也自备了一叠银票给四位姨娘，再加上四位姨娘自己这些年所得攒下的部分，若是去南靖那样偏远的乡下过活，不但不拮据，日子还会十分舒坦。
金迎迎虽舍不得，但觉得对于年纪大了的风尘女子而言，这是最好的归宿。而她的这份舍不得里，更多的是对从小与她亲近的竹君子。迎迎私下变卖了自己的几样细软，也换了一百两银票，用一个小信封装着，在上面写道“望竹姨，长命百岁。”，然后趁竹君子不注意，偷偷塞在了她的包袱里。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女子的花期有限，但上眉坊是要永春的，无论春夏秋冬四季轮替，坊中永远姹紫嫣红，万艳争春。
上一代的四君子走了，新的姑娘又纷纷送进来。金迎迎看到那一整排只有十岁左右的女娃娃，她知道，这就是十年前的“小蛰们”，只是她纳闷，那神秘的东家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就能找这么多漂亮的女娃娃来。
经金喜娘一整套严格的筛选，最终留下了四个女孩子。
孩子年纪小，难免都喜欢听故事，金迎迎话本看得多，晚上睡前，常常被她们缠着讲故事。虽然迎迎如今不爱凑热闹，但是看这几个孩子这么小没爹没娘的，也不忍拒绝。
这一晚，刚讲完梁山伯与祝英台，几个孩子终于睡着了，迎迎从她们房间出来回房的路上，巧见喜娘行色闪躲，独自一人往偏院儿去了，这不是她第一次撞见喜娘一个人在大晚上往偏院儿去了，那小院儿以前是闲置的，日日大敞着门，最近突然被收拾了干净，也不知道金喜娘在里面放了什么，自打收拾完，院门就上了锁。
迎迎也好奇，便尾随了喜娘，一路跟到院门口，原来那院锁的钥匙挂在喜娘的腰上，这更让迎迎觉得内中必有奥秘。
只见喜娘进去后，顺手从里面把院门插上了，迎迎无法跟进去，只好在门口等，没等一会儿，她似乎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喜娘的哭泣声，迎迎刚想喊喜娘，突然又看见一个黑影从院中的房顶飞出，一路往后坊主院儿飞去，迎迎拔腿便跟着跑，房顶上的飞的快，地上的跑的慢，迎迎追不上，她看到那黑影子往小蛰的那间房间去了。
迎迎怕黑影子是什么为非作歹之徒，便门也不扣，闯进了小蛰的房间。
小蛰没睡，见她气喘吁吁地闯进来，十分讶异，看着她，表示询问。
“刚看见有黑影子在咱们院儿里，一路追，见他往你这屋来了，你可察觉到什么？”
小蛰摇摇头。
“总之你晚上多留意外面的动静，我总觉得这黑影子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把门窗锁好。我明天让娘跟秦当吩咐下去，增添些护院，多加防守。”
小蛰点点头。
“那你早点休息，我回房了。”
迎迎想现在再去偏院儿怕会撞到喜娘出来，于是便回了自己房间。可她躺在床上，还是觉得那个黑影在哪儿见过，不对，九年前那场雨中，全都是那样的黑影子，她怀疑的在哪儿见过，不是八岁时的那些，而是在上眉坊里，但却想不到什么线索，不禁感慨，“怎么这世上，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到哪儿，都有那么多让人害怕的黑影子啊。”
转眼间大半年过去，眼看着还有十几日就到自己十八岁生辰了，金迎迎想，是时候离开这个地方了，不管过了生辰之后，那个神秘男人会不会来，她都不能再在这里惶惶度日了，她有大事要做。
话本中，古代那些男子，十八岁都可以驰骋沙场了，她金迎迎十八岁，也要上她命中注定的沙场了。
这一日，迎迎偷偷带上了近两年积攒下来的所有银票，背着一个小包袱，趁着宝月楼开楼上客，摆酒布宴，整个上眉坊最忙的时刻偷偷溜走。
金迎迎弓着腰在后园中鬼鬼祟祟穿梭，躲开了所有干活的下人，她满心斗志，顺着小道跑，眼看穿过枫树下的石径小道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离开了。却不料被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绊倒了。
“是谁不长眼睛啊。”金迎迎开口就骂，明明看了黄历今天“宜出行”，怎么能还没出门就遇到绊脚石呢。
趴在地上的迎迎扭过身子，看到一名年轻的公子醉倒在花丛里，她是被他伸出来的脚绊倒的。
金迎迎原本只当他是喝醉的客人误打误撞进了后坊，在这里倒下了，她伸腿踢了这公子一下，算是解了绊倒之恨，正准备爬起来继续开溜，却在这时，看到身边一副小小的画卷敞开着躺在地上。
她分明在那幅画卷上，看到了自己！
金迎迎心中本疑问，她何时找人画过这幅画？
于是又看了看那画中女子，脸虽是自己的脸，衣着打扮和发饰却不是自己，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装束，于是便更仔细些了看，看着看着，仿佛觉得即使那脸，也不是自己的了。
怪了怪了，可为什么在第一眼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觉得那是自己呢，因被这幅画卷困惑着，金迎迎此刻还趴在地上。
未料，身后那公子忽然捉住金迎迎的手腕，一把把她拉近了身，口中喊着：
“宝生，你别嫁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