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家规
三人呆视了几秒，金迎迎回过神来拔腿就跑。因跑地急，在楼梯上扭伤了脚。
立秋安抚陈少爷自己歇下，胡乱穿了衣服就出来追，这一追一跑，惊动了所有人。
一阵慌乱后，本来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却因金迎迎违反了金坊主立下的家规，后坊此时变成了刑场。
只见金迎迎跪在喜娘屋前的院子里，两个护院手持刑杖立于左右。翔子和马四儿在旁边等着金喜娘发话。
接着来到院中的陆续是荣总管、徐婶儿、胖八勺、索老、四君子、和一众姑娘。秦当这几日外出办事不在。
人虽然越站越多，可大家都不敢说话，因为金喜娘她还沉默着。
大家都知，需搬出刑杖的事情，就是踩到金喜娘禁忌的事情，以往的每一次都可证明，越求情，打得越惨。
可是大半夜的，大家冒着寒气过来，这在行为上，已经是在替迎迎求情了。
“说，你不是一向最是能说吗？”喜娘发话了。
金迎迎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刚才看到的画面，她此刻才明白，许许多多以往她不明白的细节，终于一一串了起来，她都明白了。
“自欺欺人”金迎迎咬着牙吐出这四个字。她心中愤怒，此刻她看着金喜娘，仿佛在看着志怪话本上描写的的妖兽。
“有胆你再说一遍？”
“要罚便罚。”金迎迎换了四个字。
“我金喜娘身为一坊之主，带着前后两坊一百多号人讨生活，咱们哪个不是为了赚些养老的本钱。打你来这儿的第一天起，没让你吃过一天的苦，你真当钱就那么好赚吗？益州城那么大，你又真当咱们上眉坊最精贵吗？一两百号人一起过活，要是没点规矩，怎么成得了今天的排面。我金喜娘立下的规矩，金迎迎你该跟大伙打听打听，以往犯了规矩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金迎迎只顾心中恼怒，她想起来之前有好几位姐姐在十六岁换牌之时都会表现出各种不安和惶恐，现在她全明白了，因为换了牌子，就要和客人做那样的事情。金喜娘，她的娘，赚那样的钱，她又想到账本上的记录，对了，她还抽八成，八成，简直是。。。
“暴政”金迎迎想着想着脱口而出。
“暴政？你当我是皇帝老子呢？我告诉你金迎迎，在上眉坊，我不是皇帝老子，我是守营的将帅，我的规矩，比军规还厉，翔子！马四儿！”金喜娘一声令下。
“大小姐年纪小，四十大板给她打个对折，你们两个数清楚了，少一仗，十倍打在你们身上。”
金喜娘撂下话，转身回到房里关上了门。
翔子和马四儿还在犹豫，又听房中喜娘的声音穿了出来。
“外面不相干的人都给老娘回去，多留下一个人头，就给你们大小姐加一仗，你们是心疼她还是嫌不够，自便吧。”
金喜娘平日和善，在这种时候，说一句话，坊中人都要抖三抖。大家怕留下真害迎迎多吃板子，只好离开。
翔子取了一条干净的帕子折好放在金迎迎口中，“小姐暂且忍忍。”说罢给护院比划了手势，护院自是明白，打板子是个技术活，有时候雷声大雨点小。
金迎迎从没挨过板子，不知那痛楚，加上她此刻唯有一腔恨意，本来死死咬着帕子，准备一刚到底。
谁知才一板子下来，她就吐了帕子大喊大叫，“哎呀妈呀，出人命啦，要打死我啦，我真是命苦，也不知是什么人生的，竟被扔在外面差点病死，可没想到当年没病死，如今却要被打死，早知迟早被打死，不如病死了好，多活这几年有什么用呢，本以为后来有了娘，能过上好日子，这世上哪有娘这样对自己的孩子。”说着说着哇哇地大哭起来，嘴里也不知道喊着什么胡话，混着哭声叫喊声，响彻了上眉坊。
一众姑娘在往各自屋中回的路上，皆听到了这惨烈的哭喊声。
“喜娘还真是打啊。这声儿也太惨了点。”
“看来不是亲生的，到底是狠得下心啊，这才多大点年纪，二十板子下去，皮开肉绽啊。”
“我看啊，你们只看到现在打的凶，倒忘了是为什么打？”
“说的没错，喜娘这么紧张她上宝月楼，不正是当她亲闺女么？”
“倒有些道理，可这孩子眼看就长大了，宝月楼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瞒得住？”
“瞒一日是一日呗，咱们坊主这是当局者乱，自己也没主意。”
竹君子忽道：“说的妙，正是真把自己当人家娘了，才有这个‘乱’字。”
“哎呀，竹姨娘，救命啊。。。虎毒不食子。。。最毒妇人心。。。白露姐姐，我快死了。。。徐婶儿，我死了以后做鬼会回来看你的。。。小蛰，我不能陪你过生辰了。。。”
一阵阵乱喊乱叫，听的大伙浑身战栗，金迎迎哭得凶，心里倒是不糊涂，喊得都是平日里最疼她的。
只见大伙一个个迅速地躲回了自己的房间，口中皆为这丫头念着“阿弥陀佛”。
那日后，金迎迎在房中趴了三天，才勉勉强强能稍微动弹些。除了竹君子和小蛰，她谁都不见，任何人都进不得她的房门。
秦当回来的晚了，只是懊恼为何自己不在，立秋也自责，当晚不该追出去，若悄悄地不张扬，兴许这事儿就能当没发生过。
可怎么可能当没发生过呢。迎迎这三日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那个画面，最可怕的还不止于此，她还将立秋的脸替换为四君子和其他姐姐的脸，再去想那个画面，她简直要疯了，她要被那件事折磨疯了。
小蛰进房来给她上药，她见皮肉已经不露血了，稍稍安慰些。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趴着的金迎迎将脸转向小蛰。
小蛰只是上药，没回应。
“我知道换名牌是什么意思了。”
小蛰听到这里，手下的动作突然停止。
“小蛰，我这几日仔细回忆了一下，去年，前年，大前年，小暑姐姐，小寒姐姐，小满姐姐，她们都。。。”金迎迎回忆起她们十六岁生辰的很多细节，发现了各有各的蛛丝马迹。
小蛰起身拿了纸笔过来，写到：帮我！
迎迎顿时哭丧个脸，“你可真看得起我，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
小蛰又写到：这个样子，才能帮我。
金迎迎反应快，立刻知道了小蛰的意思，“你是说苦肉计？我倒是愿意，可苦肉计，得是人家身上的掉下来的肉才行啊，我是人家身上掉下来的吗？我是路边上捡来的，谁知灵不灵。”
小蛰又写到：灵。
“行吧行吧，你让我好好想想。”
金喜娘房中，竹君子一边端着安神汤，一边劝道：“打么是你让打的，打完了还不是你心疼，害得头疼症又犯，这是图什么呢。”
“竹儿，她都看见了。”金喜娘道。
竹君子却不以为意，“嗨，咱们这儿什么地方啊，难道真因为摆了君子台，大家就都是君子了？那宝月楼，她每天路过八百回，都快十四岁了，怎么可能瞒得住么，要我说，早知道早好，眼看着要长大了，坊主您没觉得么，这半年来模样见型了，以后还是让她保持点距离，前面，就别让她再去了罢。”
“请神容易送神难，哪儿有放开来的规矩再收紧的。”喜娘一听更是头疼。
“别烦别烦，一件一件来，先把安神汤喝了。”
金喜娘是喝一口叹一口气，“这都几天了，连见都不愿见，这么个小东西，哪儿来这么大气性儿？”
竹君子笑道：“她是谁啊，从小到大，不敬神佛，那道士口口声声说怕来日有祸事，可她呢，这么多年病都没生过，您金坊主和她较劲儿，遇上对手咯。”
“对对对，你不说我不愁，你盯着她下个月去承恩寺里抄经。”
“知道了，你好生歇会儿，容我好好想想，给你们娘俩找个台阶下。”
竹君子不知，还没等她寻思出个法子，金迎迎的苦肉计就上演了，其实也不是苦肉计。
这一日夜里，老天爷在生了一整天无名闷气之后，终于发作了，到了子时，一声声惊雷响彻天地，那闪电就像是闪着银光的斧头一样一下一下地劈下来，金迎迎整个人蒙在被子里，蜷缩成一个球，她觉得那把斧子下一刻就会劈在她的房顶。
几声狂响之后，大雨倾盆而下，老天爷这口气终于撒出来了，金喜娘推门而出，焦急地往迎迎房间走，身后的仆人伸长了胳膊给她撑伞，那把油纸伞虽然比寻常的大了一整圈，却还是遮不住四面八方乱飘的雨水。
顾不上她愿不愿意见了，金喜娘推开房，只看到床上有一坨裹着被子的圆球在颤颤发抖。
“迎迎。。。”金喜娘走近了伸手拍了拍被子，也不知拍到了金迎迎哪个部位。见没反应，“迎迎。。。”伸手去扒拉，扯着一个被角掀开来，金喜娘看到，里面的小人哭成了花猫。
金迎迎本来就疼，挨了板子的屁股疼，崴了的脚踝疼，生气恼怒的心口疼，许多事情转不过来弯儿脑袋疼，又遇上她这辈子最怕的打雷下雨，一整个被打回了原形，仿佛自己还是六年前在荒郊野外差点死掉的小东西。现在看到了娘，她哪儿还记得前日在冷战，一股脑地扑到喜娘怀里抱住她，嚎啕大哭了起来。
金喜娘记得之前迎迎说过，打雷闪电，她还是很害怕，只是长大了碍于面子强撑着。今晚她见天气突然这个样子，揪心的紧，冒着大雨也要过来趟，没想这一趟，什么都化解了。原来凡人那么多天的倔强，在老天爷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喜娘嘴上不停地哄着，心理却五味杂陈。
毫不意外，这晚迎迎又是抱着娘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