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霜
金迎迎在那些乏味的圣贤书里打瞌睡，终于在第四年气走了教书的先生，她也迎来了更无拘无束的后少女时期。聪明的孩子大都贪玩，但长到一定年纪也会生出些特别的嗜好，金迎迎不爱啃书本，琴棋乐画本着能糊弄则糊弄每样照着葫芦画瓢学了些，却单单在算盘珠子和吃的上挪不开眼睛。
如今不用上私塾课的日子，她有了更多自由的时间。
每天日落前，金迎迎基本都耗在了两个地方，账房和厨房。
厨房的厨总管胖八勺祖上是开饭馆的，曾在隔壁的青田县十分有名，后来因水灾父母生了病，家里生意也没了，胖八勺就来益州城找活计，辗转几个地方到了上眉坊，他如今负责前后两坊所有人的伙食。
胖八勺自己其实主要是指导和监工，他培养出了四大掌勺，三个负责每晚宝月楼上的贵宾席，一个负责后坊坊主金喜娘，小姐金迎迎，四君子，和十二位姑娘们的膳食。
每天，金迎迎都会在胖八勺巡逻指导的时候跟在他后面，遇到点什么刚做好的，她刚好第一个试吃，对有兴趣的吃食便暗暗记下胖八勺说的要领，常常等后厨闲了，自己便亲自尝试烹饪。
下夜了，往往只能在一个地方找到金迎迎，那就是账房先生索老的书房，她会在旁默默看着索老将前方掌柜报来的当日进账核一一复核，接着归入总账，然后将四君子和十二位姑娘各自的入账、核查后，按比例划到她们的个人账簿上。十二位姑娘每个月的流水中，八成要上交金喜娘，自己只剩两成傍身，但要是有谁熬出头，做到了四君子，就可以和金喜娘五五分账。
等索老事情做完了，便是金迎迎学习算术的时间，对于金大小姐在这方面的孜孜不倦，索老自是喜闻乐见，一来想她是这一坊千金，账上的事儿也没什么避讳，二来遇到这样有天赋的学生，他也确实稀罕。
除了在这两件事上花些时间，金迎迎就只剩呆在前坊混顽了，四君子都已二十余岁，和她基本算差了辈儿，但姐姐们大多与她年龄相仿，金迎迎喜欢和她们玩。
下午的时候姑娘们与客人爱在畅心园吟弄风月，到了傍晚大门一张灯，四君子台便熠熠生辉起来。姑娘与客人们便会从园子移步到四君子的厅堂里。
对于金小姐最近开始出现在这些地方，在客人们看来，是一件不以为意的小事儿。确实如竹君子所言，倒是不必多虑。
毕竟客人们皆有自己个儿心仪的姑娘，哪个不是使出浑身解数招揽芳心，确实分不出注意力去关注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加之熟客都知她是金坊主的千金，自然更是偏爱有加，举止也更为谨慎。
这一日午后，金迎迎坐在畅心园中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看似心不在焉，可她的目光却一直盯着雨前书社的社长潘公子。
那潘公子每次来都会得到谷雨姐姐的名牌，表面上郎情妾意两相投，可事实却逃不过金迎迎的小眼睛，迎迎深知这潘公子心里钟情其实是小霜姐姐，却见小霜姐姐的眼里只有柳少爷和元少爷，潘公子没自信和那两位少爷争抢，碍于颜面又不想落单，益州城但凡有头有脸的，哪个来了上眉坊晚上不上宝月楼用晚膳的，可偏偏这里规矩立的高，宝月楼上，十六间包房的门上明明白白写着四君子和十二位姑娘的名讳的，若当日没有得到她们的名牌，就算登上了楼，也没有一席之位。
潘公子只因不愿落单，恰逢谷雨喜欢他，凡见他来，必是把名牌给他。他只好逢场作戏以遮掩被小霜冷落之实，暗暗咽下心中不甘。
金迎迎小身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地，心中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个潘公子，小霜不在意，她却是有事相求。
事情源于之前她在蓬莱茶馆听书，因遇到那几个登徒浪子，以致错过了天机先生的后半段故事。对于那南辰国的小皇子陈礁的命运后来怎样，以及他只捉到了仅仅五岁的宇文氏十三公主，到底该如何复仇一说，她实在是太想知道了。
可迎迎后来再去蓬莱茶馆却被告知，天机先生那日之后便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再也没来过。
后来许多日里，迎迎每天派人到街上书肆小摊寻找那关于南辰皇子的话本，始终一无所获，天机先生的故事一向是来自话本子，金迎迎想总不能偏偏这一次是他自己编的吧。她有些不甘心，只道是那南辰皇子的话本印刷量少、流通不广，还没给她寻到而已。
雨前书社是益州城中最大的书社，以其藏书之多之广名震江南，书社的社长潘公子是博闻强识之人，金迎迎觉得他那里也许有此藏本，之前去的人没看到，想必是他嫌那些坊间话本有辱斯文，不愿摆在台面上罢了。就算他没有，以他的身份人脉，想找也不难。
金迎迎眼看着此刻潘公子又在暗暗关注着小霜，一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的模样，可她却又不能拆穿他，实在伤脑筋。
只见迎迎从秋千上下来，像只小花蝴蝶似的飞到潘公子身旁。
“潘公子，迎迎请您的安好。”
“哟，请金小姐的安好。”
“哎呀，您叫我迎迎就行了。”
“呵呵，迎迎小姐安好。”
金迎迎又靠地离潘公子近了一些，轻声道：“潘公子，迎迎有一愁心事，想请潘公子帮忙圆一圆。”
“迎迎小姐尽管说来。”
“嗯。。。”迎迎左顾右看了一下，装模作样地道：“迎迎有位姐姐，心中颇为爱慕潘公子，可姐姐眼中潘公子是有大学问的人，她担心自己才疏学浅，和您聊不到一起去，所以迟迟不敢相邀，只在心中苦闷。迎迎看了，实在是不忍啊。”
“哦？有这事？”潘公子听了颇有些得意，“敢问是哪儿姑娘？”
金迎迎靠近潘公子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出了小霜的名字。
潘公子听到十分意外，“这怎么可能，我这个月已经来了三次，小霜姑娘的名牌不是给了柳少爷便是元少爷。”
“嗨呀，可不就是说呢，是小霜姐姐心中有怯啊，潘公子，她自觉不比白露姐姐广读诗书，可却也对您是情真意切呢，迎迎在这就跟您请个意下，你若愿意上宝月楼小霜姐姐厢房一聚，迎迎下去便鼓励鼓励姐姐，明日您来，她好把名牌给您，如何？”
潘公子被金迎迎这话架了起来，他也只好保持着架子，道：“迎迎小姐年纪小小，却如此细心体贴，是诸位姐姐之福啊，既然小姐都这么说了，在下当然恭敬不如从命。”
金迎迎明媚一笑，“好啊，那咱们便说定了，只是潘公子，我小霜姐姐也是有些个骄傲在身上的，到时候，您可别戳破了这一切哦。”
“那是自然，迎迎小姐放心。”
金迎迎没有提求他帮忙找话本子的事儿，她既然知道帮人的时候要让人不觉得自己受了帮助之理，自然也会知，给东西的时候别急着提有所取的道理。
这一晚，金迎迎从她樟木柜子中抱出了一床天蚕丝夏凉被。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保存得十分完好，于是又抱了起来，小小个头的迎迎两只胳膊吃力地环抱住被子，整个脑袋被压着，完全看不到前面的路，一路好费劲儿地抱去了小霜的房间。
“送我？”小霜十分意外，这金大小姐平时和小蛰最为交好，怎么突然把这样宝贝的东西送她。
“嗯，这夏凉被是稀有的宝贝，说夏天盖着它，无论多热都能安然入睡，迎迎想着小霜姐姐最怕热了，还是送给姐姐更好。”
小霜记得这是随着对着西域进攻的队伍进到大庆市场上的稀罕东西，是金喜娘派人高价收来专门给金迎迎的，她虽垂涎倒是也不敢多想，没想到这大小姐竟然把它送给她了。
“金大小姐可是有事求我？”
“瞧姐姐说的，这我多羞愧啊。”
“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哦，既是你送，我便收，有什么事情，现在不开口，过时不候哦。”
金迎迎闻言立刻拉住小霜坐下，“别别别，好姐姐，其实也不是什么事儿，就是迎迎最近在畅心园和潘公子聊的多了些，挺投缘的，算是半个朋友，因聊的多，便知了朋友心事，他啊，暗暗倾慕姐姐，却见姐姐身边绕着柳少爷啊元少爷啊什么的阔气主儿们，便不敢跟姐姐近前儿表明心意，迎迎是想求姐姐，明日若他再来，姐姐便赏他一回名牌，圆了他的念想，可好？”
“潘公子？雨前书社的潘公子？”
“对对对，就是他，学问可高着呢。”
“嗨，我当多大点事儿呢，既然迎迎替他来求，我答应了便是。”
“那咱们可说好啦，姐姐，明天他来，你请他上宝月楼。”
“我记下了，要他来才行啊。”
“会来的，会来的，只是。。。”
“还有什么事？”
“没没没，迎迎想说，只是那潘公子是斯文学者，脸皮子薄，到时候小霜姐姐别在他面前提这些，就让他以为是姐姐突然想邀他就好了，既然要成全他，便里里外外成全了面子可好。”
小霜姑娘听言伸出食指点了点金迎迎的鼻尖，“小小年纪，想的可真周全，将来谁要是用花轿将你抬了去，可真是抬走了个小蜜罐子。”
金迎迎笑嘻嘻地道：“切～这天下女子，人人都要坐花轿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我不稀罕。”
小霜道：“哟，今儿吹的牛也不怕来日打在脸上，等你再长几岁，不稀罕花轿子？你稀罕什么？”
迎迎道：“稀罕娘跟姐姐啊。。。”
金迎迎这一番两头点火，虽不知能不能成就一对男女，但起码开场戏是替他们做足了。然而这些她其实也无甚兴趣，她只是念念不忘那天机先生没讲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