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机先生
盛德十七年。
金迎迎转眼满十二岁，已初见少女模样。
此刻她正在平乐坊的巷弄里穿梭，好甩掉跟着她的秦当。
而上眉坊后坊里，冯先生还在跟金喜娘诉苦，准确的说，他是请辞。
“冯先生，这孩子不成材，是难教了些，可您别说不干就不干啊。”
“金坊主，您要说不成材，却是非也。”
“可您不是说了么，教了四年了，学无所成。”
冯先生苦笑，“那是因为小姐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书本上，凭良心说，小姐的天资，在老生平生所教的学生中，绝对属上等，可她徒有过人资质，也是无用啊，所谓因材施教，或许坊主，在别的方面考虑考虑吧。”
金喜娘看冯先生执意要辞去这工作，自己也气馁了起来。
“罢了罢了，牛不喝水强按头，这说的就是我，我也不难为您了，也不难为我自己了。”
“金坊主万贯家资，小姐又是女儿身，为何非要她读这经史子集不可？就算是男子，读这些也是为了参加科举。”
“呵呵，就当是我钻了牛角尖吧。”
金喜娘也不便跟他细说，她希望金迎迎读那些男人读的书，好知那些男人心中所想之事。
金喜娘最有所感，在这世上，身为一个女人，要想往前走，每一步都很艰难，特别是面对男人的时候，应当知己知彼，她年轻时，就是输在了只知己而不知彼。
再说了，若不逼着她读书，就只能逼着她钻研琴棋书画，可在琴棋书画上面操练那么精湛干什么呢？这世上哪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儿需要那样的技艺？反而，练就那样技艺的女子，金喜娘想到四君子，她叹了口气，练成那样，就是商品了，就不再是人了。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这都是金迎迎在话本上看来的计策，用在甩掉秦当这件事上，甚是有效。
她看身后没了人影，便一溜烟地钻到了蓬莱茶馆里占了好位子，这里的说书人名唤天机先生，每双日在这里说书，是平乐坊里金迎迎最喜欢的人，最近一年，她每次偷跑出来都是来听书的。
金迎迎以前最喜欢的是梁齐英雄演义，最近的心头好是江湖奇侠传。
蓬莱茶馆每逢双日这个时段，上座率都是满的，有些晚到的客官甚至愿意站在后面，也要听天机先生的故事。
金迎迎点了茉莉花茶，和一盘果子。她看天机先生准备开讲，倒是端正了姿势正襟危坐，比在冯先生的课堂上用心多了。
“话说南辰国被宇文氏一族吞并后，南辰国的皇族陈氏满门被血洗，为了防止陈氏后人复仇，宇文家的人将陈氏赶尽杀绝，连婢女和奴才都不放过。还是最后负责押运尸体去万人坑掩埋时，一名受恩于陈氏的低等士兵，把陈氏芸贵妃新生下的小婴儿藏在一整车的尸体內运出去，最终才保全了性命。那婴儿长大后暗中召集旧臣，卧薪尝胆以待时机，可几次都失败了，宇文氏的大文国一路开疆扩土不断强大，逐渐到了顶峰，对于陈氏，大文国成了越来越不可能挑战的仇人。不过陈氏的血脉倒是一代一代地留下来了，直到一百年后，陈氏已经到了第四代，当年那婴儿的重孙陈礁，在大文国国运不济，朝堂势力分崩离析，民间天灾不断之际，组织武装起义，在地方上割据为王。一度成了天下间除宇文皇室外地方上最强大的三个草寇诸侯之一。眼看着，他的灭族之仇就快可以得报了。”
“好！好！好！”
台下一片叫好、鼓掌、吆喝助兴的，其中最起劲的，就是金迎迎。
“哎哟妈呀，小姐，可给我找到了。”
扫兴的是，这时秦当冒了出来，站在金迎迎身后催她赶紧回去。
迎迎正听到精彩的地方，怎会愿被他扫了兴。她拉秦当在身边的位置坐下。
“来来来，秦大领院，看你这上气不接下气的，喝口茉莉花茶，降火的。”
金迎迎给秦当斟了一盏茶，她决定来软的。
“我说秦大领院，虽然娘让你出来找我，你看这平乐坊这么大，哪儿能说找着就找着不是，天也怪燥的，咱们且在这里歇一歇，反正回去也是被骂，不如等天色晚了再回，那会儿娘最忙，也顾不上骂咱们。”
秦当一口牛饮喝了整杯茉莉花茶，确实沁人心脾。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反正就说是你找着的不就行了？”
“我说小姐，我秦当是上眉坊里里外外三十名护院的头儿，拿着坊主给的月资，是保护前后两坊的安全的，怎么能陪你在这听书呢。”
金迎迎白眼一翻，道：“得了吧秦当，别说的跟你平日有多忙似的，我来了四年了，从没见有过什么闪失，哪里就需要你保护了？”
“那是坊主生意做得好，有那些达官贵人护着，可坊主也说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金迎迎转而又笑脸迎迎，给他斟了第二杯茶。
“对啊对啊，养兵千日，今天是千日，又不是一时，咱们就好好养养。”迎迎挥手唤跑堂的，“小哥，再来一盘果子，一盘水梨，一盘花生。”说罢继续跟秦当低声游说。
“我跟你说，这天机先生讲的故事，可不是一般的精彩，刚才他正讲到。。。。”
迎迎大致给秦当讲了一遍陈氏灭国故事的前半场，听地秦当也瞪大了眼睛。
“咱们就安心听完下半场，听完了咱就回家。”
秦当那粗拙的意志力哪经得起迎迎这面娇嘴甜的小丫头攻破，又看那天机先生清了清嗓子，已经开始要讲后半场，大家的胃口被吊着，秦当也不例外。
“话说，宇文朝中弄臣霸权，外戚干政，再加上三个地方势力频频挑衅，已是内忧外患，大厦将倾之兆。。。”
天机先生的故事讲地出神入化，台下的客官皆沉浸在这跌宕起伏的血海深仇中，一时恼怒，一时亢奋，一时动情悲伤，一时咬牙忍隐。
突然一名上眉坊的小厮过来找到秦当，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听罢又在金迎迎耳边交代了两句耳语，跟着那小厮出了蓬莱茶馆。
在台下的一桌桌听书人中，有一桌围坐着的三名男子，总是时不时地斜眼看向金迎迎，显然无心台上的故事。
“欸，你们说，那金老板的女儿，是不是一年比一年水灵了。”说这话的男子颇为谄媚、其貌不扬。
“年纪小，变化大吧。”另一名男子很不屑。
“什么女儿不女儿的，就是那金喜娘捡来的雏儿。等再过两年你们看看，看那老娘们用不用她赚钱。”第三名男子猥琐至极。
听他这么说，另两名男子突然很是期待，三人不约而同地起身到了金迎迎这桌围坐下，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迎迎那张仅仅十二岁还很稚嫩的脸。
“谁让你们坐这里的，这桌的位子我包下了，你们起开。”
金迎迎刚才其实听到了他们那些下流话，只是她听地似懂非懂，金喜娘不让她出来玩，对于这外面的人事物，她还没什么应对的经验。
“哟，这还没开苞的雏儿就是横啊，小妹妹今年多大了？”
“哥哥们见你招惹疼，等你开业了，哥哥去照顾你生意啊。”
其中一名男子这样说，另一名却讥笑他道：“看给你自信的，上眉坊你进的起吗？”
那名男子听了很没面子道：“本爷我从现在好好奋斗，你们看看这丫头，头毛都没长全胡呢，等她挂牌，且得几年呢。”
金迎迎既是没有完全听懂他们是什么意思，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又是个聪慧的孩子，她强烈地感到了那些话里的羞辱，她心中恼怒，觉得自己被欺负了。
“无赖！”金迎迎蹭地站起来。
从刚才这三名男子交头接耳语淫之时，台上的天机先生正讲到宇文皇室政权被皇贵妃父系齐氏一族夺取，历史再一次重演，宇文氏一族也被灭门，其惨烈程度远超过当年的陈氏。
齐氏虽夺了皇位，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更无力跟三个地方诸侯抗衡，于是天下四分，三个诸侯陆续各自称帝，迎来了短暂的太平。可是陈礁四代复仇使命加身，怎能接受假借齐氏之手复仇，他一路走到今天，却发现整个宇文族已无一人存活于世，他费尽千辛万苦找寻宇文余孽，只是为了手刃仇人，但最终找到的却是一名五岁的女童。宇文氏的13公主。
金迎迎听到13公主这里时，刚好被三个流氓围桌挑衅，她还哪有心思再听故事，转身欲走，流氓却拦住她的去路，而现场其他客官都因天机先生精彩的讲述，全神贯注在台上。
“小妹妹，别这么凶咱们，你看你的那些姐姐，对哥哥们多温柔。”
“滚开，臭流氓，”猥琐男子刚想伸手去撩拨金迎迎的头发，秦当突然又出现了，一把把那男子拎起来扔到了旁边墙上，男子被摔得痛地喊娘。现场客官也散开了围观。另两名男子看到十里八乡无人不知的黑霸王秦当，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围观的看客虽置身事外，但看到秦当厉害的身手，又教训了坏人，人人都有惩奸除恶之心，大家自然拍手叫好。
秦当十分得意地跟迎迎笑笑，“看，用兵一时，这就是一时。”
“别得意了，回去吧。”金迎迎因三名男子的污秽言语心情低落，没接他的玩笑话。
“小姐，故事还没讲完呢，你不听了吗？刚才我走了之后讲了什么内容，小姐你给我讲讲呗。”秦当平日将教训小流氓这等事情看的稀松平常，他没有体会到金迎迎对于那些男人那些话的震撼和困惑。
“别啰嗦，回家了。”金迎迎生气命道。
秦当瞬间像个服软的巨兽，跟在娇小的迎迎后面，一路往上眉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