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瑶池
金迎迎此刻正坐在上眉坊前坊乐君子台下，和一众恩客一起听梅姨娘唱曲儿。
距她初到这里，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若说一个月前她第一次睁开眼后，见到的是那之后再也没来过的神秘恩人和金喜娘。后来，她见到的就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和十二佳丽。
这十六位女子，是上眉坊得以冠盖江益两州的活招牌，其艳名远播，在应天省內，早已无人可比。
在本城的风流名士之间有个评价，说别的窑子是窑子，上眉坊是益州城的“人间瑶池”。
所谓梅兰竹菊四君子，是上眉坊“琴”“乐”“舞”“棋”四座君子台的主位。顾名思义，每个人身怀一绝，靠献艺降伏四方。
说到十二佳丽，就更令金迎迎头疼了，乃是立春姑娘、立夏姑娘、立秋姑娘、立冬姑娘、谷雨姑娘、小满姑娘、小暑姑娘、白露姑娘、小霜姑娘、小雪姑娘、小寒姑娘、小蛰姑娘，共十二倾城佳丽。她花了整整一个月，还是没完全记清楚她们到底谁是谁。
四君子皆约二十岁左右，十二佳丽小则十一二岁，大则十五六岁。因金迎迎只有八岁，所以喜娘命她唤四君子姨娘，即分别是“琴君子”为兰姨、“乐君子”为梅姨、“舞君子”为菊姨、“棋君子”为竹姨。十二佳丽因年龄差的不远，命她皆唤做姐姐。
上眉坊前坊，就是这十二位姑娘迎来送往的地方，姑娘身边，还有二十余位丫鬟。
能留在上眉坊的，就算是丫鬟，也各个生的俏丽多姿，一踏出坊走到街上去，那都是会令路人频频侧目的。
金迎迎正在乐君子台下听地如痴如醉，只见一名约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跑过来，拉了拉她的衣袖。
迎迎看她神色紧张，问：“娘来了？”
那姑娘点点头，又指了指后坊的方向，示意她赶紧跑。
“完蛋了。”
金迎迎逃命般地窜回了后坊，金喜娘一路喊着骂着追了过去。
“还跑？看你还往哪里跑？”
金迎迎被她堵在后坊的回廊里。
“说了多少次了，不许你到前面去，你成心气我不是？”
“娘不公平，为什么人人都能到前面去玩，就我不能？”
“玩？前面是什么地方，那是玩吗？”
“不是玩吗？我看人人都很快乐。”
“快乐？哼，快乐的是那些男人，总之不许你去就是不许。”
“那姨娘们是在做什么，姐姐们又是在做什么，我看她们也很快乐啊？”
金喜娘看着只有八岁的迎迎，一时不知怎么解释。
“在。。。在赚钱，帮咱们娘俩赚钱，要不然，拿什么养你。”
迎迎听她这么说，立刻有了说辞。
“那我更要去学学啊，学会了也帮娘赚钱。”
金喜娘听言气地前额冒烟，这是越说越不明白了。
“你才多大，谁让你学这个，不是请冯先生给你排了课吗？你按时上了吗？”
“冯先生上课教的都是《春秋》《孟子》那些，我没兴趣。”
“没兴趣也得读，你可知道，这些书，都是外面那些男子读的书。”
“既是男子读的书，我为什么要读？”
“傻女儿，读些男人们读的书，才不会被他们骗啊。”
“他们为何要骗我？”
“因为。。。模样啊。”
迎迎听娘这话，误以为是说她生得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很难看吗，我觉得还可以吧。”
金迎迎年纪太小，对美丑的差别没有概念，又因为自打来到这世上见到的都是坊里的绝色佳人，自然没有常人的标准。
“可以？”呵呵，坏就坏在这里头了，金喜娘转而幽怨道，“我倒是希望不那么可以，是个普普通通的丫头。”
金迎迎不知美丑，可金喜娘恰恰相反，她十几年风月场上俯视众生，对于判断什么样的女娃娃日后能长成什么样大姑娘，她最在行，可叹就叹在，这迎迎以后长大了，怕是四君子也会失色不少。
“你年纪太小，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书要读，你若想像姨娘姐姐们一样，学些琴棋书画，也行，在后坊学。”
“我学了不能去前面赚钱，那我学它干什么。”
“琴棋书画，每样会一点的话，嫁人的时候，嫁得好一些。”
“嫁人？”
金迎迎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这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概念。
“什么时候嫁？姨娘们也嫁吗？姐姐们嫁人吗？”
“她们不嫁。”
“既然她们不嫁，为什么偏只我要嫁？”
金喜娘被迎迎问地哑口无言，恼地快要晕厥了过去。还是小蛰姑娘偷偷请了竹君子来做和事佬，竹君子见她娘俩这是又杠上了，赶紧笑脸迎上，一把扶住气地向后踉跄了一下的金喜娘。
金喜娘见竹君子来了，哭着道：“你看看这丫头，这哪是来给我做闺女的，这是上天派来气我的祖宗吧。”
“哎哟哟，她才多大，坊主这是着的哪门子急，这岁数孩子正叛逆，小心越管越出错儿啊。”
金喜娘气不过，道：“金迎迎，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且不说以前我金喜娘孤身一人，既然现在是咱娘儿俩过，今天我就给你立下这第一条家规，不许你到前面去，再不听，皮肉要吃苦头，懂吗？”
“知道了。”金迎迎看金喜娘真的生起气来，那副说一不二的威慑力，她也还是有些怕的。
“迎迎，小蛰找你有事，我看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快去。”
竹君子给迎迎使了眼色，迎迎机灵，马上闪地无影无踪。
只听金喜娘又继续哭道：“竹儿啊，你说说这丫头刚来的时候，多乖巧多招人疼啊，哪知道这伤养好了，竟是这么个坐不住的主儿，难道是因为她那会儿受了伤，咱们才看走眼了吗？”
小蛰一直在院中等迎迎，见她出来，只道她暂时无碍。
迎迎拉着她往房间走，一边走一边还在小声嘟囔。
“可不就是不公平吗，前面这么好玩，姨娘们去得，姐姐们去得，就我去不得，还说男子们，大多不是好东西，我看那些来做客的公子们，对姐姐们都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不挺好的吗。而且咱们坊里的男人们也好啊，柳掌柜就很好，秦当也很好啊，荣管事也很好啊，对了对了，冯先生不好，板着个脸，张口闭口，子曰子曰。”
金迎迎一路念叨，小蛰不是笑就是皱眉，一时点点头，一时又摇摇头。
小蛰是哑女，正因为是哑女，才容得迎迎不停地说，不停地念，迎迎也不是要和她论出个道理，只是单纯地发泄一通，对这个世界的许多不可理喻，迎迎都以因自己没有8岁之前的记忆为理由，她自当是别人并不会像她这样困惑，因为别人都有完整的记忆。
她不知，生而为人，其实大家都很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