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劲捷
一份《北京日报》看的仔细，吾何不知不觉到了黄庄站。
地铁在地下游动，地面上下起了瓢泼大雨吾何全然不知。
乌云压城，黑色云彩逃逸出的云丝仿佛像一条条黑色蟒蛇，舔舐着中关村的高楼大厦。天色清亮，雨下的一阵儿急过一阵儿，吾何没有办法，只有在地铁里面避雨。
寻一家小吃冷饮店坐下《北京日报》上的一则招聘启事引起了吾何的注意：劲捷精密诚招精英…………外语专业优先录取。
“不妨过去一试。”吾何暗想，看招聘公司就在中关村，他没有出地铁站，往回坐了两站，便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劲捷。
办公环境让吾何很失望，和山海公司相比这里就是一位寒酸的小家碧玉，没有风姿卓越，也没有珠光宝气。
“今天是我们公司的负责人亲自面试，主持招聘工作。”办公室的一位女性接待人员说道，看对方年龄，也应该有三十五六岁了。
等候的办公室里就两个前来的面试者，吾何使用公司的电脑，从邮箱里找到了毕业简历让那位阿姨打印，与面试者攀谈得知，两位应聘者都是去年毕业，有一份工作的，干的不满意，到这里开碰碰机会。
等候面试的办公室里吾何开始变得不自信起来：他没有工作经验，所掌握的技能也是少得可怜；二来是他的学历只不过是个本科，另外两个面试者虽不是研究生，但是专业方向和应聘岗位更贴合一些。
“我们劲捷是一个立足德国专注于亚洲，尤其是中国和东南亚市场，经营德国高品质工业品和技术服务，是一家贸易供应商。我们逻辑很简单，就是将世界的优秀产品和技术带到中国，以及把中国的优秀产品介绍到欧洲。劲捷始终关注的是先进自动化产品的发展方向，我们的技术团队会将这些优秀的产品充分的理解，之后才会介绍到中国来。劲捷对德国市场的了解充分，帮助中国企业的产品出口到欧洲也是我们的己任。”面试官南总比吾何说得要多。
吾何看到的是“寒酸”的办公场景和应者寥寥的面试场面，其实南总的劲捷贸易（北京）有限公司是德国天鹅堡贸易公司在北京设立的全资德资企业，它服务于中国工业客户。短短的几年时间里，北京，上海，成都，广州，厦门，南京，苏州都有劲捷的办事处。
由于国内客户引进欧洲设备上的气动、液压元件、电子电器、各种过程控制类仪表种类繁多，进口备件均依赖主机厂商高价提供，给企业设备维修、采购带来很大困难。于是劲捷看到了商机，他们同欧洲多个国家和地区建立了良好的贸易关系，劲捷中国依托德国天鹅堡贸易公司，开始了为中国客户提供欧洲备件的采购平台业务。
德国及欧洲给劲捷供货的厂家目前已达500余家,应用领域包括钢铁冶金、能源电力、石油化工、汽车船舶、机床机械、航天、城建环保、自动控制等行业。
“年轻人，一张白纸也没问题，劲捷有耐心帮助你成长。在劲捷你得到的会超出你的期望。”南总在今天的面试者中与吾何交流最多， 他的最后陈述似乎对吾何很满意。“你可以与公司的市场总监陈总再聊聊，他在市场上很能拼的。”
雨已经停歇，树叶上的雨水滚落到一洼洼的水坑上形成了一个个的水泡，水泡聚集，终于撑不住，破了，也有一两个能坚持得一天，在水洼里活泼的移动。又有一阵风来，躲在树冠里的雨水洒落到了地面。
劲捷公司离大学并不远，但是今晚不能回去了。大学的离校手续已经办理完毕，住宿已经不允许了。
吾何的铺盖行李放在了师哥秦兆民的职工宿舍了，但他今天并不想回校，也不想分享劲捷面试的事情，毕竟八字还没一撇，等完全定了再说。
劲捷公司楼下的18号线直接可以到丰台区，他今晚想到丰台区大伯端阳家去，无论欢喜时，悲伤时，见到亲人是最好的慰藉。
“会儿多了不见你了，小吾。”吾何还没有进门，屋里面的大妈就隔着厨房的窗户给侄子热情的招呼。
“不用换鞋，快坐下。”大妈说。“看，谁来了？”大妈对着客厅的大伯呼喊。
端阳正在看电视，电视机音量很大，他显然没有察觉家里来人了，房子里自己闷热，安装了空调，也没有打开。家里面同样收拾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就像台基厂他的办公室一样，几份订阅的报纸还是有《北京晚报》。
“让你大娘给你包饺子，你爸妈身体好吧？”端阳从沙发上站起，不慌不忙的问道。“刚好今天你哥你姐都从华岗过来，我们吃个团圆饭。”端阳说的哥哥姐姐正是他家的大女儿小丽和儿子胜利。
姐姐小丽在蠡县中学的时候要高出吾何一级，胜利成绩优秀，考上了师范大学，目前在蠡县县城中学任教。
在蠡县中学打饭的路上经常会碰到姐姐小丽，姐姐就会给吾何招呼，浅浅的一笑，酒窝呈现在脸颊。
大妈是有机会到北京来工作的，大伯无暇顾及，二人育有一男一女，大妈在农村把孩子抚养大，孩子们也是有机会到北京来读书的，可以享受到更好的教育资源，端阳还是没有办。
端阳的足迹遍布全球各地，妻子只能居于乡村一隅，全是为了这个家。中国的夫妻家庭千千万，长期分居的二人是其中的一对。
“我现在退休了，冬天就在北京住，清明节了就回蔺岗村子里去。”端阳说道。
一说到蔺岗，吾何就会想起又一个井井有条的院落，父亲忌来带他去过的，里面居然有电视机。
端阳家的电视自顾自的播放着，荧屏闪烁，亲人们聊天，把关心都放到了交流的话题上。
小丽和胜利进了家，也加入了进来。
端阳说道：“你离哥大伯家的孙女看病，到北京就住在家里，别看这个家面积不大，它接待的咱们家里人还不少。北京的医生们看病的水平还是高！”
“孙女，谁家孩子？”吾何不解，他村北头大伯家有两个堂哥的。
“他家老大的，应该是。当时我在国外。你大妈接待的。”端阳解释。
小丽一进门就进了厨房帮着妈妈包饺子，正说话时，一盘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来，一家人谈的更多的还是农村的家长里短，吾何看到大妈，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翻荷，大妈让人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依靠。
吾何来大伯家是无拘无束的，哥哥姐姐小的时候一起长大，大伯又待他视如己出。
…………
吾何起的很早，到了劲捷，他径直去了财务总监陈总的办公室。
“我们劲捷不是相马制，我们是赛马制！”陈总说话直接。吾何在陈总面前似乎是一位不速之客。
陈总陈安至是河南焦作人，五道口北语毕业，在劲捷落地武汉的时候，他功不可没，当年劲捷营收的一半来自于陈总。他此时说话急促。“表达很重要，你把劲捷表达一下，它的优势，亮点，假设下面坐的听众就是我们的客户。”
吾何是做了功课的，他并没有思考良久，在简单的介绍完公司后，他流利的表达道：“劲捷欧洲设备备件采购贸易平台业务服务优势：我们给客户提供的都是原装正品，而且我们的服务有优势价格，我们得到的价格，都是德国客户的价格，可以保证我们给国内客户提供的价格与德国客户完全相同。
劲捷公司每周都从法兰克福空运货物，这样备件产品在德国进行拼货发往国内，真正实现批购零采，不受订购金额和订购数量限制。另外，我们也有工业品代购服务，如果客户自己已经咨询好了欧洲厂家的价格，但限于货物运输，报关等等限制，不希望自己来进口，可以通过我们公司来代购，收取的管理费用也不高。”
陈总先是坐着，仰头聆听，看吾何全情投入，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然而，他并没有表扬吾何。
吾何快要走出门去，陈总问了一句“如果没猜错，你的名字是来自于苏东坡的诗句？”
“对的，父亲给取的名字，来自于苏轼的《百步洪二首》，有一句是这样说的&39;造物虽驶如吾何&39;”。吾何没有想到陈总还是有一定的诗书涉猎，能把自己名字的出处说个所以然。
出了陈总办公室，吾何感觉到有些饿了，虽还没有到中午饭点儿。刚要乘电梯下楼，一位瘦高的中年男子叫住了他，“吾何，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吾何看去，男子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目光温和，脸上挂着笑容，吾何并不认识这个陌生人，但有好像在那里见过。
“我是集团人力总监刘文韬，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男子说。
吾何受到了邀请，想到的是劲捷公司还挺民主，南总一定是希望大家都看看这位新入职的大学生。
果不其然，办公室里，刘总简单寒暄之后，抛出了考题。
“假设你是一位不喜欢宠物的领导，你的员工却很喜欢，她养的一只猫死了，几天来情绪低落。你应该怎么去劝慰她。”刘总坐在茶几对面，仿佛像一位面试官。
吾何成长在六号井，童年的记忆里就有两只猫分别死于裸露的电线和被弟弟君稀压死在床上。
都市里一只宠物猫可以被视作家庭成员之一，然而在九十年代的中国表现的还没有像今天这么明显。
刘总的这个问题经吾何审题，标准答案似乎是要有同理心，要理解员工失去爱宠后的痛苦心情。
然而吾何并没有这样回答，他心里想：这个问题的前提已经假设他一位不喜欢宠物的上司，让他去说一些违心的话，他做不来，也不想做。
他表达了自以为刘总监希望要听到的答案， “当然，我只能去劝慰她，要理解她失去情感陪伴的苦楚。”
文韬并没有分析这个话题，他说明天给吾何安排了入职体检，刚好和劲捷一年一度的全员体检时间叠合，于是，就建议他明天不妨一起去，而且文韬安排陈总的秘书柳琴递给他一张简历表让吾何填写。
…………
“鼓起，鼓起……”，福建口音的实习女医生长相文静，但是对躺在病床上劲捷公司的职工们口气却显得粗鲁，没有尊敬。受闽南方言的影响，女医生吩咐的“鼓起”肚子，让躺在检查床上正在做彩超的吾何误听成了“呼吸”。
昨日员工们议论：在北京每年体检，今年换了一家医院，医生们同样声色俱厉，眼前的这位女医生显然没有理解“救死扶伤”的内涵，态度傲慢。
南总南昭辉并没有和员工们在一起混检，他被安排到了贵宾检查区，无须排队等候，便有一群白衣天使们围在他和陈总、刘总等人的周围积极热情服务。等南总抽完血后，鸡蛋，菜包和一碗青菜粥早就有人端送到了他们的面前。
劲捷的女员工们稍显尴尬，虽有布帘遮挡，后面等不及的男性体检者就已经站到了她们的床边了。
劲捷公司的办公室秘书柳琴关心的是甲状腺结节是否规则以及和一年前例行检查相比结节是否又增大增多了。可是无论怎样礼貌的探问，检查的女医生都没有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到时候看结果吗？不放心，来我们医院再检查。”她听了，只有忍着。丈夫这次并没有陪她到医院里来，柳琴吧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也只能对丈夫说理解。
劲捷公司委托的这所医院可以说能和全国最好的一些医院比肩齐名，圈内有句话说得好：北有协和，南有华西。员工们正在进行体检的这所医院比这两家毫不逊色。
疫情三年，这里稍显冷清，现在又变得摩肩接踵，一眼望去，都是攒动的人头。
骨密度和人体成分检查内容让柳琴觉得毫无意义，但是又绝不能浪费了单位给的福利，医生们若是离开了机器仪器，恐怕就是丧失了最重要的工具依赖，柳琴暗想。在医院abc三个分区的各个检查科室她不得不匆匆地钻进又钻出，最后总算检查完了。
对于劲捷的员工们，吾何认识的并不多，他在体检中心检查某一个项目时也会和柳琴偶有碰面。
当然员工们都明白，检测结果随后会从医院寄送至劲捷贸易有限公司，听员工们刚才聊起，去年在公司工作了20年的老封得到了医院通知他再到医院进一步复查的消息，之后员工们在劲捷就再也没见到过这位勤勤恳恳的老封，他永远的走了。
走到走廊尽头，吾何想取完早餐就赶快离开医院。没有走出百米，所见的情景已经让他不适：走廊里躺在移动病床上等候检查被病痛折磨的呻吟的几位老者和一个盯望着天花板目光呆滞的青年让她心里禁不住默念“身体才是真正重要的呀”。
走廊尽头，一位男子和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正神秘地交谈着。
“我就想检查出什么问题来！”男子恳请。“你就帮帮忙吗。”
“不好办！”医生背对窗外的风景。
“看怎么操作吗，给你说过的吗，大哥，就是想提前退！”男子坚持说。
吾何走出医院门诊楼，一阵热浪袭来，他看到一大群老人们下了大巴车，正蹒跚着向体检中心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