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鲲鹏
接他们往来于羊城小学和公司宿舍之间的阿昆师傅在餐厅给鲁光和吾何选择的座位是临窗的一个卡座。
“一会儿,周总就过来了,他在开会。”司机说道。“看你们点点儿啥,我结账。”
“中午吃的太饱,我们坐一会儿吧,等等周总。”鲁光说。
“也好,那我先下班了。”阿昆说。
“今天麻烦你了,谢谢您。”吾何说。
“你们北京人就是客气,蛮喜欢说您。”阿昆说。“我在北京当过兵,北京话怎么也学不会。”
阿昆走了。
几乎两个小时过去,二人朝窗外望去,夜色渐暗,顺德水道向东弯弯曲曲流入珠江去了。几名排水管网维护人员正在更换着雨水井盖,每个人的衣服都已经湿透,广州的雨季就要来临。忽然,黑压压的人流朝餐厅方向走近,那是刚刚从电子厂下班的打工男女。他们也许是已经约上了要好的工友一起去大排档吃顿烧烤、喝点啤酒,暂时逃脱工厂辛勤劳作的束缚,今晚他们需要酒酣耳热,需要借酒意打发时间、抒发理想。也可以见到成对的男女进了楼下的网吧。
“让你们等久了,我刚才开会,这些伊朗商人一点儿都不遵守承诺,不按照合同来,说好的价格又要变。”周总出现在二人面前。
“周哥,我们一点都不饿,中午吃的太饱。”鲁光说。
“那怎么行,我还饿着呢,广州的夜宵都要吃一吃的。”周总坚持。
不一会儿,生滚粥、肠粉、云吞面、老火靓汤、干炒牛河、广东糖水摆满了餐桌。
“周总,合同拟写好了,你再审一下。”一位女孩匆匆的跑上楼。
一双高跟鞋让小腿紧绷,肉色的丝袜与得体的百褶白裙接驳,豆绿色的皮带将腰身衬托,短袖浅蓝色衬衣让人感觉清爽,左胸上的佩戴的金属工牌把吾何的眼睛晃了一下。
“天伊,你来也吃点儿,夜宵时间了。”周总接过文件。
女孩轻盈坐下,给周总汇报着文件大致修订的地方。
“说普通话吧,就不要说粤语了。”周总并没有抬头,翻阅着合同。
不会吧?真的是天伊?从北京和她全聚德聚餐到现在三年中断了联系,女孩侧脸给周总汇报,她并没有发现吾何。
吾何怔怔地看着女孩儿,鲁光见状,脚踢了一下吾何。
吾何低声说:“我们新疆的,高中同学。”
音量不高,还是被周总捕捉。“你们认识呀?”
吾何说:“是的,周哥。”他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低语内容。
“周总,我还要回去加班。”女孩儿笑笑说,她并没有理会吾何。“你们吃吧,我回办公室,很多事儿还没处理完。”
“好,你去吧。”
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有认错,一双杏仁眼是天伊的脸部主要特征,肯定是她无疑了。刚才天伊的平淡让吾何略显尴尬,天伊变了,在他面前的怎么是一个高傲的天伊?
暑假、寒假也曾回到新疆,吾何都与天伊巧妙的错过:他也曾在89团团部碰到天伊的母亲凤慈阿姨问起天伊,同学们聚会时人们也谈及天伊和李宗从的关系,可是谁也说的不是那么确定和清晰。
鲁光自主实习找到的这家鲲鹏公司给他们二人第一天安排的工作是学习外贸业务相关的单证的制作,如缮制出口单据、银行交单、产地证、商检、办理保险等。
吾何并没有在公司看到天伊,且是整整一个星期,他禁不住好奇给公司的员工们问起,得到的回答是:“邓天伊呀,他和老板去见客户了。”或者:“她来了不到一年,老板很赏识她的。”
吾何暗暗为天伊祝福,她从新疆考到吉林大学,现在自己跑到珠江水畔,站住了脚,肯定是有很多曲折的故事的,天伊的风格又像和他已经分手羽飞的风格,俏皮机智。可是三年不见的她,一周前的晚餐再见,已经迥异大不同。
7月9日,今天是周五,广州迎来了小暑,乌云滚滚,笼罩了电子厂园区,也笼罩着今天走出考场的高三学生们,天空憋闷了半天,也听见几声炸雷,却没有雨滴落下。办公室通知他们,明天周六下班后到南沙港区去参观,公司派车前往。
进入7月,珠江口碧海蓝天,夏色渐浓。广州港南沙港区,集装箱林立,重型货柜车来往穿梭,海面看去,航道繁忙,一艘艘集装箱班轮满载着货物从这里扬帆启航。金色夕阳下,灯光点点,一派火热忙碌景象。二人陶醉于海边傍晚美景,司机先回去了。
突然,一阵狂风刮起,裹挟浪花拍到岸上来,天上的倾盆大雨于是来迎合,水天一色,霎那间,海面上的班轮变得模糊,竟看不见了。
这时一辆宝马车疾驰到港区门口。
“大雨马上就要来了,快上车,快上车。”已经淋成落汤鸡的吾何和鲁光狼狈地上了车,望驾驶室看时不是别人,驾车人正是天伊。
“见识了吧,广州的大暴雨,新疆没有,北京也遇不到吧?”天伊笑道。
湿漉漉的衣服粘在身上,吾何和鲁光并不舒服。
“送你们回宿舍换衣服。”天伊驾车拐过一个路口。“晚上我们去歌厅唱歌。”
鲁光很懂车、很爱车,但是拥有一辆车对于几乎所有的国人肯定是望而却步和奢望;吾何的堂哥苏亦奇也是车迷,生意渐有起色时,他给自己配的座驾是一辆三缸夏利就已经让很多人觉得艳羡和望尘莫及。
回宿舍的路上,天伊现在正驾驭的是一辆进口的宝马7系93款bmw740il,车内装备了286马力40升v8发动机,美版cif到岸价6万多美元。这辆宝马被国内逐利的代理商宣传成了一个比奔驰还贵的豪华品牌,如1991年阳春版手动挡bmw518i的cif售价58万美元,可以理解为卖一辆赚一辆半,1993年7系入门级的bmw730il卖超过8万美元。后来港台车商把美国版宝马及欧洲版宝马引入中国市场后,宝马的价格才恢复到了正常水平。
吾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原先邀请他去李宗从家土屋参加于庆婷生日晚会的天伊同学吗?
“你开车的姿势真飒。”鲁光搭讪。“我就叫你师姐吧。”
“广州遍地是黄金,只要你足够努力。”天伊目视前方。
吾何不敢问起李宗从,也不知从找一个什么样的话题,天伊就坐在他的前排,一时觉得她像一个陌生人了。
车子已经停到了鲲鹏公司宿舍楼下。
二人迅速穿了便装下来,重新坐入轿车后排,往西,车子往天河区方向驶去。
“你知道我们的初中同学蔡虹羽吧?”路面变的宽广,天伊开了腔。
“知道呀,她初三就辍学了,好像不是,上了一年多的职高。”吾何说道。
“她妈在团部开的商店,蔡虹羽也能干,后面到乌鲁木齐小西门批发服装,在大十字也有一家专卖店,她发了。”天伊说了同学的一个传奇故事。“她现在在深圳,谈了一个大她8岁的男朋友,江苏人,广州税务局上班。”
天伊的谈话内容与他们中学的过去、与吾何学习的专业、与他们目前的实习相去甚远,
接触到广州这个地名,除了第一次是在中学地理课上,第二次的巩固则是他从河北回新疆参加高考在坐上初中同学周异时从博乐开往89团的中巴车上,异时小学辍学去了广州,搞录像带和电子表批发挣了钱,合伙和朋友们买了一辆中巴,后面又搞彩色照片冲印,什么挣钱就干什么,大胆冒进。
“鲁光,听说你唱歌好听呢?”天伊没有冷落鲁光。
“你怎么知道呀?谁告诉你的呀。”鲁光不解。
“等一会儿听你一展歌喉呀。”
“不敢献丑,吾何的才艺很好的,霹雳舞跳的不错的。”
“不会吧,你们大学我去过,对了,是90年9月,吾何就知道学习,不解风情的。”
吾何低头不语,鲁光望向窗外。
“看!那边是广州赛马场,我们马上到了。”天伊介绍。
暴雨转成小雨还未停歇,天伊在市区降低了车速,缓缓前行,车窗外地势较低的街道已经积水成河,鳞次栉比的高楼倒影成现在水面。远处几乎正方形的金融大厦敦敦实实伫立,近处行人们骑着自行车或高高挽起裤管拎着鞋子涉水前行。
闪烁转动的霓虹灯鲲鹏歌舞厅五个大字格外醒目,吾何和鲁光好奇。
“我们公司的产业,进去过周末,走吧。”天伊一副主人的样子。
“欢迎,欢迎,天伊,快进来。”周志鹏一袭白色西装,他挥手招呼三人的时候腕表和戒指明明晃晃。
乐队、舞池对于鲁光并不陌生。三人被引导坐到一个正对舞池的卡包,两个服务员依次把小吃、水果拼盘摆上,舞厅里灯光朦胧,紫光灯管让天伊和周总的衣服变得煞白。
“喝点酒,来瓶凯歌香槟。”周总吩咐。
“我们是学生,不喝酒了吧?”鲁光说道。
“12度,这就不是酒。哈哈”周总爽朗,普通话夹杂着粤语。“天伊,你给大家倒上。把酒当歌,才是周末。凌霄花说了,鲁光唱歌好嘢嘢,今天一定要欣赏一下。”
鲁光禁不住怂恿撺掇,乐队伴奏声响起,他把话筒从支架上摘下,对着舞池的舞伴们礼貌的说了声:“非常感谢周总,我给大家唱一首beyond的《喜欢你》,希望大家记住一位优秀的华语歌手,希望在广州的这个周末难忘。”
“嗯,这是对逝者最好的纪念。”天伊对吾何说。
饱含热情的歌声从四壁的音响迸射出,萦绕在舞厅,一对对舞伴在舞池里翩翩起舞。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
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
望向孤单的晚灯
是那伤感的记忆
再次泛起心里无数的思念
以往片刻欢笑仍挂在脸上
这首歌曲今晚更感凄美,歌曲似乎戳到了每个人的泪腺,几对舞伴离了舞池回到座位上竟哽咽起来。
鲲鹏歌舞厅外的几棵枝疏叶大的梧桐树树冠开张,雨水已经停止,但树叶上的积水受到了风的吹拂,掉落到绛紫的桐花上,歌曲的原创黄家驹6月30日在东京不幸罹难,还不到10天,尸骨未寒。
“就让这个小伙子接着唱,唱的好嘢嘢,周总,我们接着点他唱好不好,今晚我包下来了,只唱黄家驹的歌。”一位身体肥胖的中年男子走到周总的卡座,可以看出,他是鲲鹏歌舞厅的常客。
舞厅里所有绚烂的灯光关闭,旋转彩灯停止了摇动,一盏盏表示哀思的蜡烛点起,这是广州鲲鹏歌舞厅7月10日周六的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