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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高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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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虽然是颠簸不平,还是要走万里路;书虽然是苦读不解,还是要读万卷书。读书万卷,行走于山河湖海,自然就会看到不一样的风物。

    吾何新疆的高一。

    班风不好成了吾何各科成绩不佳的理由。不过也是的确如此。

    高一的吾何正在发育,个子猛窜的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同桌唤做巴音巴特尔,第一节课时,这位蒙古族同桌把代数教材已经撕成一条条,卷成一根根莫合烟,抽屉是他的烟草储备库。

    简直让吾何惊掉下巴!

    巴音巴特尔一边熟练地卷着烟,一边抬头向黑板瞟去两眼。

    “哎,这位老师讲的怎么样?”他问吾何,并不等吾何回答,然后狡黠一笑,又埋下头去了。

    正在讲课的代数老师余庆晖来自江苏,一副深度眼镜,着一件从来不换的蓝色中山装,个头不高,任凭课堂上喧闹,他还是自顾自陶醉地讲着,但班级上的多数同学轻蔑地称呼他是“盲流”。

    吾何上课时是专心的,虽然他听不大懂。

    吾何佩服余老师的画图,不需要借助于任何工具。余老师的江苏同乡莫晓光也是一副深度近视眼镜架到鼻梁上,他是教授过吾何小姨泛晓英语课的,油印的卷子印刷之前需要制版。吾何看过小姨保存的英语模拟题试卷,美感十足的印刷体出自于莫老师之手!

    高一也分了快慢班,配的师资倒无迥异。慢班和快班之间似乎没了像初中时的对抗,慢班几乎是清一色的女生,也没有必要较量个输赢,于是慢班男生们丰沛的精力全放到整蛊老师身上了。

    慢班班级的同学所作所为已经不是顽皮,简直是不可理喻:顽皮是班上的同学龚领悟骑了一匹马来上课,不配马鞍,引起上课的同学们不时向窗外张望。不可理喻则是男生们把桌椅板凳劈了掷入熊熊燃烧的火炉。有一次范怀昌不小心惹了龚领悟,结果遭到了龚领悟和死党联合起来的群殴。

    吾何上课离家更近,家里人明白高中关键,不让他再从六号井出发返回,放学了他就可以步行回到母亲的门面——祥瑞服装店。

    几个调皮的男生开始商量,他们的计划就要在冬日里气温最低的一天实施兑现。男生们相约:今天穿上大头鞋和军大衣,而且特别嘱咐值日生不要架炉子生火,可以想见,新疆北疆的教室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窗外天寒,教室内地冻。

    又是江苏余老师的前两节代数课,同学们从来没有见过他穿过棉大衣,还是那件蓝色的中山装,上衣右胸口袋插有一杆钢笔。

    吾何又多了一次佩服和敬仰,余老师两节课坚持讲完,看不出他有一丝对严寒的畏惧和妥协。整蛊的男同学们认输了,他们自己都觉得寒冷,齐声跺着脚,余老师授课投入还是不受任何干扰。话语里仍是地激励着课堂上的同学们要优秀。

    班上最调皮的学生往往能被老师记住,没错,学生们也可以记住他们。

    漂亮的女同学也往往会被男生记住,尤其是才华横溢的漂亮女生们:高一时,快班里标致的女生有二、三个,母亲翻荷的门面刚好临街,透过窗户望到的街道是女生们中学必须经过的通路,漂亮女生出现时,吾何的做法和初中时一样,往窗外望去,眼睛盯着,盯得女生们的背影越来越小,吾何本是躲在屋内的,还害怕女生们看到,这叫偷窥,岂不猥琐,应该是纯真,是一种上天赋予雄性的本能罢了。

    于庆婷、陆雯颖、廖静就是吾何愿意看到的从自家窗前走过的三个女生。去年的夏天于庆婷随母亲走进服装店做裙子,吾何躲在里屋,竟然心跳加速、手心涔涔了。父母亲也从来没教过吾何和弟妹们如何和一位异性相处,未来长大的路上,也只有他们自己探索感悟了。

    操场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周围踩硬的黑色环形足迹便是操场的跑道。

    高一班同学们的体育课很简单,老师王红禄让三十个同学热了热身,然后开始围着操场跑圈,直到他命令停下,有些体力不支的同学第二圈中途就退出了队伍,女生陈年红遥遥领先,一路超过了所有的同学。

    巴音巴特尔听王老师的安排,去拿了一只足球,待同学们气喘吁吁地跑完三圈,班级二十二位男生分成了红黄两队,开始比赛了。八个女生则回教室去了。

    巴音巴特尔最喜欢的体育课,十一人的足球队有他一人足够,盘带,过人,一气呵成,两队的比分迅速扩大,失败的黄队觉得实力悬殊,下半场一开始就没了进攻的积极性,于是比赛不了了之,体育老师王老师早不见了踪影,巴音巴特尔开始了底线传中表演,吾何角球开出,巴音或凌空抽射,或打一个地滚球……守门员无法将皮球挡出……

    回到班级的女同学们正在传递着歌本,谁的流行歌曲手抄的最多,她就是女生群里的“一姐”,就会成为女生们的意见领袖。罗曼婷当属这个称号:港剧《陈真》,《霍东阁》以及依据琼瑶作品拍成的电视连续剧的主题歌她都有用心收录。

    …………

    元旦之前,巴音就已经知道了吾何要离开新疆回内地的消息,班级里爱好画画儿的同学很多,唯独巴音画马传神。他给吾何已经说好邀几位班里的好同学照一张合影的,地点就选在了中学大门口,算做送别吾何的留念。

    十二月三十一号的下午,教室里叽叽喳喳。

    同学们在互赠着明信片,吾何收到了巴音的一张明信片,上面蒙汉双语:

    “吾何,祝振翅高飞,你的未来一定海阔天空。”

    再看巴音的这幅精致黑白小图,他笔下的骏马采用了明暗对比,黑白虚实的处理方法。蒙古族对于马的感情不言而喻,看马的神态,让他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骏马的精神状态。仔细看去,不论马的眼和鼻子,还是耳朵和嘴的细节处理,用笔精到,形象真实。这匹马看上去昂扬、奔放、蓬勃。

    吾何看了好久。

    三年以后,大一的吾何捧出了这张珍藏的明信片,巴音才告诉他那是临摹之作。

    “走吧,大课间,我们去照相吧,宋刚从自家拿的照相机。”巴音喊上了班里其他的几位男同学,还把快班的刘学亮一同通知了。

    “嗯……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最喜欢的元旦礼物。”吾何把明信片夹到语文书内页,随巴音向南面中学正大门走去。

    男孩子们在校园大门口一字排开,马上按下快门即将拍摄的照片里自左向右会依次是:田疆,后来是省队摔跤选手;吾何初三班主任何老师的弟弟何既忘,后来做了俄语翻译,在霍尔果斯口岸忙碌;郑新军,后来参军,军营里努力做到了师长;宋刚,他今天从家里偷出了相机……后来做了警官;最右边就是未来成为画家的巴音巴特尔了,足球和绘画都在行,可是学科成绩一塌糊涂……

    几个男孩子在冷风中苦等,刘学亮还是没有来,照片中没有他成了遗憾。

    …………

    乌鲁木齐的长途汽车站,小姨泛晓领着吾何走出,她的手抓住他紧紧不放,乌鲁木齐的治安是出了名的差,两人临出门前已经被多次叮嘱。泛晓放寒假回到了新疆,多了两个任务:一是把外甥吾何安全送回河北;二是受了父亲的嘱托,她要代表父亲去看看家在吴桥的姑姑。

    两人出远门忌来显然不放心,他和妻子又去打问到了天津人胡叔叔一家也要回老家,于是他们给二人订了和胡叔叔同一个时间出发的火车票,这样有个同路人照顾,他们才放了心。

    大一女生泛晓和吾何的第一站是石河子,出发地六号井和乌鲁木齐相距近五百公里,长途汽车行驶在乌伊公路上,颠簸难行。

    汽车会偶有停下,公路自然成了男女乘客们厕所的分界线。汽车里诈骗的伎俩可口可乐中奖一路上上演着,车辆停下,翻扑克猜对错的团伙开始簇拥过来,总有乘客丢了钱财,叫苦不迭,甚至号啕大哭……上当者有男有女。

    行至傍晚,长途汽车驶入了一个停车场,这个停车场被低矮简陋的平房围成,停车场里停满了车辆,多是伊犁的牌照。

    “快下车,车里不要留自己的行李,丢了不负责呀。”司机朝轿仓里的乘客们喊话。

    “明天早上九点出发,准时上不了车,不管!”司机提高了音量。

    透过车窗玻璃,吾何可以看到一位妇女笑盈盈地跑过来。

    “徐师傅,一路辛苦了,我给你准备了炖羊肉,喝点伊犁特,好好歇歇。”妇女热情加倍。

    “吃饭的,到这家,姐妹饭庄,他们家的饭量大味道好!”司机朝着陆续下车的乘客们嘶喊。

    “来我家呀,来我家呀,拌面,炒面,汤饭,抓饭……都有呀,过来呀,过来呀,这边走!”妇女径直走向人群,开始帮他们拖拽行李。

    泛晓拉着吾何却走向了车头对面的奶茶店,她们临行前带了几个馕,喝碗奶茶热热身子是泛晓的计划。

    她们背着行李,经过了几个粉红灯光透出的小屋,门口几个浓妆艳抹穿着裘皮长筒靴的女子正在小屋门口搭讪着驻足的男子,于是泛晓拉着吾何走的更快。

    馕被掰成小块儿泡入茶碗,奶茶量足,泛晓倒了半碗给了外甥,狭窄的奶茶店容不下四五个人,另外一条长桌交谈着,吾何听不懂他们的语言。破旧的收音机里播放的是哈萨克语歌曲,吾何觉得曲调悠扬好听,但是和八十九团在卿奶奶家时听到的苏州评弹一样,听不懂!

    吾何和泛晓离开了那家奶茶店。

    突然看到对面的平房小门推开,走出了一位浑身油腻货车司机模样的中年男子,背后跟着他的是一团白气涌出。

    他把牙刷从嘴里抽出,漱了漱口,把牙缸里的水泼洒掉,泼出的脏水就扬撒到了她们二人的脚下,那人并没有道歉,慌忙回屋子里去,关上了房门。

    ………………

    语言是这么奇妙的东西,不懂就难以沟通。小贩们用蹩脚滑稽的汉语招呼着南来北往的行人。

    乌鲁木齐的碾子沟长途汽车站熙熙攘攘,这里当然要比八十九团的集市热闹得多。商品琳琅满目,让吾何应接不暇。

    经晾晒干的雪莲花和一些不知名的药材已失去了本色,干辣椒、石榴,大枣、枸杞和瓜瓤是红色。让人吃惊,冬天居然有西瓜。切糕、民族小刀和艾特莱斯则是五颜六色……

    诱人!

    这家饭店门口的大锅里新疆抓饭黄灿灿的,大米一粒粒晶莹,羊腿和块儿肉覆盖着。那家餐厅的门口缸缸肉的香味儿袭来,缸盖儿在上面跳跃着。

    再往前走,二人的右侧羊肉串儿呲呲冒着烟,散发出不可抗拒的香味儿,摊主正在烤炉上方撒着孜然,吾何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正想问问烤肉的巴郎子,却被小姨拦住。

    “不要买,不要给陌生人搭话。”泛晓给吾何耳语。

    吾何只有遵从。

    今晚的火车是八点准时出发,吾何和小姨并没有在碾子沟做停留,她们和胡叔叔一家人挤上了去火车站的公共汽车。

    说好不容易挤上去,是因为他们都带了累赘沉重的行李。胡叔叔回天津,同行的是妻子锦娥,儿子胡谂和他的未婚妻子小琴,还有胡叔叔的二儿子胡磊,一大家子。

    通向火车站的公共汽车里,不是一段很长的路,仅有四站。

    “妈的,我的钱呢,我的钱呢?抓小偷!”胡叔叔家的儿子胡谂正抓着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孩子。

    那孩子并不惊慌。先是不承认,后面看胡谂不依不饶,阵势不小,便送还了钱夹。

    “给你,滚!”公共汽车这时到了站台,孩子跳下了汽车,嚣张地骂了一句。

    胡谂不能忍住,怎肯罢休,要跳下汽车追去,被父亲拽住了。

    公共汽车里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影响司机的驾驶。

    乌鲁木齐四个字呈现在眼前,火车站到了。

    吾何听到消息灵通的乘客说火车还在西站检修保养,或是加水,离晚上八点还有四个小时。

    胡家人邀请泛晓去找家饭店一起就餐,泛晓拒绝了。胡磊也说不饿,于是胡叔叔交代了儿子一定陪好两位学生。

    泛晓本是想直接进入火车站候车室的,胡磊建议说时间尚早,来乌鲁木齐一趟不容易,不妨转转,泛晓也拗不过吾何的请求,他想吃在碾子沟没有吃上的羊肉串。其实胡磊是想买一两把新疆刀具的。

    火车站对面的农贸市场内,这里的热闹程度更是超过碾子沟。

    “来呀,小红,羊肉串,羊肉串,不香不要钱,不香不要钱!”摊贩招呼着,边低头用小木板忽闪着炉火。

    “……,”泛晓伸出一根手指,她的意思是只买一串。

    “十个?”小贩声音上扬和面前的这位大一女学生确认。

    “不,不是……,一个。”泛晓变得神情紧张,吞吞吐吐地应道。

    “一个?就要一个?不卖!”对方悻悻道。

    泛晓也觉得有些理亏,于是扭头离开,跟着胡磊到了不远处的一家刀具摊位。

    摊位的主人是坐在轮椅上的一个残疾人,靠在轮椅上的一双拐杖也可以支撑他站起。轮椅旁边是一对抽着莫合烟的男青年,似乎是摊主的朋友。吾何熟悉这个味道,他的同学巴音对这种手工纸烟爱不释手。

    “这把多少钱?”胡磊问,其中一位男青年摊位上取下了三把新疆小刀。

    反复对比后,胡磊希望在另一个摊位上看看。

    “算了,我不要了。”胡磊给摊主说。

    “不要了?”摊主一下子暴怒,“你把我当傻子耍嘛,耽误我这么长时间,你不要,早说嘛!”

    “…………”,胡磊一时无语。“我就是不想要了。”

    男青年突然一脚飞踹过来,落在胡磊腰间,胡磊一个踉跄,倒向轮椅。摊主凶恶,抄起拐杖抡过去,狠狠打到胡磊身上。

    胡磊并不敢还手,吾何怔怔地站在那里,他想上前还击,泛晓拉住了他。

    泛晓看到胡磊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湿泥,赶快拉住他离开摊位,吾何在后面紧紧跟着,泛晓的脸上挂着惊慌。

    “吾何,我们那里也不去了,我们赶快进候车室,这里太吓人了!”他们走上火车站大门前的台阶。

    胡谂得知了弟弟受了欺侮,就想去报复。这次又被父亲拦住,“我们出门在外的,再不要生事儿了。”

    “乌鲁木齐真乱,我要是知道,就不回这个家了。”母亲锦娥抱怨。“你把说的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一忍吧,我的儿。”

    胡谂一到乌鲁木齐,这个城市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公共汽车上钱包被偷,幸亏发现及时,财物没有什么损失。现在弟弟又遭殴打,他真的气不过。

    胡家人在八十九团做的是贩鱼卖鱼的生意,平时经营里也会经常给客人们缺斤少两,没有诚信,但是客人们考虑到老胡家的两个儿子,每次的老胡和客人们的冲突都会以吃了亏客人们的忍气吞声结束收场。

    …………

    “发往北京的火车z706就要开始检票了,发往北京的火车z706就要开始检票了!”候车室的喇叭开始循环播放。

    每次播放,侯车里的人群就会发出一阵骚动。

    “别去上厕所了,火车马上就要开了。”邻座的一位妇女手上套着蛇皮袋子的提手,她站在长椅边,大包小包“坐”在了她身后。她焦急地叮嘱自己的丈夫:“你要去,就赶快跑着去!”

    丈夫听了她的话,原地没动,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吾何和泛晓。

    吾何和小姨带的行李也不少,主要是冬夏要穿的换季衣服,沉重累赘。母亲翻荷给他们塞上了厚厚的棉服,说火车过乌鞘岭时非常冷的,而且说她自己进疆时经历过,又补充说——俗话说得好“饱带干粮,热带衣裳。”

    出疆回内地的旅客们真不少,开始向检票口缓缓移动的队伍围着候车室的长椅转了四个弯儿。

    可以看到很多肩挑背负行李的人已经是大汗淋漓了,他们解开了领口降温,又不时把行李拿起又放下。

    长凳上,方便面等速食的空塑料袋和地上散乱的垃圾显得比人群从容,东一处西一堆瘫“坐”着。

    明显的可以看到队伍前面的人群攒动,在检票口女检票员跟前簇拥。

    “排好队,排好队,自觉点儿,讲点儿礼貌,不要插队!”检票员重复着这番话,手中的检票剪用得麻利。

    被人群推到检票口的胡谂早已经是大汗淋漓,他拿的行李最多,吾何和泛晓被挤到了队伍边上,人群里可以听到妇女和婴儿的啼哭声。

    检票口外的站台上,一个个乘客飞奔,有些旅客上错了车厢被列车员拒绝,理论无果,担心火车启动飞奔逆行又和其他乘客撞到了一起。

    也有一些机智的小伙先只身上了车厢,招呼同伴把行李从窗口递进,看列车员不注意,索性将同伴从窗口拉了进去……

    站台上的旅客的奔跑,一是担心火车启动,二是想要抢到自己行李安放的位置。

    绿皮火车缓缓驶出乌鲁木齐,到终点站首都北京需要三天四夜。

    胡谂并没有坐在座位上,他和邻座的乘客一上车就开始指责对骂,冲突来自于争抢行李架。胡谂的脾气发作其实完全来自于乌鲁木齐经历的不愉快和他的血气方刚。

    这次的争吵他的母亲也加入进来,直到乘务长和乘警过来,这起嘴仗才偃旗息鼓。

    车厢里终于安静下来,胡磊静静地看着窗外,燕尔窝,乌拉泊,达坂城的景色向后移去。

    女孩小琴依偎在胡谂肩膀,她把大拇指指尖触碰到自己的下手臂,这个手指柔韧的游戏总能让胡谂赞叹,现在的作用是安慰他烦躁的心情。

    泛晓拿了一本财经专业书在安心的阅读,吾何望着窗外的荒凉戈壁,开始眼睛打架,睡着了。

    “检票了,检票了,别睡了。都把票准备好。”三位女列车员走过来,从帽子可以看出,走在最前面的是乘务长。

    “哦,学生票,你们的学生证拿出来。”列车员站在吾何身旁。

    泛晓抬头看了看行李架,示意吾何把放在行李里的学生证拿出。

    列车员的另一侧,胡谂的母亲锦娥。

    她慌乱地从口袋里找寻车票,没有,又急忙站起身来,浑身摸起来,可不小心打翻了她刚刚从茶炉间接回的开水,一下子泼到了长椅下熟睡的孩子身上,

    碰巧!

    孩子的父亲正是胡谂刚才为行李架和他差点出手的旅客。

    风云又起,刚才车厢的平静被现在的双方的辱骂声代替。

    “你也太狠了吧,开水呀,一个女的,这么恶毒!”孩子的父亲一腔怒火。

    “已经给你说了,不是故意的,刚才看了,不是没有大碍吗?”锦娥的言辞中没有让步和道歉。

    这是双方对攻的高潮部分。

    这时小草湖的风几乎把火车吹的歪斜,火车只好弯曲调整身形,蜿蜒着继续在吐鄯托盆地里前行。

    火车左侧是夜色笼罩的葡萄沟,右侧则是火焰山了,这只是从对面做生意的两个乘客的交流中得知,根本看它们不见,吾何想:自己第一次来新疆时这段路一定是睡觉错过的,不然怎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晚饭时分,两个生意人并没有等列车员推过来的盒饭,他们起身直接去了餐厅车厢。吾何也注意到二个叔叔随身就没有带行李。如果说有,就是他们手上拎着的精致小皮包了。

    胡叔叔和两个儿子在邻座已经拆分了一只烤鸡,榨菜,啤酒,花生米摊开在小桌上,小琴和未来的婆婆吃着鸡翅和鸡爪,近在咫尺的旅客们禁不住垂涎三尺,只有羡慕,胡家一家人自顾自地吃,并没有要给谁让出一份儿的意思。

    泛晓起了身,从座位底下掏出两包方便面,到茶炉间去了,吾何不知怎的刚才吸了凉气,一直肚子疼,可到厕所去了几趟,门上还是显示红色的“有人”。

    入夜。

    火车碾过铁轨的声音格外清晰,有时候又会是闷响,那是这条绿色长龙正在钻过隧道。有人把车窗赶快落下,飘进的黑烟刺鼻呛人。

    车窗外的绵延远山躺在河西走廊里,星星峡的烈士们的遗骨也躺在戈壁的沙砾下。

    车窗内吾何躺在了长椅下,这样可以给小姨让出一个二人座位的空间,泛晓也就可背靠车厢内壁把腿伸直了。买站票的旅客见机过来礼貌的恳请,希望坐上长椅的一角儿,泛晓勉强的答应了。这位旅客的“就坐一会儿”变成了歪斜着身子到了天亮。

    吾何睁开眼时,已经到了武威。

    窗外传来女播音员的声音,甘肃方言,听不懂,就和吾何听到秦腔时的感觉一样。吾何在六号井土房摆弄自家的收音机时侯,调台还会听到刀郎木卡姆,只感觉高亢激昂,但是很难懂歌词在表达什么。

    绿皮火车下,是举着果篮的十几个当地大妈和男子,他们可以用竹竿把果篮升送到车窗,和有需要的旅客完成交易。购物的乘客接到果篮,把果子放到火车内的小桌上,把一元钱放置空篮中递下就好。

    两个生意人买了一个果篮,热情的递给对面的吾何和泛晓,埋怨着一个果篮没有几个果子,看到果篮的底部凸起,他们骂了一句“刁民!”

    两个生意人是从嘉峪关上的车,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时也曾埋怨没有买上卧铺。吾何才知道,有钱人是可以睡着觉一路回家的。

    “谢谢,我不吃!”吾何其实是想吃这只诱惑人的红彤彤的苹果的。但是他的父亲给他教育的是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食物,有可能有令人昏迷的毒药。

    生意人遂拿出一把英吉沙小刀,切开几瓣,拿了两瓣儿送给了对面的两位学生。

    “出门吗,首先要吃好喝好,不要客气!”

    二人不好拒绝,拿在了手上。那是难忘的味觉记忆,甘肃的苹果虽然不大,却让吾何至今难以忘怀。

    “你他妈的,给我钱!”火车下传上来愤怒的村民小贩的声音,那是一位肤色黝黑穿着黑色薄棉袄的甘肃男青年,棉衣的棉絮外露,花花点点。

    原来是胡谂拿了别人的果篮,却不给人家钱,看村民骂得厉害,又拿竹竿敲打车窗,边讪笑着跑进了另一个车厢去了。

    “嗖”的一声,小贩的石头掷出,打到了火车车窗上,佩服车窗玻璃的坚固,它强撑着来自男青年的攻击。

    “快关死窗户!”生意人起身。

    顷刻,车窗外飞石入雨。让旅客们恐惧。

    车厢内的旅客们没有遭殃,得益于生意人的预见。

    胡谂回到了车厢,坐在小琴的旁边,他默默无语,把女孩子的右手放到自己的手掌上摩挲,母亲锦娥埋怨他刚才的唐突。

    胡谂表情冷静。

    火车离开了武威。

    一路上,火车里,吾何并没有感觉到冷,反而是车厢里燥热,吾何的皮鞋差点被窗下的暖气烧焦。

    没有感觉到冷,吾何也就不会知道火车何时经过了母亲翻荷口中的乌鞘岭。母亲曾说,那里冷极了。

    武威东行,兰州驶向郑州,火车就要往北去了。

    两个生意人要在郑州下车,这也是更多旅客转车的地方。他们奔赴东南西北,到自己心念的目的地去。

    吾何和他们说再见。胡家人一行也走出车厢,说是要到小琴家,胡叔叔一家是要去见亲家,两家人见面待商议的是男婚女嫁的大事儿。

    “你们也快到了,坚持一下,就是石家庄了!”锦娥说了一句,就一家人消失在站台的客流中了。吾何和小姨还没有来得及给胡家人说再见。

    郑州是一个大站,郑州站早在清光绪三十年就已经建成,那是1904年的事了,吾何离开郑州后的1988年这里再次进行了改扩建工程。塞外驶来的火车一路疲惫,在这里需要仔细检修,添水,搬运邮包和处理垃圾,在站台足足停留了三十分钟。

    吾何兴奋起来,他心心念念离开五年的故乡就在不远的北方,真的离他越来越近了。不过这种兴奋的心情要暂时压抑一下,泛晓要带他去吴桥而不是保定南面的蠡县,那是一个冀东的小县城,泛晓的姑姑就在那里。

    泛晓趁着寒假开学尚早,要去看看姑姑,这是父亲稳步交代的任务。另外,也希望安排吾何能在吴桥选择一所中学读。

    ………………

    吴桥的牛家人提前不知道泛晓的到来,除了问这问那,就是热情了。姑姑育有三子,两女一男。

    “我遇到的今年最高兴的事儿就是你们来看我了,去年遇到的都是糟心事儿呀。”姑姑牛稳居说道。“姑姑真高兴,你是大学生了,你爹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有出息!”

    “姑姑,俺爹说了,他们原先本来要打算来看你的,我姐到了老家,把他们接到新疆去了,就没来成吴桥。”泛晓解释说。

    “你爹出生在吴桥,家里穷苦,到蠡县去做生意,你爷爷就带着他,爷爷说当时他才五岁,到了异地他乡就得了一场大病,是花岗的大善人陈文朴看我们可怜,就让你爹住在人家陈家,出钱出力,找了医生…………,陈家是我们家的贵人呀。”姑姑说得这一段吾何未曾听过,他听得仔细。

    “说起这个贵人陈文朴,人家是佛道门,而且修行的道行很深,他的弟子也很多,你爹病好了之后,人家主动提出,收了你爹做了义子。陈师傅说呀,我哥有佛缘!”姑姑表情变得神秘,声音压的很低。

    “你看,我光说咱们牛家的事儿了,把这个外甥都忘了,新疆的孩子个子高呀,你爹你娘都好吧?”姑姑招呼着吾何。

    “姑,我还正要给你商量个事儿呢,这次吾何到内地准备上高中,看在吴桥找个学校。”泛晓说。

    “问问你姐夫,他在税务局工作,认识人多。”姑姑接到。

    姑姑说到的姐夫是她长女凤霞的爱人。姑姑的长女凤霞是个性格开朗极了的女子,她的家在火车道南边,等会儿泛晓稍作休息就会到那边去住,过了一个桥洞不远就到了。

    三人谈话时房间里还有一位老者,他是姑姑的丈夫,但不是原配。他忙活着给泛晓二人倒茶,热饭。即便是没有任何言语,也能让人感觉到他的热情和体贴。

    饭桌上,姑姑和侄女泛晓的谈话继续着。正这时门外响动。

    “妈,我回来了。”一声清脆的女孩儿的呼喊从院子里传来。

    一位和吾何年龄相仿的女孩推门进来。

    吾何看过去,女孩学生模样,一绺刘海贴在额头,一头秀发扎起,一双眼睛忽闪,一张脸庞白皙,一张樱桃小口殷红……

    一个提箱放下,看屋里来了这么多人,一时语塞。

    “凤云,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姐泛晓。这个吾何,……应该叫你姨。”姑姑指着新来的亲戚说道。

    “小姨好!”吾何跟的很快。

    一片红晕飞上凤云脸颊,她自己是家里的小女,没想到倒有人喊她“小姨”了。她听到吾何的称唤,顿时羞涩起来。

    “妈,我下学期到医院实习,要去沧州。”凤云说。“等会儿晚上的火车,明天到医院报到。”

    姑姑的幼女凤云在山东第一医科大学就读。平日里常听母亲说起蠡县的大伯稳步一家,现在没想到姐姐泛晓读书也在济南,一下子共同的话题多了起来。

    “我明天领你们转转,去看杂技,周末我们去爬泰山!”凤云坐到餐桌旁,发出了邀请。

    “你还不知道姐姐他们来吴桥干什么呢,谁像你这么清闲。吾何上学的事情得先解决。”姑姑打断了女儿的建议。“他要读高一。”

    “去吴桥一中呀,我的母校。”凤云说。“不过得有个入学测试,看成绩学校才决定收不收。”凤云改了话题。

    吾何听到,心里不免忐忑。

    “吾何应该没问题的,成绩好,那个学校不抢着要。”凤云并不了解吾何,也并不知道在新疆吾何读的高中有多么糟糕。

    老人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筷,吾何见状也赶快帮忙。

    “孩子,不用,你们坐车辛苦”,姑姑说“你来,泛晓,到里屋来,我给你说点儿悄悄话。”姑姑拉着侄女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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