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六连
连队是兵团基本组织单元,连队职工是基干民兵的主要来源,连队是兵团大农业的主力军,连队是维护稳定的坚固阵地,连队是推进兵地融合发展的重要载体。毋庸置疑,连队兴则兵团兴,连队强则兵团强。
父亲忌来虽然是连队的一份子,但是因为看护机井他们一家人并没有在连队居住。六号井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种子和柴油机的燃料及更多的生产资料都要从连队拉运过来。忌来深知,他必须要服从于连队发出的权威的声音,忌来所有承包的土地都需要连队办公室盖章后才能支撑文件的有效性,但有时也会有例外。
吾何和弟妹每天奔赴的小学在六连连队,或者叫连部。
昨晚虽然睡的晚,但是周一六号井土屋的三个孩子都是在八点钟准时起床了。
周一到周六,十点钟是第一节课的开始,下午两点上午的课才结束,三个孩子和邻居羊圈其他的孩子们一样,必须九点半就要进入教室参加早读,这是规定,早读前同学们还要合唱一首歌。
老苏做了早饭先安顿好孩子,接着目送妻子离开家。这是每一个兵团战士家庭冬日早晨都要做的必修课。
天气转冷,冬季到来,孩子们都会带上午饭,老苏的儿女们中午会在教室里加热简单吃完接着开始下午的课程。今天孩子们还要带一捆干树枝到校,这是必须要做的。
若是夏天中午放学了,孩子们就会一路小跑跑回家,午餐在家里完成,下午再回到学校。不要指望大人接送孩子们到学校,五公里的来回需要每个孩子自己步行折返完成。夏天还好说,而冬天对于孩子们到六连小学这段路来说就是一种锻炼和严峻的考验了。
上学的队伍向连队挺进,上中学的几位大哥哥大姐姐骑着自行车或步行到团部去了,连队是没有设中学部的,只有小学。要进入中学的初中高中,需要在团部的中学考场参加升学选拔考试。
初冬的清晨,吾何带领着弟弟和妹妹出发了,房后邻居老马伯伯的三女儿马艳梅早走在了前面,她起得总是那么早,手里还捧着一本书默念着,马艳梅和吾何一个年级一个班,六连小学的四年级也只有一个班,马艳梅是这个班的班长。四年级农村长大的吾何成绩不佳,是不愿意接近优秀学生的。妈妈多次叮嘱吾何一定要向马艳梅多学习,学习她的用功、安静,凡事让着弟弟和会帮家里操持家务,但是吾何做了努力还是没有达到家里人的期望。
妹妹新萝则是爸爸妈妈经常赞美的,正在读小学一年级,每次考试都是满分,学期学年结束都有奖状带回家。渐渐的,吾何和弟弟君稀不觉得自惭形秽起来,他们只有随波逐流,消极应对。
吾何是不愿意给班长马艳梅搭话的,就是因为她的优秀。见到马艳梅在前面走,步伐加快本可以超过马艳梅的他,故意放慢脚步,尾随在她后面好不容易熬到了六连小学。小学的正门在校园东侧,他们从西面过来,就可以从便捷的侧门西门进入小学校园了。
吾何四年级从河北农村转学到新疆,插班到了四年级,学习基础薄弱的他压根就跟不上教学进度,六连小学的大部分老师由上海的知识青年担纲,和河北农村的小学相比,后者在教学水平上更胜一筹,在吾何眼里:河北小学的老师们只知道体罚学生,有一次村里面来了卖艺的戏班,吾何和几个男同学看的入迷,把上学的事儿忘得九霄云外,后面迟迟去了学校,结果可想而知。
六连小学四年级班级胖胖的数学陆老师来自上海,她讲得流畅极富感染力,尽管看到陆老师的焦急的表情,吾何还是听得一头雾水。
语文崔老师来自于湖北,身型瘦小,但是普通话标准,声音洪亮。她一头整齐的短发,严厉无比,喜欢语文的吾何课堂上也是战战兢兢。崔老师的一对双胞胎儿子也在这个班上,崔老师一样直呼他们的全名提问,回答卡壳的时候,训斥自然一点儿都不会少。
在河北的农村小学里是没有体育课和音乐课的,校园里面也没有嘹亮的大喇叭,更别说听到台湾的流行歌曲《外婆的澎湖湾》了。每次早读前,班级的文艺组长都会带头齐唱一首歌曲,吾何插班新来时根本跟不上节拍,开始只有跟着哼哼唧唧附和,后来也渐渐熟悉了多首。
吾何初来六连小学的时候是一口河北农村的家乡方言,老师提问他回答问题时很多班级同学都嘲笑他,“说的是撒呀?”(新疆话带个“撒”字),甚至班级的同学还找茬欺负他:同学海军长得孔武有力,主动提出要和吾何摔上一跤,有一次还没等吾何说什么,就冲上来揪住吾何的肩头,要以快制慢,右脚伸到吾何的左脚后,想着把吾何放倒在地。吾何虽然学业没有悟性,但受到别人无端挑衅,心里倔强是不服输的。上一次海军和吾何交手,他也觉得遇到了劲敌。吾何尽量稳住重心,不让“彪形大汉”海军占上风,围观的同学们在旁边开始起哄,吾何三年级的弟弟君稀也冲了过来,看个究竟,只有观战,并不敢上来帮忙。吾何和海军相持着,扭作一团,最后二人同时倒下。当时上课铃响起,大课间结束了,那次没有输赢的结果让学校的同学们没人再挑衅吾何,要知道,即便是五年级的同学也没有一个敢惹海军的,海军的身形看上去就像一个高中生。
吾何经历的四年级、五年级作业少得可怜,每学期只有一个期末考试的安排,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了,不用班主任考试时间通知,昨日天气骤降的信号告诉吾何他离期末考试和寒假已经越来越近了。
吾何和班长马艳丽先后进了班级,今天的教室格外寒冷,教室里的炉火听不到往日的轰隆隆燃烧的声音。每日生火都是提前安排好值日生的,每学年的上学期同学们都要求带两捆干树枝到学校。今天值日生显然不给力,没有提前把炉火点燃。
“下雪了,下雪了。”课堂上一阵骚动,不知道后排的哪位同学喊道。
正在认真书写板书的邱老师扭过头来,右手扶了扶眼镜,看了看窗外的大雪飘扬,又继续在黑板上抄写着数学公式。邱老师来到新疆已经五年了,他以前看惯了熟悉的黄浦江,外滩,南京路。“他第一次看到新疆的雪景时是否和我一样禁不住赞叹称奇呢?”,数学课上的吾何也走了神。
“这样,你们出去活动一下吧,二十分钟,等一会儿回来继续上课。”性格极好的邱老师没有嗔怪是那一位调皮的同学干扰了上课,现在反而让同学们到教室外去撒个野。同学们发出一阵欢呼,纷纷冲出教室。
校园操场上居然已经有了一个硕大的雪球,冀中平原来的农村娃吾何看到雪球越滚越大感觉格外惊奇,陈峰是滚出雪球的同班同学,他个子虽高,平日里对海军显得总是怯懦,往日里海军挑衅,陈峰总是提早妥协,吾何认为他没有一点大丈夫男子汉的勇敢。
雪人的脑袋是陈峰滚出的雪球做成,同学们围着雪人追逐打着雪仗。五年级的同学们也成就了一个雪娃娃作品,干辣椒就是它的鼻子,右手擎着一把破扫帚。
二十分钟很快过去,操场的欢腾被带到教室,同学们兴致未消,凶悍的海军把一枚捏紧的雪球狠狠地投向黑板,雪渣四溅,半个雪球粘在黑板上,雪水慢慢融化流下,流入邱老师书写的板书。同学们无不惊讶,不敢叫好。
下午已经是放学的时间,大雪似乎没有停的意思,在凛冽的北风下愈加猛烈了,妹妹新萝过来找吾何,又叫上三年级的二哥君稀,他们要向西沿着来时的小路,回到六号井。
“ 你他妈的。”君稀大骂一声。
原来是同班同学马石鳞追了上来,把一个雪团塞进了君稀的脖子。邻居家孩子马石鳞也是要回羊圈,他和吾何兄妹三人同路。
“你干什么呀?”吾何正要说什么,后面跟上来的马艳梅斥责弟弟的不是,小弟弟斜晖跟在姐姐的身后。
君稀低下头去,努力要抖落干净脖子里的雪,石鳞哈哈大笑着跑到前面去了,看到一个深深的雪窝,就做了一个急停,身子前倾躺倒进去了。
孩子们回家的路非常艰难,四周望去,散养在田野的马群和牛群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一头头一匹匹都变成了白色蜡像,伫立在田野上。渠道的田梗是回家的小路,孩子们再小心都会不时的摔倒,又爬起来努力前行。
“哥,我的鞋子里面灌进去雪了,好冷。”妹妹新萝给哥哥哭着说。
“坚持一下,马上到家了,”君稀说。“我也好冻。”吾何扶着妹妹,他试着解开妹妹的鞋带,努力的尝试几次,并没有成功,鞋带已经打成了结冻成一团。吾何抬头望了望远处,知道回家的路还没有走到一半。
孩子们夏天在渠道的这段土埂上行走时要比现在轻松得多:田埂的两边种的有苜蓿,包谷,当然棉花是各种农作物的主角,渠道两侧的棉田里捕虫袋用木架撑起,里面可以看到已经死去的害虫漂浮了一层,有些还在挣扎。苜蓿地里精致的紫色小花,蜜蜂飞舞在上面落下,一会儿飞起又奔向下一朵。走下田埂,斜插就可以抄近路走到土路上,这时候回到六号井也就不远了。苜蓿地里本没有路,是孩子们踏出来了的。为此苜蓿地的看护人几次截住孩子们的去路,他警告孩子们再不要这样走,但是孩子们哪里听得进去。于是,苜蓿地的主人就气愤地经常往苜蓿地里频频浇水试图拦阻顽皮的孩子们。
弟弟君稀喜欢黑窝子的野蜂,他可以轻松的找到野蜂的蜂窝,把蜂巢取下来,吸食里面的蜜,有时也会肿着额头和嘴唇回来,老苏见状总会把调皮贪吃的儿子一顿臭骂。君稀又爱苞谷地,夏日里经过苞谷地时,孩子们感觉到一阵阵热浪袭来,君稀喜欢甜丝丝的玉米秸秆,孩子们把这叫做“甜杆”。嫩苞米也是弟弟的最爱,急切地撕下玉米的外衣,拔掉玉米顶部的胡子,藏在青纱帐深处生吃起来
当下秋收的季节早已经过去,孩子们回家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田埂上被大雪覆盖,茫茫的原野上需要孩子们用棉鞋蹚开一条路才能通过。孩子们看不到落日的夕阳,只看到纷纷扬扬的漫天大雪。偶有一两个骑马的放牧人从孩子们的身边飞驰而去,骑手们是要把自家的马匹家畜哄赶回家。
新萝一直在哭,她的双脚已经冻僵。
“好妹妹,不要哭,不要哭吗。”吾何不敢背起妹妹走,担心她的双脚吊在空中会有冻伤的危险。
吾何三人好不容易回到了土屋的院子,马艳丽和两个弟弟也回到了羊圈。
一进屋,见到父亲,新萝“哇”地一声就哭了。父亲从正在外屋搓玉米粒,他赶快玉米堆旁站起,把女儿抱进里屋,呼唤吾何帮他赶快拿一个板凳来,新萝的双脚被父亲架到火炉的上面,新萝棉鞋鞋底上的积雪迅速地掉落下来,掉落在炉盖上,滋滋作响,化作了水汽。
鞋带解开了,脱下毛袜,露出了新萝红彤彤的小脚丫,抖落雪片,新萝被父亲放进了被窝,她展开了笑容,老苏却皱着眉。
“爸爸,我的脚很痒。”妹妹过了不一会儿又哭起来。
“脚冻伤了就会感觉痒的,爸爸给你用盐水或醋水泡泡脚就好了,坚强,不要哭。”老苏往屋外走去,那个年代忌来的家里是没有备冻疮膏的。
“我给你暖一下吧,妹妹,”君稀掀开被子想要把妹妹的双脚放到自己怀里。
“啊,疼,疼不要!”新萝哭喊着。
“我上午就让邻居给你妈妈捎话儿了,下大雪,不要回家了,这个天,自行车根本骑不成。”父亲端着一盆盐水走了进来。
“明天你们还是要上学,新萝,别哭了,不用过一晚上,一会儿就没事了。”老苏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六号井的早晨被叽叽喳喳的麻雀唤醒,它们从树梢落下,在院子里围着鸡群抢食吃。三个孩子昨天被雪水浸湿的棉鞋在火墙上已经烘干,父亲已经帮他们在棉鞋里塞入了三双崭新的毛鞋垫。棉鞋的旁边睡着一只打盹的毛色纯黑的猫咪,新萝管叫她多米。
说起这只多米,本是一只不知从哪里窜来的野猫,经常在库房逮老鼠,新萝对它特别好,经常喂食给它,日久生情,野猫被豢养熟了便成了家猫。有时候,全家人回来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多米就会从家里飞奔出来,喵喵喵地叫着,迎接他们的主人回家。老苏一家人都好喜欢多米。
原先老苏家也是养着一只肥硕的花猫的,弟弟君稀和它最亲,每次睡觉的时候,君稀就会把花猫偷偷放进被窝同睡。一天早晨,君稀起床,叠被子的时候,呼唤床上的花猫,已经躺直,一遍又一遍呼唤都没有了反应,原来昨晚花猫被酣睡的弟弟给压死了。君稀把它伤心地抱起,过了木桥,埋在了土屋西侧的水井旁。
关于猫咪的另一个故事发生在土屋的秋天,君稀曾亲眼目睹一只野猫蹊跷的死亡,临死前在电线杆上保持着嗅电线的动作。这是一只爬上电线杆的野猫,嘴巴接触到了火线,后爪蹬在零线上,电线都是裸线,这只可怜的猫当然必死无疑了。父亲给孩子们解释说。那只猫造成了短路,前一晚六号井的土屋里漆黑一片。
君稀仰望着电线杆上野猫难看的死相,父亲赶快找一根干燥的长木竿把野猫捅下,担心尸体腐烂臭味四散,埋了,于是机房处多了两具野猫的尸体。
拉进院子的电线上还挂着冰凌,没有融化。月亮还挂在空中,乌鸦在空中盘旋,落在不远处的柳树枝头,它们的冬天也很难熬。
天已经放晴,微风清冽,呼出的哈气瞬间变成了白气。土屋的院子已经被早起的老苏打扫干净,忙碌的他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冷,孩子们没有起床前他用一张破凳子做推雪铲,推出了一条两百米的小路,这样孩子们就可以轻松的出发上学去了。之后,安顿好,忌来也会到连队去签署明年的土地承包合同。
“中午你们就不要回家了,今天也不要带饭了,放学了到你舅舅家吃午饭吧。”孩子们临出门父亲叮嘱道。“等会儿你姨父亲过来,我和他一起到团部买些年货。”
父亲说的舅舅叫蓝博,和老苏都是一个村子的。按老家排的辈分,老苏的孩子们称呼蓝博舅舅。蓝博没上完学就参军当兵来到了新疆,转业了没有回河北,经老苏妻子介绍,就在八十九团六连工作了。在六连他开的是链轨拖拉机,驾驶技术是在军营里学到的。这位舅舅象棋下得好,和弟弟下棋往往是让他两个车,君稀也赢不下舅舅。另外,舅舅看着精瘦,但是力气特别大,扳手腕,吾何和君稀到了高中的时候,两个手都用上也不是他的对手。
上午,最后一堂课是数学课。
“下周开始复习,期末考试完接着就放寒假了。大家好好准备。”邱老师告诉孩子们。吾何听到这话不免忐忑起来。他知道期末考试之后,他又要面对父亲那张严峻的脸了。渐渐临近的新年也认为也没有什么好心情过。
中午放学,吾何再次见到了这个舅舅,吾何第一次见到舅舅是他回花岗农村探亲,当时他还小,印象已经模糊。
吾何没有被接回到新疆时,外婆就多次提起过这个舅舅。外婆和蓝博舅舅的母亲艳姝关系很好,两家就隔了一堵院墙。蓝博舅的母亲会经常做饭时呼喊吾何外婆的名字:溪边娘,溪边娘!这时候多半是要借几头蒜或者一绺葱了。
蓝博参军后,也只有一次回家,那时带着刚领结婚证的妻子雪蔷回家办婚事。那一年,小吾何感觉舅妈对他特别好,还给他糖果,讲新疆的故事。舅妈穿的很得体,身量微胖,烫着发,农村的姑娘们是没有这么洋气打扮的,舅妈说的也是普通话,委婉动听。
“天气冷,我给你们做的新疆揪片子。”在舅舅的房子里,舅妈热情对吾何三个孩子说。“给你爸爸说过,不要给你们带饭,放学了就过来,可是你们就是不听。”
揪片子那么的可口,孩子们贪婪地吃着。盛到碗里的胡萝卜、土豆、青菜、西红柿、干辣椒皮、羊肉一丝都不剩。餐桌上,几个孩子已经各吃了好几碗。吾何和弟弟本来想再添一碗,但是看看锅里的饭已经不多,就礼貌的说吃饱了,放下了碗筷。
“揪片子的灵魂是羊肉和西红柿。”舅妈的父亲雪老汉在旁边赞美。“我再加一碗。”
“你舅舅最爱吃的就是我做的拌面和揪片子。”直爽的舅妈一边招呼着大家,一边给她两岁的女儿娜娜喂食着。
交谈中吾何才知道,舅妈雪蔷没有嫁给舅舅前是住在十一连的,那里沼泽湿地多,野鸟云集,她的父亲雪老汉就是一位猎人,捕鱼打鸟是这位甘肃老人的兴趣所在。
“今天舅舅出去维修拖拉机了,我腌的萝卜干,你们带回去一罐吧,本来是让你舅舅要送到你们家的。”舅妈说。“快放假了,你们要加油学习呀,学习很重要。我的孩子们呀,以后你们一定要上大学。”
舅妈谈到学习,吾何本来欢快的心又忐忑不安起来。大学,太遥远,大学又是什么呢?吾何想。
出了舅妈家,连队泥泞的道路,兄妹三人挑拣着落脚的地方,踩在干燥处,或者走在一段棉花杆铺就的一小段路上,“六连小学”四个字已经呈现在眼前了。
下午的上课铃声还没有敲响,校园一个个雪堆的周围,早到的孩子们追逐着,广播里面放着悠扬的歌曲《外婆的澎湖湾》:
澎湖湾
澎湖湾
外婆的澎湖湾
有我许多的童年幻想
阳光
沙滩
海浪
仙人掌
还有一位老船长
吾何想:老船长是什么意思呢?外婆,这是一个洋气的称呼。他叫自己的外婆“姥姥”。也叫“姥姥娘”。
六号井上,孩子三人寒假的第一天。老苏正在炉灶里面烧着两根粗钢筋,早饭刚刚吃过,中午尚早,他要给孩子们送上一件惊喜的礼物。
“爸爸要给我们做一架冰车。我求爸爸做的。”妹妹新萝透露给二哥这个消息。
兄妹三人顿时惊喜的围过来看父亲怎样制作一辆冰车。
土屋的西北处是一望无尽的棉田,再往北望去,就隐约看到了韩老汉家的羊圈。接着眺望,就是赭红色的阿拉套山了。听经过的哈萨克牧民说,阿拉套山脚下有成群成群的野骆驼,还有松林和瀑布,是一个美极了的地方,但是吾何兄妹只是耳闻,从没有目睹的机会。
每年棉花采摘完毕,就会有多余的秋水灌进韩老汉家羊圈南面的辽阔棉田,冬天来临,这里就会形成一个天然的冰场。孩子们可以看到七号井杨野姿的儿子杨踏踏在上面潇洒地滑冰,“唰 唰刷”,冰刀划出了冰痕,扬起了雪屑。
到了寒假,这块冰场俨然成了羊圈、护井人家孩子们的“迪士尼乐园”。
炉火烧红的两根粗钢筋被父亲小心翼翼地夹出,吾何三人慌忙躲到了一侧,“铛铛铛”挥舞的榔头将粗钢筋砸扁砸尖,父亲用力地把尖部夹弯,已经做好的冰车的木架的两根木条冒着白烟接受了钢筋的嵌入,父亲接着把一只矮凳钉到了木架上,一辆冰车就这样神奇地诞生了。
院子里散落着断木和碎煤块儿,父亲穿着毡靴带领着三个孩子朝着北方的冰场出发了,弟弟君稀抱着一对炉子火钩改装的冰锥,棉手套都忘记了戴上。
土屋西北可以望到延伸至地平线的一望无垠的白色,但是萧杀的景色和秋日棉田呈现的丰收白迥然不同。冬日里虽然寒冷,田埂处向阳的积雪得到了太阳的亲近开始消融,裸露处的一条褐色带子延伸到了远方。
父亲带着三个孩子去冰场必须要翻越一条深渠,这条深渠在夏天令人惊恐:六号井的原主人老汪家的亲戚就是在这里毙命,渠道呈倒梯形,下窄上宽,有时候羊、牛不小心滑落坠入,绝对会被湍急的河水卷走。渠道水流方向自南向北,韩老汉家的孙女就是在去年春天渠道放水时候在这条夺命渠道溺水身亡的。
冬季来临,渠道早已经断流,忌来和孩子们需要从雪坡滑进渠道的沟底,然后助跑爬上另一侧完成跨越,沿着渠道对岸北行不到四百米,偌大的一片天然冰场就在眼前了。
烦人!孩子们看到的是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层,原来狂风作怪把北面原野上的积雪吹过来。父亲麻利地折断收集了几束野草,做成了扫帚,迅速清扫出了一片冰面。
妹妹新萝先坐到冰车上,根本不需要冰锥,父亲安排君稀在前面用短绳拉,吾何在后面推,新萝快乐极了。
君稀和吾何开始用起了蛮力,冰车一下子在冰面上飞驰起来。
“不要推了,不要推了,哥,我怕,我怕。”妹妹从开始的开心变得恐惧,惊叫起来。
没过一会儿,新萝久坐在冰车上的缘故,又说自己有点儿冷了。冰车停下,君稀坐了上去。
“我先回家了,你们两个哥哥把妹妹照顾好。”父亲叮嘱。“我回家睡会儿,早晨起的太早了。新萝,你要是冷,就先跟我回家吧。”
“不,我还要玩。我还没玩够呢。”妹妹戴着棉手套,系在手套上的棉绳绕在她的脖子上,颧骨处已经冻得通红。
父亲沿原路慢慢朝土屋走去:他想起了河北农村,自己出生的华岗村,小时候村里的储存雨水的塘坑到了冬天也会形成一块儿孩子们喜欢必去的冰场,当时没有冰车,玩具就是在冰面上抽的陀螺,或者孩子们一个个从高处冲下,顺着已有的冰道往低处滑去,若是那个伙伴平衡技巧掌握的不错并且滑行的距离最远就会引来小伙伴们拍手称赞。于是一个个伙伴们冲下,冲向冰面,如果前面有一个不慎摔倒,后面冲过来的孩子们就会在冰面上压成一团,成了叠罗汉。
父亲回到家,把零乱的院子打扫收拾,进了里屋,钩掏了下炉箅子的炉灰,滚烫的炉灰掉落在刚放进炉膛的洋芋上将其包裹覆盖。忌来又拨弄了下炉火,顿时炉子轰隆隆地发出声音。忌来想:孩子们一会儿就会回到这个温暖的家,他们进门肯定是会说饿的。
父亲为了给孩子们制作冰车,起得太早,现在他累了,困了,拉过被子的一角儿盖住肚子,睡下了。
老苏梦见了自己的母亲艾香,梦见了自己有一次发烧,味觉全无,精神恍惚,是妈妈日夜守护照料他才慢慢退烧。他梦见自己养病期间,母亲从街坊邻居家中东寻西找才借了一瓢白面,给他蒸了一个大馒头,给他改善伙食。要是自己的母亲还健在,现在的生活她也能享受到,那该多好呀。老苏还在梦乡里
突然一阵哭声从门外传来,唤醒了梦境里真切看到自己年轻母亲的老苏。
“怎么回事?”老苏推门到了外屋,话还说完,就看到新萝穿的一双新棉鞋被浸湿,抹着眼泪。
“吾何、君稀,你们在院子里给我站好。”父亲命令道。
兄弟二人马上规规矩矩地站到了土屋正门的各一侧,他们已经感觉到了父亲真的怒了。
没有第一时间给女儿脱下鞋子,忌来在院子前面的林带里抄了一根木棒,径直走到吾何面前,他的屁股上重重的挨了一棒。
君稀攥着拳头,他在晾衣服的铁丝下面站着,扭头看着父亲向自己走来,表情淡然。
“啪”的一声,棒子落下,“铛啷”……棒子居然打断了,君稀没有哭。
父亲一怔,什么也没说就进屋了。兄弟二人没有敢移动位置,因为不知道有没有接续的惩罚。
已是傍晚,院子上空乌鸦低旋,一只乌鸦落在了土屋屋顶,“呱呱”地嘲笑着站在院子里的兄弟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