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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是无风雨,亦无明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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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无风雨,亦无明天(一)

    大门关上,大幕拉下,哒哒的踩地声渐远,退场的观众作鸟兽散,乔楚的世界又只是他一人的了。他刚刚有点失控,作为演员,他实在不该任性的。希望最后那句脱口而出没有坏了顾太太欣赏一番好戏的雅致。他本不该说的,即便要说也不该在那里说,但是他下意识的反应没给他留出反悔的余地,只希望顾太太不要多想吧。

    仔细品来,适才他说的那句“我对不起啊”有主有谓,但偏偏缺了宾语。一言既出,听者的理解见仁见智,但作为说者,他并不是在为此次的欺骗而道歉,也不是因为没能承担起顾太太的满腔深情而心生愧疚。他从前就知道顾太太不是什么单纯好骗的小姑娘,只是懒得琢磨她的处境她的心事。作为更加易碎的蝼蚁草芥,还要抽出心力琢磨居上位者的不幸只会让自己的不幸变得更加不幸。他本就没有“直使便为江海客,也应忧国愿年丰”的气概情怀,他从来都只看得到自己的那点可怜,对此,他并不羞于承认。所以刚才那一刻,当他们异口同声出那句自欺欺人时,他是惊讶也惊喜的。台上台下的人共了情,无论是作为演员,还是作为编剧,他都没理由不快乐。“我对不起啊”,这是前半句,那后半句是,“对不起,还是没忍住,在我的自欺欺人里,骗了你。”

    刚才的戏演得实在过瘾,顾太太应该是信了吧,乔楚觉得大约是这样的,因为如若再演下去,他自己都要信了。他叫顾曼枝什么也别信,什么也别管的时候,是真的希望她什么也别信,什么也别管的。到底是有点真心的,他还没完全变得面目可憎,乔楚思虑至此,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于和顾曼枝的这一段“邂逅”,乔楚并不觉得是自己理亏,不是他招惹的,他就不必为此负责。

    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下午,乔楚还记得那天他在办公室打盹时做了个好梦,还在睡眼朦胧中,他瞧见一封似不寻常的信正以一种骄傲的姿态躺在他的书桌上。信封处未注明寄信人,倒是有几分绝密档案的意思。他拆开信封,发现里面还是一个信封,信封上是一行娟秀的字体:乔副处长谨启,他笑着摇了摇头,这复古的用词与别扭的分寸感使他对来信人的身份产生了强烈的兴趣。“自我不见,劳心挂念,”这人好像跟他很熟的样子,口吻甚至有些自作多情。他早已无心挂念谁了,自上次杂货铺被某人撞破了满腔赤诚,他已和所有不该有的执念道了别。挂念如果不是虚伪的问安,便是徒劳的幻想,他如今连看到这种字眼都要浑身打颤。

    “自我不见,劳心挂念。近日身体欠佳,原多有抱怨,但见尔着人差送之玉蝶,是以心意相通,顿觉抱恙之躯稍安。梁祝化蝶,爱欲之求索,至死而未休。方知乔卿亦为至情至性之人,甚乐之。千万人中苦寻一知己,得之吾幸。曼枝,亲笔。”

    这封短信,他来来回回看了三四遍,若非一句乔卿,他还真是怀疑这信送错了地方。可这曼枝是谁啊,他一时想不起,他倒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结识了这样一位爱卖弄半吊子文学知识的知心笔友。曼枝曼枝,是什么曼枝来着,刘曼枝王曼枝,张曼枝李曼枝?他是什么时候听到过这个名字呢,好像前几天在议政厅开会的时候,主持人宣读了与会高层名单,是有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叫……顾曼枝!没错,是她,顾老参政员的千金,顾盖森局长的太太,顾曼枝女士!

    不会是重名吧,这是他的第一反应,但他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不是谁的信都能出现在乔副处长的办公室,还是以这样一种不寻常的方式。那么就是顾曼枝给他写信,文笔还如此暧昧,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再次逐字逐句地领悟了这封信的精神。他要是没有理解错,顾曼枝是说因为他给她送了代表梁祝美好爱情的玉蝶作为信物,所以感知到他也是个追求灵魂之爱的人,非常开心能与他成为知己,希望以后能够多沟通交流。可他根本就没有给她送过什么玉蝶,莫说他没那个心思招惹这位顾家大小姐,就是郎有情,也断不会送玉蝶啊,谁会咒自己和心爱之人此生相爱不相守呢。“去他个鬼的爱欲之求索,至死而未休,不会比喻就不要掉书袋啊,这个女人看来并不精明。”乔楚困惑着,但也没忘了讽刺几句,腹诽,是他擅长的。

    他早就听说上面的小姐太太爱玩儿也会玩儿了,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戏会唱到自己身上。他觉得顾曼枝说的什么玉蝶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不过是给来信找了个理由,如此一来倒显得是他勾引在先,她承应在后,合乎情理,毕竟女人似乎应该喜欢被动。

    也许他应该体体面面写一封回信,既不驳顾太太的面子,又婉拒此番美意。他的泰岳新丧不过数月,妻子还未抽脱悲痛,他却在外面拈花惹草,这样实在不好。况且此前他曾对妻子信誓旦旦,他娶她从来都是因为她这个人,就算泰岳不在了,以后仕途不顺了,他也不会离开她半步。虽说这话是为了哄她开心,可出尔反尔不是个好习惯。从前为了自以为的信仰,他说了太多谎言,但他依旧还是克制的,因为谎话说多了便会耽溺,他还是不想活得太不体面。

    可要攀上顾曼枝这样的人,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的。他晓得,他的脸是一块很好的敲门砖,但这天赐的机会把握不住,过去了也就再没有了。他对爱情早已没什么指望,对于利用的深信则是更进了一步。爬了一半的登天梯已不容他回首,他既然决定了做乔处,将来未必不想做乔部,做乔局。如今的沈家再撑不起他的梦想,但他或许还能撑着沈家。顾曼枝虽说是b局的关系,可顾家的实力却远甚于此。就算是暗里再不和,严振声也不会不给顾家面子。攀上了这支关系,他乔楚往后就算是进可攻退可守了,对沈家,也算是尽过心力。

    只是事业上的事而已,谈不上私情,沈直就算以后知道了也不会拎不清。他拧开钢笔,又从纸夹里抽出信纸,缓缓落笔,认下了那块玉蝶,那份撩拨,以及那位“知己”。一开始,他和顾太太只有通信,从诗词歌赋聊到理想爱情。通常情况下,是顾曼枝那边长篇大论,而他只是点点附和。倒不是全然无感,只是他越发觉得从前能够震撼他的风花雪月、文人风骨如今坠落时都只似银针点地,于他心尖清脆一响后便杳无音讯、无处可寻。后来偶尔去跳跳舞,他舞技谈不上好,但也不至于让顾曼枝失了面子,是沈直陪他练过的,在她多次善意的调侃后。还有一次他和顾曼枝在舞池里喝醉了,不知怎么是被沈直送回家的。自此,他有了心结,虽说只是“为了工作”,可他还是闹变扭地不想让沈直知道,至少不想让沈直由他那里知道。因着这个原因,此后他和顾太太便没怎么公开跳过舞,全改换成私下约会了。

    其实也并不全是利用,须臾片刻间他也想做回俗人。每每他双手环住顾曼枝不盈一握的楚腰,就仿佛环住的是那个指甲会随旗袍变色的女人,那是他少时幻想的另一片天地。他总是想着那个女人身上一定也有种奇香,虽然不曾真切地闻到过,但她有的,就同顾曼枝一样。虽然她擦的香水一定不如顾太太的昂贵,但香就是香,终归是差不多的。幻想中那种虚无飘渺的味道,十年后他竟然如此真切地闻到了,对此他也是“甚乐之”的。他和顾太太从没有过云梦闲情,说起来没几个人会相信。更令人不能相信的是,这事不是顾太太不乐意,而是他不乐意。他不能总靠出卖□□来达到目的,那是另一种职业。他还是瞧不起那种职业,就算他喜欢过那个女人。他本以为顾太太会因此而疏远他呢,但她好像并没有。歪打正着,顾太太反而因此更加喜欢他了。她总说他不一样,但殊途同归的,只有他知道,男人其实都一样。

    “是因为她口中那种复古的浪漫吧?女人还真是活得纯粹,相比身体的欢愉,她们还是更偏重情感上的爱。”他总喜欢将人一概而论,可能这样不好,但他似乎没打算要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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