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情所系,交错纵横
乔楚被抓的消息晚上就传回了严振声的耳朵里,这比乔楚自己预想得要快得多。严振声派去的眼线原本是计划在出关口人赃并获地截下乔楚的,只是没想到临门一脚之际被b局的人抢了先。严振声是算漏了这步棋,他本想借着乔楚的事给沈家那一场大雪再添点儿霜,谁成想这板上钉钉的事眼瞧着被人截了胡,这让他十分懊恼。戏唱不成他自然不快,不过更令他生气的是顾盖森近来是越发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动了他的人却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他的意思,显然是想借着乔楚的事明里暗里参他个玩忽职守、任人不清。虽说a局的水向来都不是至清的,这点他也明了,但乔楚毕竟是一处之副,这颗雷要是自己起了倒不算罪过,要是被人拉了引线炸在他耳边,他的耳朵怕是要失聪好一阵儿了。
第二天一上班,严振声就心平气和地致电了顾盖森办公室,希望如果不麻烦,对方至少能给他个说法。顾盖森也是不敢怠慢,非常客气地提醒振声局长这个乔楚似有通敌之嫌,已被他们控制在n市了。严振声当下表示十分感谢盖森局长的真诚提醒,并客气地询问为什么他a局的处长被b局分部的人一声不吭地抓了,从事发到现在都没人知会他这个a局局长一声呢。顾盖森更是信誓旦旦,他也是今天一早才收到的消息,半刻也不敢耽误正准备亲自致电a局,就接到了严老兄的问罪电话。“‘问罪电话’一词言重了,严某还是觉得,既然这乔楚是a局的人,人事关系也都在a局,还是转由a局来审更加合情合理。”“别的倒也不怕,正因为这乔楚是a局的人,还是信息处这么个敏感的部门,交由a局审似有瓜田李下之嫌,老弟我这是给严兄省心呢。”
一番妥善交流未果,这对仗义兄弟又就第二个问题:嫌疑人该在哪里审,展开了亲切的对话。双方友善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严老哥认为乔楚的人证物证都在p市,在n市审未免太费周章。顾老弟赞同严老哥,但他认为这个乔楚既然有本事玩儿了这么多年灯下黑,必定不会是孤身一人在p市蛰伏的。在n市快刀斩乱麻,总比调回p市打草惊蛇来得实在。严老哥再次感谢顾老弟为他思虑如此周全,只是乔楚的职衔摆在那里,若要审,势必牵动很多人的神经,要掩人耳目是几乎不可能的。况且这a局的案子,就算是顾老弟再心疼他这个做哥哥的,他也不敢完全放手、不闻不问。既然顾老弟提到避嫌,那么此案干脆就由两局协同侦办,关押地点就定在p市郊外的前武装部旧址,免得人多眼杂。严局这一番话是有理有据,相比顾局的牵强附会不知高了几筹。到底是靠着手腕走到这一步的人,严振声说话做事步步严谨,最后一招折中提议更是让顾盖森失去了反驳的立场。顾盖森词穷理不正,只得表示他这边尽快安排,一旦妥当就立刻押乔楚回城,而后又是一顿寒暄。顾盖森和风细雨地挂掉了电话,才敢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他召秘书进来,指示说让n市保密处的小李麻利点儿,都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身份体面,能招呼什么就招呼什么吧,重要的是让乔楚赶紧认罪。“留着一口气儿让他能活着上审判庭就行,剩下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另外,还需顾好曼枝那边,她这几日辛苦,别让什么人都能去说些不该说的。”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是上面传下来的命令,但是小胡子如今最拿不准的就是这个怎么办。他不姓胡也不姓马,不敢胡作非为亦不必小马过河。他姓李,可有时候对于上意,他确实缺乏理解力。刑,是要用的,这是顾局长的交代。死,是不敢的,这是好几处的颜面。可这刑怎么用,也是有讲究的。轻了,向局长交不了差,重了,给太太回不了话。他只是希望能快一点,要么是乔楚快点认罪,要么是这只烫手的山芋快点滚蛋,哪个都行。他知道,杀头的罪,没谁会心甘情愿地认下。那么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上天开眼,赶紧把这尊大佛从他这桩小庙里弄走,哦不,请走。他是不识抬举,以后也不会再幻想着借什么机会攀附上心、节节升迁了。
小胡子给他用刑了,寸寸皮开肉绽,刀刀避开要害。乔楚觉得他和这个小胡子还挺有默契的,这两天他俩配合得可以说是非常流畅了。他问他答,他进他退,他威逼利诱他矢口否认,他动用刑罚他呲牙咧嘴,他气急败坏他满脸无辜。他说对b局对卫系,他已经知无不言了。没错,老纪和老楚都是他主动去找的,这和顾太太没有关系,就是在沈老爷子殡天后,他觉得升迁无望,前途渺茫,也厌倦了每天两点一线的政治生活和本来就是为延续政治生命而娶的太太,他只是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罢了。没错,他和那个投诚的戍系联络员是认识也有过秘密接触,但那个联络员的对外身份是p城文娱的记者,他们接触的内容也仅限于卫系内几个大领导的花边轶事。他一开始也不想的,可他们给得实在太多了,“兄弟也知道,在a局当处长也就是听起来风光,实际是挣不了几个钱的”。至于那人是不是戍系的内线,他是真的不清楚。他要是真是戍系豢养多年的一条可堪大用的好狗,怎会上线都暴露了还无人来救他,需要他自己整日奔忙,一趟一趟地又是□□件又是找替死鬼呢?
乔楚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不是给自己脱罪的,而是给自己占时间休息的。每次他要说话,小胡子就会示意手下人停止用刑,等他说完。虽然他和小胡子不在一条船上,但他们有着共同的心愿:拖延时间,等人施援。他说到动情处涕泪俱下,小胡子就立在一旁安静地欣赏他的表演。他有时疼得抽气,小胡子会故意喊渴喊累,去外面喝喝水坐一坐,就当是给他重振旗鼓的时间。
也不知顾太太的拜祭什么时候结束,她知道自己出差,就不知道打个电话到招待所嘘寒问暖一下吗?他想着,她从前还说过一日不听自己的声音就连觉也睡不踏实,可如今这都几日了,他看她倒是踏实得很呢。女人都是惯会骗人的,也不知骗人最终是为了骗别人还是骗自己。他被不止一个女人骗过,第一个骗他的女人是他母亲。他的母亲曾告诉他千万不要偷看书架上那本叫《魅力生活》的杂志,小孩子阳气不足,翻开那本书,里面的女鬼会跳出来吃人的。他信了,所以他从没有手贱地翻开过那本书,即使他曾经非常好奇过,但时间久了也忘了。直到前年他看到同事老张的办公桌上摆着一本《魅力生活》,他随手翻翻,本以为会是《聊斋》一类的志鬼文集,但仔细一看,其中内容可真令他大开眼界,即使他当时已是个结婚四年多的人了。骗他最深也伤他最深的那个女人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余思思,这个名字让他在她离开的几年后都念念不忘,正应了那句伊人已逝,尚有余思。
鞭子裹着朔风一下下向他袭来,最痛的时候他会恍惚:心痛的皮痛到底是不是一种痛法,如果不是的话,哪个又会更痛一些。实在是很难分辨,相比心痛的煎熬感,皮肉之苦更像一种折磨。但无论是煎熬还是折磨,每一次,他都不曾躲得过。习惯了,久了也就没什么可怕,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一时彼一刻,各走各的路,各吃各的苦。他感叹着叔伯们当年真的没有骗人,他命不好,也许自己是该听点儿话,早早抱块儿胖金砖,舍了那轰烈的爱,去换来日一条坦途。
顾太太在他被捕的第三天晚上就知道了这事,如他所望,还是靠手腕的赢了靠美貌的。乔楚命不好,但运却不错,他自己也这么觉着。那忙于礼祭的顾太太是怎么在百忙之中知晓此事的呢?简单说来就是顾盖森的手下千防万防,却没防住寺庙诵经的老和尚。一环差环环差,得知此事的顾曼枝当天晚上就将她的丈夫顾盖森礼貌地请出了主卧,并非常亲切地对他说:“既然要查就好好查查吧,别让我瞧不起你。”反话,□□裸的反话!她顾曼枝这小二十年来什么时候瞧得起过他顾盖森,但也承蒙她的瞧不起,他才能坐在今天的位置上。顾家要的是赘婿,是傀儡,不是能人。所以有一天他要是真能让她瞧得起了,他的好日子大概也就过到头了。顾盖森知道,这一次她太太的反话里仍然有着很大一部分是对他擅作主张企图瞒天过海的不满。“回来,把人给我弄回来,对,连夜!”顾盖森抱着电话筒坐在自家的豪华加长沙发上,胖胖的背影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他的夫人刚刚忘记把他的被子也一并请出来陪他了。“唉,”顾盖森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今晚注定不得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