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身囿罗网，举步难成

    5天前他奉命来n市出差查案，这五天他恪尽职守，一直往返于n市a局信息分处和涉案的一加n市面粉厂之间，极少休息。下午在等同组人员出具详细调查报告的间隙，他忙里偷闲回招待所的房间补了个觉。晚上10点他还要单独去一趟市郊的另一家废旧面粉厂取证调研，以供与前案对比。

    10天前，在p市，他托在海关的熟人老纪办了一张假身份和一张假身份的真签证，日期定在今天。在老纪为难地表示这种弄虚作假的事他干不来时，只抛下一句“曼枝说，我们总这样也不是办法”便解决了问题。在卫系，只要略微暗示一下是顾家的人要你办事，谁还不是上赶着抓住这根橄榄枝，摇断尾巴也要应承下这份美差。顾太太要送小情人出国缠绵，今儿个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老纪要舍得一身剐，誓把阎王爷拉下马。“在m国中转几天问题不大，可m国离咱家门口到底是近了些。我吃些苦头真没什么，只是怕曼枝她只不高兴。”他吹着手中的茶，对老纪微微一笑，说罢又眨了眨眼睛。“靠，勾人的小贱人，老子要是长你这张脸，在卫系老子也能横着走。”老纪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那是自然，兄弟放心，你只当是在m国旅几天游散散心，几天后自会有人联系你。到时候你再拿一个新身份从m国往g国便是了。只是这路上花钱的地方多的很，兄弟你看，要不要我安排人帮你打……”这个“点”字尚未出口，他便打断了老纪的话，“不用了，曼枝都安排好了。今天我来找老纪你，只是许久不见，喝茶叙旧而已。”“是是是，自然是叙旧。”老纪呸了一口，将吃进嘴的茶叶又吐回了茶碗。

    按照他的计划，两小时后他会出现在u国海关离境候机大厅，在两小时后他会在m国的土地上接受海风洗礼，又两小时后有人会替他出现在那家废旧面粉厂打开火机引爆空气中的粉尘让乔副市长与面粉厂一并作古，一同永垂。第二天早晨，他因公殉职的消息就会传回u国首都p市，传回a局b局，传到乔副处长的妻子、大舅哥、情人耳朵里，当然也传到那些老滑头的耳朵里。他是因公殉职，a局大约会为他举办一场盛大的追悼会，他猜追悼会上哭得最惨的一定是他的大舅哥，这就好比昭君出塞出到一半挂了，最受伤的一定是汉元帝刘奭，而他的呼韩耶大单于顾曼枝女士大约不会来参加a局乔副处长的追悼会，只会在江边拿着玫瑰默默流泪，独自思念她一个人的小乔宝贝。一想到她喊他小乔的语气，他又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小乔小乔，铜雀春深锁二乔。他真是厌烦了别人总拿他比美人，好像他生来就一副狐媚样子，只配被人玩弄于鼓掌然后再被扣上一顶祸国殃民的帽子。不过他似乎并不担心顾曼枝的眼泪，总会治愈的，只要遇上下一个桃花眼的男人。他看行动处新来的小陈就不错，只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还不会假装。真傻啊，真的！这孩子大概还要吃个几年亏才能明白一些道理，譬如女人才是天生的英雄主义者，她们偏爱拯救，拯救人，拯救不幸的人，拯救不幸且无助的人，拯救不幸且无助的男人，拯救不幸且无助的好看的男人。所以有时候，亮伤口比亮肌肉管用多了，如果不巧没有伤口，那就自己撕出几条来。放心，□□是不会太痛的，痛的是尊严，但那种可进可退可有可无的身外物，在羽翼丰满前最好还是收一收。

    如果说他最不想见谁落泪，那大概还是他的妻子，如果他还能够这样称呼她的话。他问心有愧的，从初见开始，他就是问心有愧的。说来倒也不全是假的，就像他的名字是真的，身世却是假的，他的舞技是真的差，但踩了她好几脚却是作的假。他吻她的时候真的动过情，但说此生惟爱她也确实是撒了谎。对不起是真的，不后悔是假的，说扯平是真的，未动容是假的。可，爱是不能拿来做假的，如此说来他对她的那些惋惜怜爱不过是人性使然的障眼法，他总是这样觉得。既如此，那么两个虚伪的人请省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怀吧。她一落泪，倒显得完全是他理亏。不过，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了……

    他要走了，他回身关上门，正欲转身时一双手扶上了他的肩膀，紧接着一张盖着红戳的调查令映入他的眼帘。“b局保密处，你涉嫌泄露情报，请配合调查。”

    是不必担心的，原来根本就没有机会回头了。他想哭又想笑，但最终没哭也没笑。他就这样被高大的卫兵架上了车，上车前的最后一眼定格在高悬于空的暖阳。这根本不像是要下雨的天，刚才隔窗看到的世界宛如他的一场错觉。他再也无法走上那条令他不安的、泥泞的来路了，而此去，人生亦只剩归途。要走的，他终究还是要走的，属于他的那条一开始便错了的路，他终究是要走完的。

    要走的，要走的，虽然他问心有愧，纵然他不敢言悔，虽然他伤痕累累，纵然他身心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