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下毒物，谁不馋我？
黑云骤起，倏忽好一阵腥风！
香饵入腹，天下毒物蠢动。
随着徐厌将那颗药吞入腹中，曲鸣珂从初时的惊愕，迅速地便转为一阵不可名状的喜悦。
“哈哈哈哈哈，有趣，当真是有趣！”
曲鸣珂昂首大笑，似乎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场景。
“好孩子，好孩子，你这是要以一人之命，救方圆百里、千里人之命么？哈哈哈哈哈！！”曲鸣珂尖锐的笑声震动山野天地，可忽然间，她的面色却阴沉下来，恨恨地说道，“你可知道，当年我与你娘，联手屠尽鬼方国十城之地，却也用了不到半颗接引七神散的剂量？”
这件事在凝仙教中，也并非什么秘密之事，故而叶小鸾听了，也自然知晓自家师父当年凭借此饵，是何等凶煞无敌，故而此刻也只是心中微微打颤，回想起教中传说，只觉得难以置信。
曲鸣珂年轻之时，曾与师姊蓝幽璇奉师命，前往塞外鬼方国，取鬼方国主性命。
但彼时，鬼方国仍是一方诸侯，带甲十万，疆域数千里，雄踞塞外之地，国主亦是当年武评天下前十的强者，师姊妹二人当时虽已是门下翘楚新秀，却仍不敌那变幻莫测的鬼侯刀法，几次刺杀，均落下乘。
但随后，鬼方国腹地最为富庶的十城沃土，连同鬼方国都鬼侯城，竟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之内，被数之无算的各类毒物，吞噬了个鸡犬不留。
据传，当时塞外第一雄城鬼侯城，在一夜之间，死伤逾数万之众。
数十万民众，十万甲士，均在几个昼夜之间，化作毒物口下美食。
而那位鬼方国主，倒也是个烈性男儿，与七大毒物缠斗七日七夜，而终被落得自断双臂以保全毒素不致扩入心脉的下场。
自此之后，鬼方国势力大不如前，迅速被周遭部落分食殆尽。
而凡此种种，所用的，皆不过半颗接引七神散的药量。
徐厌脸色微微泛白，心中也是苦不堪言：“谁他娘要吃这个鬼东西，分明是这铁坨子逼着我去吞下肚去的。”
说着，他便恶狠狠地瞅了一眼那要命鬼似的铁轮，恨不得一口唾沫啐上去。
可他方才信手取药，吞入腹中，虽是由经轮以痛逼迫，但旁人却看不出来，只道这少年是舍己为人，以身饲药，连叶小鸾都被方才徐厌忽然的举动给吓得花容失色，此刻早冲了过来，一把掐住他的咽喉，话语之中，几乎带了哭腔。
“臭小子，你疯了？！快吐出来！你不是说要随我一道去龙鼎山么？若是吞了这药，哪里还有以后？”
然而却哪里还有余地？
接引七神散虽是无毒之物，但于千里之内的毒物而言，却是绝难抗拒的香饵食料，触地即融，遇水消解，本就是化于无形之物，早已散在徐厌血肉之中。
也就是说，徐厌如今的身躯，对于普天之下的毒物来说，便似是一块行走的天家诱惑。
“没这个必要了。”
曲鸣珂冷眼旁观，只是感受着四下里那诡异的片刻宁静，似乎有一些泥土下的贪婪生命，此刻全都睁开了眼睛，分泌出了剧毒的汁液，“这个小子死定了，而我却好奇得很，或许他是千古以来，第一个敢于将接引七神散直接吞入腹中的人。”
叶小鸾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她感觉眼前的景色被泪水模糊，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泣，但却只觉得心中涌动着一股酸涩，说不出的难过：“他会面对什么？”
曲鸣珂摇了摇头，笑得十分坦然：“我不知道，但香饵配上血肉，谁知道会把那些血饲的圣物馋成什么样子？”
说话间，曲鸣珂与花贼儿纵跃而起，站在一株枯松顶端，笑着说道：“我虽好奇这一场盛宴，但却不愿置身其中，他将此药吃了下去，还不知要引来多少毒物，小鸾，你若不与我离去，莫非当真有心与这样一个人同生共死么？”
曲鸣珂望着自己门下最小，却又最得自己宠爱的小弟子，只觉得她形神之间，都有些当年蓝师姊的影子。
伊人似当年，风华几相近。
曲鸣珂的心中，似乎也柔软了几分。
她随即又说道：“你若此刻回我座下，此前种种，我可不再计较，你所作所为，亦一笔勾销，连你此行所得的竹影剑诀，我亦可不收回教中，由你自行参悟。”
花贼儿的瞳孔略略放大，却也并未多说半个字，她了解自己的师父。
而叶小鸾却只是望着徐厌的脸庞，两行热泪顺着白嫩如玉的面庞滚滚而落，双眼泛着一股令人心折的桃红色。
她摇了摇头。
曲鸣珂轻声一叹，心中暗暗想道：“当年师姊，何尝不是这般决绝地离我而去？”
但她毕竟心如寒石，当年旧情之意未退，又生出恶念，冷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倒也罢了，这小子此前数次死里逃生，你难道还真指望他这一次，也逃出生天不成？你既然有心赴死，为师自然也便成全了你。”
说罢，她便也不再停留，返身而去，瞬息之间，便已不见了踪影。
徐厌盘膝在地，四肢上痛楚仍未消散，憔悴而又无力地问道：“你师父都已经原谅了你，你为何还不回到南疆？”
“你莫非很愿意本姑娘回去？”
“天大的好机会，你还说我是傻小子？依我看，你倒比我还更傻上几分。”
“好机会？”叶小鸾嫣然一笑，“和你这以一命换千万命的家伙比，满世界到处都是好机会。”
徐厌也笑了起来，方才吞药之举，虽非他自愿，可却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又当真愿意看到，接引七神散落入泥土，方圆千里化作毒虫疆域？
临江之灾，犹在眼前，只是镇上的孩子，又有几个，能有自己的秦老头照拂的呢？
“若是老乞丐还在我身边，他想必也绝不会犹豫吧？”
其实自己心里也早有此心，只不过，帮自己下定决心的，却是身上的玄蝉经轮。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来陪你？”
叶小鸾的话语，在四周涌动不息的腥风之中，清脆得像是冰晶一样。
徐厌咧嘴笑道：“自然知道，你和我都见过媒婆了，媳妇儿也叫了，自然是要跟着自家相公，是也不是？”
他虽是戏言，但叶小鸾的脸庞却忽然红了起来，只觉得不知为何，一股深怜甜美，打心底里油然而生。
可忽然间，这座荒山却好似活了一般，脚下泥土似是煮沸的水，涌动嘶鸣，好像有什么诡异至极的东西，急欲破土而出。
叶小鸾叹息一声，说道：“你服了此药，虽救了镇上百姓，但却使你成了毒物觊觎的饵料，方圆千里所有毒物，都会被你吸引至此，毒性越是暴烈之物，对你渴求越甚，这一点，即便是你走出百里千里，也是避不掉的。”
徐厌惨笑一声，还不等他说话，只听得“通”地一声闷响，四周泥土被地下一股不知名的力道，拱起数十个笋状土柱，无数毒蚁毒虫，自土柱之中翻涌而出。
霎时间，耳畔传来极是细碎的虫足踩踏之声。
桀桀，桀桀，桀桀。
这些毒物的声音，像极了无数个贪婪狂笑的人，正在压着嗓子，齐声欢呼。
无数毒蚁毒虫，转瞬之间合流而成一道黑红交杂的浪潮，贪婪至极地朝着徐厌蔓延过来。
叶小鸾脸色一变，从腰间扯下一块黄纸油布，从中洒出一团朱红色粉末，
那一团赤色粉末，落在最先一批毒虫身上，霎时间刺啦声大作，立时便有无数毒虫遇粉而焦。
显然叶小鸾洒下的药物，正是克制虫蚁之用。
然而只一包挥洒下去，毒虫焦烂而亡不下数百只，但余下虫蚁却是浑然不惧，好似即便死去，也要将徐厌啃食殆尽才行。
转眼间，又复逼近至两人身前数尺之内。
叶小鸾心下焦急，然而身上药剂却是有限，她一连挥洒而出三包，脚下连声暴响，赤粉洒下，毒虫沾身即亡。
顷刻间，所焚杀毒虫足有数百近千，在两人身前地上，虫蚁尸体竟已叠起数寸之高。
然而一只毒虫死去，当即便有十只，数十只补上，且随着虫蚁一波波死去，补上之虫也较之前，更加庞大。
初时不过是毒蚁之类，而随着药剂杀灭，毒蚁仍未杀尽，又有无数硕大甲虫，自泥土之下伸出勾爪，探出身来。
有些生得三彩斑斓，有些身上是暗红蛇皮，有些荧荧闪烁绿芒，看着诡异至极，显然连地底之下那些常年暗自滋生的毒物甲虫都一齐引了出来。
叶小鸾仓促之间，再抓向腰际，却发现赤粉已用尽。
可没了药剂阻隔，毒物竞相踏过同类尸体，拧动着身子，又逼近过来。
转眼间，几乎已到了两人脚前。
叶小鸾看着四周一片黑压压的虫群，心中反倒一阵安然。
“却不曾想，今日是与你一同赴死。”
少女惨然一笑，但见美目之下，暗有泪生，好似水晶，衬得她更是决绝而洒脱。
只听一声沙哑的锵然之声，叶小鸾便将腰间那几乎断尽了的剑拔了出来。
这一柄短剑，屡屡受挫，到了今日，只剩一截锋刃。
叶小鸾一声清喝，持剑俯身，扫荡群虫。
此剑虽已折了大半，但锋刃犹在，剑缺过处，仍可斩杀毒虫数十。
只是剑锋如何砍杀虫群？
叶小鸾一连出十八剑，与其说是逃得性命，又不如说，是在守护着什么。
原来守护之剑，攻势之利反倒胜于厮杀之剑。
徐厌心中一阵绝望，他想要起身相助，但此刻，也不知是经轮运转，还是这药力生效，他只觉得四肢一阵无力，几次想要起身，都以失败告终。
只是看着那伊人剑舞，洒脱而又忘我，青剑缭绕，身似杨柳。
虫群渐渐盖过剑锋，爬上了剑柄。
叶小鸾撒手撤剑，一跃便回徐厌身边。
两人相视一笑，只是对人间仍有不舍。
可就在虫群合围二人之时，忽地一阵血腥气息涌动而过，腥气所至，虫群顿止。
似乎所有毒虫，都在仔仔细细地盘算着，与眼下这香饵比较起来，似乎还有什么极是可怕之物，似是到来。
“虫群停下了？”
叶小鸾摇了摇头：“这些毒虫，不过是这座荒山上自有的种群，他们闻到香气，互相竞争，自然无惧无畏，此刻停了动作，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另有其他极厉害的毒物到了。”
徐厌连忙四周望了望，只见举目便是黑红色的虫群，静默原地，也不曾得见其他，不由得问道：“其他厉害的毒物？”
叶小鸾点了点头：“你难道没听我师父说过，她从南疆，带来了七种圣物，这七种圣物，乃是凝仙祖师惠青昙立派之时，便择取了上佳七种毒虫，配以人血血饲而成的东西。千载之下，不知耗费了多少人血骨骼豢养，毒性一年猛似一年，单是其中任何一只，便足以将一座万人城池，毒杀得鸡犬不留，当年鬼方国主以天下第十的身手，自折双臂，可却不曾遇到七种圣物之中的任何一种，或许师父带着这七种毒物，是留给少林武当那些一品高人的。”
忽然间，虫群竟似打定了主意，猛然朝后褪去，纷纷朝着原本涌动而出的洞穴处溃退。
唯有东南角的虫蚁，正发了疯一般朝着其他方位逃散。
像是躲避着什么一般。
沙，沙，沙。
衰草之中，传出一阵滑腻蠕动的声音，那是一种粘液掠过地面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徐厌朝着东南角望去，只觉得一股极是腥臭的气息，自那草丛之中，猛烈地散发出来。
忽然，几株枯草，被什么东西压得弯了下去。
随即，枯草竟不知为何，迅速地发黑，委顿于地，显然是什么极是霸烈的毒物，单是凭着身躯毒素，便已将生机隔绝。
紧接着，便是又一丛枯草被压到、枯萎。
一丛紧接着一丛，越来越靠近徐厌所在。
徐厌凝目细观，却见草丛之中，缓缓被分开两旁，一只漆黑如墨的三角形蛇头，自其中探出头来。
而奇就奇在，那颗蛇头的正中之处，竟生着一颗硕大通红的肉瘤，而那颗肉瘤越是朝上，便越是鲜红。
肉瘤尖端，殷红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