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舍命传功,玄蝉成茧
叶小鸾只觉得眼前一花,顷刻间骤起疾风,将徐厌整个人朝后吸摄而去。
“老家伙竟还有这般内力!”
而秦老头却将手一扬,枯枝似的指头颤巍巍地径自戳在徐厌后腰腰椎之上。
霎时间,徐厌只觉得一股浑厚热浪般的气劲,霎时间鼓动全身,自腰椎一处,而传导至四肢百骸之间。
此前种种伤痛,竟在这一刻,均被这股灼热炙气,烘得四散无踪,一时之间舒泰至极,好似处身在一股涓涓流淌的温泉之中。
暖则生倦,徐厌忽然间,竟是觉得一股疲惫感油然而生,引得他便要就此睡去。
“呔!”
就在徐厌正欲昏睡时,只听得耳畔猛地好似一道炸雷般,响起一声昂然恫喝。
只见秦老头面目肃然,双目光华大放,端得是一副金刚法相。
其实徐厌却不知,方才看似是昏然欲睡,实则是生死一线之间的徘徊。
原来此刻,秦老头正将自身所存功力,尽数汇聚至徐厌体内。
而玄蝉功力,本属“寒阳”一路,传功之时,劲力外暖实寒,且秦老头积蓄百年,实已深厚浑然,固然传导至徐厌孱弱之体中,好似洪冲堤岸,万事均在一线之间,若是神识稍有蒙昧,身体便决然抵受不住这深厚力道,奇经八脉剧受重创,轻则残废终生重则爆体而亡。
而秦老头此刻亦似孤身立于波涛之中,分出部分心神,发出雷霆怒吼,为的,便是要将徐厌心神震慑而回。
此刻,秦老头体内功力自徐厌腰椎三焦俞穴不断输入。
“玄蝉功,乃天竺禅宗秘传,自三焦俞穴而起,下行阴谷、筑宾、水泉,而至涌泉,上走魂门、天柱而至通天,你日后运转功力,需亦以此为据!”
他力随意走,将这股浑然劲力,丝毫不敢懈怠地打入徐厌经络之中。
徐厌只觉得那股浑然气力猛然直冲腰椎,忽然朝着大腿、脚踝传导,而至脚心处,引得身上一阵冰寒。
忽而另有一股气力,自腰椎直冲天灵,最终好似要冲破颅顶一般,极是炙热,他一时之间额上涔涔冒汗,缕缕白色烟雾,竟自额头之上,缓缓冒出。
这一寒一热两股气力,分至两端,各自雄浑,似是将徐厌身躯,看作一场厮杀修罗场,各争雄长。
叶小鸾远远望去,却见秦老头虽端然不动,但却只凭着一指之力,将徐厌举在半空,而徐厌此刻面颊通红,而双脚却冻得抽搐,额上汗水盈盈,蒸汽腾腾,而足下却是雾气内敛,将脚下泥土都冻得僵硬。
“原来只听闻中原武林,有少林武当两大巨擘,而其中,属少林禅宗武学,最是中正,却不曾想,禅宗源头处,竟还有如此一门诡异的功夫,竟不曾被外人所知。”
她虽武学尚未达高深境界,但却也看得出,眼前这门玄蝉功,实是精妙到了极处,甚至连秦老头自己,都未必勘尽其妙,于江湖武人来说,这一门功夫实是如同宝藏一般,谁也不知练到精深处,究竟有何通天彻地之能。
想到此处,叶小鸾不禁心下骤起毒念:“如此精妙的功夫,给了这小子,岂不可惜?若是被我学去,日后哪里还需躲我师父追杀?”
她不愧为曲鸣珂门下弟子,心中恶念,也是自然而至,只是她方才起身,忽然间却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体内一股恶寒再起,竟又再度委顿倒下,一时之间眼前金星散乱。
原来她虽将包袱里的凝仙教妙药服下,总算保下性命,但受曲鸣珂一掌,岂是儿戏?故而此刻药劲稍过,她便又是一阵体力不支。
也正是这一阵苦楚,又使她心下了然:“我此刻受伤在身,自己行之不远,这小子若得了玄蝉功的加持,总比我现下来得灵便,我不妨先利用他将我带出死地,我再以四色飞针要挟他,不怕这门功夫不得。”
想到此处,她这才心下稍安,不由得暗自佩服自己所做的万全安排。
可猛然间,却听得徐厌忽然间一声呼啸之声,直透山林而来。
气势之猛,真似金刚喝咒,震慑妖邪一般,将叶小鸾胸口震得一阵慌乱。
“啊!!!”
方才,便是在叶小鸾心下盘算之时,秦老头已是将自身功力倾注到了徐厌体内。
霎时间,徐厌只觉体内好似涌动起一个偌大旋涡,将此前一阴一阳两股力道尽数吸摄一起。
这两者相撞,原是寒冰逢烈火,该有一番苦斗。
徐厌只觉得这两者原在体内两端之时,便已各自猖狂,绝不相让,若是骤然相遇,非得将自己撕扯成碎片不可。
可这两股力道对撞之下,猛然间便似春暖花开,冰消雪融一般,生出无尽生机,一股通泰无比的气力,猛地贯通而至四肢百骸,有着说不出的舒畅顺意。
同时,徐厌亦觉得丹田处,窜起一股气劲,逼得他不得不仰头清啸。
这一口气,极长、极舒、极冲。
清啸过后,徐厌忽然间便失去了身后助力,从离地数尺之处骨碌一下摔了下来,摔得四仰八叉。
叶小鸾看了直是皱眉:这哪里像是刚刚得了百年功力传承的样子?
徐厌重重一摔,磕在地面坚实冻土之上,发出一声极重的响声,然而却不觉丝毫疼痛。
“老秦,你说神不神,你给我摁了几下之后,我都不怕疼了,你说说这”
徐厌正满脸兴奋地说着,回首时,却见秦老头早已颓然倒卧,额上冷汗如雨,双眼尽皆凹陷下去,不过片刻之间,竟似老去了数十岁。
徐厌惊得哑口无言,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只见此刻,一道白色身影迅速而至,正是叶小鸾冷着脸庞,将她包袱中那极是辛辣的药丸,倒出一颗,径直塞进秦老头嘴里。
“你做什么?”徐厌想要拦住,却已经来不及,“你想辣死他吗?”
叶小鸾白了他一眼,说道:“这是凝仙教救命用的药,这世间再没有其他门派比凝仙教更会害人,自然也没人比凝仙教更会将人摁在弥留之际。”
秦老头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此刻,他的面色比僵尸还要难看数倍,故而他的表情,也说不上来是哭是笑。
然而药丸下肚,却缓缓地抬起了头来,说道:“却不曾想,此生吃下的最后一口东西,竟是凝仙教门人给我的。”
叶小鸾冷着嗓音,不带丝毫情绪地说道:“你只教他入门,怕是不够,这门功夫修行关隘,你还不曾说,因此,你也绝不可死。”
秦老头连呼吸都已极轻,话语更是轻不可闻:“玄蝉关隘,早已失传,余下机缘,需靠臭小子自己了”
徐厌看着眼前这位陪伴了自己多年的故交老友,只觉得心中无限凄苦,此前同吃同乐,笑谈百家事的日子,此刻回想,竟是这般醇厚。
叶小鸾却不管许多,仍是说道:“我喂给你的,叫做一时三刻丹,吃下此药,可保你一时三刻不死,你便在此弥留之际,将这门功夫你所能想到的凶险处,一一告知。”
徐厌听着,再看叶小鸾的面庞,虽仍娇美,却显得如此无情歹毒,他心下腾起一股愤怒,一把便按在叶小鸾肩上,怒道:“你做什么!你还想要他怎样!”
他心中气恼,手中劲力也自然随之跟上,岂料劲力方才一出,便听得叶小鸾一声清脆痛哼,整个人随着他的手劲,也一并朝后软软地倒了下去。
“你干什么!别讹我啊!我可没用力。”
秦老头自然无力再多说,只是苦笑着说道:“事已至此我已不能再陪你走下去,这门功夫传给了你,总算后继有人小子,你心思机灵,希望能继承我师门遗志,将玄蝉功再焕生机”
徐厌含着眼泪缓缓点头,说道:“你放心,你交代给我的事,我照办。”
秦老头每说一句,便要大口呼吸,显然已是命在顷刻。
“小子你既然继承了这门功夫,便算得了我师门传承,你可否在我临死时,唤我一句师父”
徐厌此刻耳中听他话语越来越飘,心中如何不知,每与秦老头多说半句,便都是余生仅存的话语,此刻更是言听计从,连忙端正身子,工工整整地伏地说道:“有何不可!师父!师父!你别死啊!你不死,只要我娘没意见,我管你叫姥爷都行啊!”
秦老头紧紧靠在一块青石上,凹陷的眼窝之中,闪动盈盈泪光:“师兄功夫,我传下去了”
忽然间,他突然手脚一齐摸索起来,而双眼却已凝滞不动,好像忽然便瞧不见了世间万物,口中呼喊声变得焦急而又无助:“徐厌!徐厌!你在哪?快来!快来!”
徐厌连忙上前,一把握住他干枯得几乎只剩一层皮肤的手,说道:“老秦,师父,你有什么话要说?”
秦老头大口喘着气,说道:“你你还记得,我让你背下来的,那滚地龙功夫的口诀吗?还记得吗?”
徐厌含着眼泪,强忍住哭腔说道:“记得,我记得!”
秦老头说道:“好好复诵复诵一遍”
徐厌当初随秦老头玩笑时,秦老头便时常以玩笑的口吻,诉说自己身怀绝世武功,而秦老头在世人看来,不过是个落拓邋遢的城中乞丐,说这样的家伙能有绝世武功,那真是鬼都不信。
当初,也只有那鬼灵精的徐厌,也不知是真傻假傻,便也开玩笑似的,便应承了下来与他学这功夫口诀。
但这门功夫,不仅修炼时,体态古怪,口诀也极是难记,徐厌顽童心性,没记多会,便厌烦了。
怎奈老秦不依不饶,半求半哄地将这门口诀尽数教导,逼着他背了下来。
也就是徐厌脑子好使,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记了个通透,虽不甚理解,却也比寻常娃娃快了太多,秦老头随后几次抽查,都并无半分错漏。
此刻,虽历经劫难,这口诀却仍似印刻在徐厌脑海中一般。
或许是他这一生,对秦老头最为恭敬的一次,但却也是最后一次。
他端正地跪在原地,脑海之中,回忆的,尽是两人侃侃而谈的欢愉时刻。
“天下武道前十,都有谁啊?”
“府里的丫鬟,谁的身材最好?”
“老孙头的猪头肉,可太难吃啦!”
“你个老秦,偷了肉吃把我扔在原地,太不讲义气了!”
徐厌早已泪流满面,但仍是口中低声诵念。
“如是我闻时,佛告须菩提。玄蝉功已竟,方可事于此。此名静夜钟,不碍人间事。白日任匆匆,务忙衣与食。三餐食既竟,放风水火讫。抵暮见明星,燃灯照暗室。晚夕功课毕,将息临卧具。大众咸鼾睡,忘却生与死。明者独惊醒,黑夜暗修为。抚体叹今夕,过去少一日。无常来迅速,身同少水鱼。显然如何救,福慧何日足,四恩未能报,四缘未能离,四智未现前,三生未皈一”
他诵念已毕,却见秦老头盘腿端坐,双目紧闭,面挂和蔼笑意,竟是已再无声息。
法相庄严,临江老乞。
叶小鸾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徐厌肩膀,说道:“罢了,先将他入土为安吧,否则若被我师父寻到,怕是连全尸都留不下了。”
她心念虽毒,但却看着眼前少年悲苦凄惨的模样,不由得也暗想起自己当年年幼被掠入南疆时的种种难过,不由得也心怀几分怜意。
徐厌缓缓起身,望着早已气绝的秦老头,沙哑着嗓音说道:“秦老头的仇,你说该找谁来报呢?”
叶小鸾皱了皱眉,心中暗想:“这仇自然归在我师父与凝仙教名下,但此前师父一把火烧尽全城,不知死了多少百姓,他却不曾说过要为临江城或上官家报仇,而此刻偏要为这老乞丐报仇,实在是不知所谓”
她虽不明就里,却也柔声说道:“你如今虽得了他功力传承,但毕竟算不得习武之人,要与我师父争斗,与自杀无异,你好歹还需时日,将这偌大功力,融汇己身,再想个法子将这五个经轮摘去,学些武功,才有些希望。”
徐厌尚未说话,忽然只觉得四下里腥风大作,竹林自南方一途,迅速地枯萎倒下。
同时,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正在四周迅速地由远及近。
叶小鸾朝着四周一望,脸色顿时一变:“糟了!凝血赤蚁!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