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毒显微芒
院中群豪被叶小鸾惊得一片静默,众人在江湖上也算见识各异,却谁也不曾见过如此猛烈的毒性,如此狠毒的身手。
方才只道,眼前这玲珑少女,只是生得曼妙,但举手投足,便已了却一人性命,且竟无一人看出叶小鸾那暗器手法,究竟打出了什么东西,如何便有这等猛烈毒性?
而在场之中,若论暗器见识最为深厚之人,怕是只有那名不见经传的势利眼老管家,江富。
可,饶是江富仗着经验老道,看出四色飞针之毒,心下却亦存战栗。
他虽识出此毒,但却在尹贺身上寻不到丝毫创口,便知叶小鸾所用暗器,或是细如牛毛,或是遇体即融。
江富不禁暗暗寻思:“凝仙教是用毒的窝子,早有听闻曲鸣珂独创四色飞针,紫白金青各有其法,极尽毒术之奥,却不曾想眼前这少女,虽不过是曲鸣珂座下弟子,竟也如此精于杀招若是凝仙教精锐齐至,临江哪里还有活路?”
他一念未毕,只见又有三人霍然起身。
而这三人甫一起身,群豪登时齐声叫好。
原来那三人,在江淮一带极有侠名,乃是此间知名的侠客武人,人称“旬阳三友”。
只见右首之人,生得最是年轻,尚是一副书生打扮,手中所持的是一条青竹短萧,通体碧翠似玉,却较之寻常萧笛一类乐器更显粗短,想来不以乐理为上,反而是一杆着重力道沉猛的短兵武器。
而左首之人,手中所持,乃是一杆通体棕褐的松木长杖,江湖之中,以木杖为武器的多所有之,但眼前此人手中松杖却并非笔直,而是油量蜿蜒,虬结壮硕,在松杖顶端,还结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树瘤,想来此松若要长成,亦需数十年光景不可。
而为首一人,在江淮一带最富侠名,此人在旬阳三友之中行在长兄,名字叫做关潮客,人称“潮信折梅”,手中武器更是古怪,竟是一条纤细梅枝。
这三人当年师出同门,但所练武功,却迥然相异,或极沉重,或擅轻灵,多年来配合无间,已自成阵法,为江淮一带斩了不知多少宵小恶徒。
这三人眼见凝仙教出手这般狠毒,纷纷义愤而起,先后齐至。
关潮客手中梅枝最是轻巧,点在先头,只见他手腕虽粗,但劲力却细致无比,划指似运笔,只在半空轻轻一荡,便见枝头绽出朵朵红晕出来,似胭脂似朱玉,幻作一团,煞是美艳。
而在其后,便是那一杆绿竹短萧,旁敲侧击,时拨下路,时点肩颈,力道虽猛,但使萧之人显然是点穴名家,招招式式皆藏身红晕之中,点向叶小鸾周身几处大穴,出手极是迅捷。
在两人之后,呼呼生风而来,便是那一杆松木重杖,此杖沉重如铁,一招一式之间务须停顿,若是单独使练开来,稍显沉滞,但三人一同用来,却是相得益彰。
却见红晕在前,似鲜花盛放,两侧苍翠偶现,其后怪木嶙峋,端得便似一出盛景一般,将叶小鸾拦在核心。
徐厌何曾见过这般武学,只觉得灿烂非凡,心下也乐得看着笑话,暗暗思索:“教你动不动便要点我穴道,今日我且看你如何脱险。”
然而,未等徐厌看个热闹,却忽然听得场中三人齐声惊呼,只见叶小鸾虽置身三人合围之中,眼见左支右绌,是决然敌不过三位侠士多年配合招法,却忽然间“刷”地一声将腰间那柄青皮鞘短剑拔了出来。
剑锋一横,正巧与那松木重杖撞在一处,运杖之人只觉得手中骤然一轻,心中登时便凉了半截,只见自己苦苦寻觅半生而得的趁手兵器,竟是被一缕青锋,就此削去大半。
旋即叶小鸾揉身上前,又是“噌噌”两剑连出,将青竹短萧砍做寸断。
“贼妖女!竟有这等神兵!”
关潮客怒喝一声,将梅枝顺手一抛,顷刻间红晕漫天,改作双掌齐出,一把便将叶小鸾肩头拿住。
原来此人除却与同门合练阵法之外,仍有绝学,便是擒拿手法。
他手力奇大,更兼用劲奇巧,一经拿住肩头,便已死死扣住叶小鸾肩贞穴道,力之所至,叶小鸾只觉得半边身子酸麻无比,脚下一软,几乎摔倒。
群豪见了,无不喝彩。
可叶小鸾却忽然一声冷哼,手腕微抖,青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椭圆弧线,剑锋不偏不倚地顺着关潮客手腕齐齐斩了过去。
关潮客只觉腕上剧痛,再看时,只剩一只大手还摁在叶小鸾肩头,而手与腕,却已然分离。
叶小鸾一声清啸,拔身而起,玉指扣而轻弹,只见三道银色微芒闪过,旬阳三友立时如遭雷击,各自摔倒,顷刻之间浑身肿胀黑紫,亦死于非命。
一时三刻,已是四人横死在叶小鸾手中,手段之狠,夺命之快,实是震慑众人。
徐厌虽远远看着,也不禁大感意外,心中暗想,若是当夜叶小鸾果然有心相害,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上官长松凛然起身,快步走至众人身前,略一拱手,说道:“今日我上官某人宴请宾客,收下义子,事成与否,皆是我一姓荣辱,贵教若来相贺,在下荣幸备至,但阁下方才到来,便出手伤人,如此行径,怕是有违中原武林的规矩吧。”
众人见上官长松威势赫赫,凛然犯险,颇有宗师气度,方才徐厌出口拒绝所造成的尴尬早一扫而空,反而对他心生敬仰。
而叶小鸾见他到来,浑然不见半分惧色,反而笑吟吟地说道:“上官长松,你怎的不跪不拜?”
她话语一出,群豪登时群情耸动,纷纷喝骂凝仙教纵然武功高超,却不可如此欺人太甚,上官长松乃是中原英豪,岂容域外妖邪直呼名讳的云云之语。
叶小鸾却不回话,只静待群豪义愤稍歇,一双妙目仍冷冰冰地望着上官长松,似乎在等他回应。
上官长松昂首说道:“在下俯仰天地,上可敬列祖列宗,中可亲善故友亲朋,下可善待弟子儿女,却不曾听闻要拜什么凝仙教。”
叶小鸾笑道:“这便是上官城主记性不好了,你莫非忘了,当年与教主订下什么约来?‘见教众,如事父母,见教主,如敬祖宗’!”
她这话说得清脆幽远,但在众人听来,却无不大怒。
群豪之中,有些脾气粗暴的,已是径直污言秽语骂出口来。
只因叶小鸾这话语说得,实在狂悖无伦,不着边际,更兼凝仙教在中原广有恶名,人人皆知,教众个个都是暗杀好说,手段凶狠,却不曾想,今日一见,果然语出惊人,上官长松贵为一城之主,一地豪杰,如何会与一个西南蛮疆的邪教定下如此屈辱的约定。
叶小鸾对旁人喝骂,竟似丝毫不以为意,说道:“城主大人,现下你的朋友们这样聒噪,实在吵得我耳朵痛,我此次前来,是为谁打前站,想来你再清楚不过,方才之约,究竟是真是假,不必我说,你何不自向这些江湖前辈们言明?”
上官长松默然不语,只是身子微微摇晃。
叶小鸾继续说道:“当年你是如何跪求我教山门之前?又何如答应我家师父要善待蓝师叔的?这十几年,你可当真诚心相待?若非念你当年一片心诚,跪拜山门涕泪横流,又发愿赌誓甘愿自认后学晚辈,我师父岂肯传你教中武学法门?你又如何在十几年间,成就今日地位?”
她一连数问,桩桩件件,都是院中豪杰不曾听闻之事,但每一件,都似乎牵动当年隐秘,殊非小节,故而院中众人也渐渐熄却骂声,反而人人相觑,谁也不知这二人话中,更有其他什么隐秘。
众人回溯当初,上官长松似乎的确是在十几年之间,在江湖上忽然名声鹊起,发迹之时,已年过四旬,但确是后起之秀,这样一思索起来,似乎的确与叶小鸾所说,时间甚是吻合。
柳三空听到此处,霍然起身,说道:“上官兄,这妖女所说可是真的?你当初竟拜了南疆邪道为师吗?还自堕身份,成了人家的晚辈?”
叶小鸾微笑着说道:“是了,若是小女子有什么说得不道之处,城主尚请言明,免得那些猪狗夯货说我妖言惑众。”
她听柳三空骂自己妖女,却也丝毫不恼,但她生来词色锋利,表面上全无半分气恼,但也绝不肯相让半分,故而言语之中,又暗自讽刺了柳三空一番。
上官长松身子微微颤抖,默然良久,才沉声说道:“你们今日登门,究竟要做什么?是要我上官某人性命,还是如何?”
叶小鸾说道:“红棺之劫,该如何做,城主大人该当明了,只是你自灭满门之前,仍有一事,需你办到。”
上官长松双沉吟便可,旋即问道:“何事?”
叶小鸾说道:“当初我家师叔,因与你生情信赖,将《凝仙金匮》的武学精要摘抄相赠,也因此犯下忌讳,被废去一身武功,是你后来痛哭流涕哀求我家师父,这才允你带着金匮之中部分要略下山而去,为的不仅是你当初一片心诚,更是卖我家蓝师叔一个面子,但你既然对我家师叔无情无义,师父说了,这武功典籍,便也再不可存留在这临江城中,更不可留于你上官氏血脉,务须由我带回西南十万大山之中。”
众人听得只是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虽与上官家交好多年,无比信任,但此刻见叶小鸾言之凿凿,上官长松又毫不反对,想来话中真伪,已是不言自明。
但方才叶小鸾所说自灭满门,又要取回上官家身上武功,却实是凶残至极,其意不仅要上官长松手刃府中上下,还要他自断经脉,自废武功才行,如此行径,即便是寻常门派之中,对待忤逆师长的不肖弟子,也极少施用。
上官长松听罢,竟仍不恼,只是迟疑片刻,说道:“要老夫自废武功,又有何难,只是还望仙姑怜悯,饶我一门血脉,和这临江阖城性命。”
说着,这位一城之主,竟敛袍屈身,正正地拜了下去。
他这一拜,其余众人更是齐声大呼不可,上官长松统领江淮武林,何等尊荣,若是轻易便给凝仙教下拜行礼,日后江淮武人,又当如何行走江湖?
叶小鸾秀眉紧蹙,正待说话,却忽然觉着眼角一隅闪过一丝银亮光芒,旋即寒意甫至,正是一枚细小袖箭直射过来,叶小鸾心下一惊,连忙侧头避过,口中恨道。
“老匹夫,你找死!”
江富立在原地,方才袖箭,便是他仓促而发,但见一击未中,旋即摆袖再起,又是一柄飞刀投掷了去。
叶小鸾此前曾见他出手,自知单论暗器手法力道,自己尚欠火候,方才出手大显功夫,实是占了四色飞针凌厉无形的缘故,虽看似无比轻松,实则已穷尽毕生暗器之术,对那江富,更是处处暗自提防,这才并未着道。
江富一连施用三种暗器,虽各自来得劲急刁钻,却被叶小鸾左右闪身,尽数避过。
江富所修的暗器手法,首重突施冷箭,全在敌手不备之间,三式过后,威势便即大减,他见叶小鸾身影飘忽,自己所用暗器,始终差在毫厘之间,心中不免暗自惊诧:“凝仙教身法好生厉害,老夫今日算是栽了!”
这稍一愣神的间隙,只听得叶小鸾娇媚一笑,影影绰绰,白衣似梨花飞旋,转眼之间,便来到身前,玉手轻摆,扣指便弹。
江富细眼之中,惊色大现,大叫一声:“不好!”
连忙催动轻功,便要纵跃,然而脖颈处却忽然一阵酸麻,几乎是在转瞬之间,江富只觉得那痒麻之感顷刻间传遍半身,他未及哼出半生,身躯便已僵直麻木,打横着重重摔落在地。
而上官长松仍旧跪拜在地,不发一语,不视旁物,当真如同做错了事情的晚辈,扣请前辈原谅一般。
“仙姑见谅,府中老奴,不懂礼数,还请贵教宽恕。”
众人见得江富方才替他出生入死,此刻又被毒针打中要害,眼看着浑身青紫,便又是一般惨烈死法。
但上官长松此刻却已是卑躬屈膝,哪里还有半分武人气节所在?院中群豪无不摇头嗟叹,心中只觉窝囊无比,却又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叶小鸾背着双手,笑吟吟地望着江富尸身,似乎对自己也并不满意,说道:“这‘碧海一线青’,我总是用不好,罢了罢了,先办正经事吧。”
她笑着转过身来,正要说话,却忽然只觉一阵阴风习习,背心处被人以掌轻轻拍了下去,但力道说轻不轻,说重不重。
她朝前踉跄几步,不禁笑道:“哪里来的小贼,功夫这么差,还敢出手?”
而在她身后之人,却见脸如白面,形若病鬼,满面皆是一副阴恻恻的笑意,正是葛戾出手。
“仙姑暗器功夫不错,但在下今日倒想试试凝仙教内功有什么独到之处”
叶小鸾微微一笑,方才开口,却忽然惊觉体内腾起一股冰凉恶寒。
那股寒气随着背心中掌之处霍然四散,她一时不察,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出来,只见那血色,竟也化作玄黑颜色,落在地上,竟自凝稠,散发屡屡白色寒气。
葛戾嘿嘿一笑,说道:“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走上前去,而此刻叶小鸾已是经络寒气满溢,冷得不住打战,面孔之上,哪里还有半分方才那般从容,脸色早发青白,蜷缩一团,不住地颤抖起来。
葛戾说道:“我这一式寒潭掌力,练了许多年,不知吃了多少极阴极寒之苦,今日却教你这小丫头吃了头一掌,也算给你凝仙教面子啦。”
叶小鸾心下又惊又怒,自己筹谋良久,已是杀人立威,眼见便要取得上官家所保存的凝仙金匮,却不曾想被这一脸病相的瘦鬼偷袭打中,叶小鸾只觉得体内寒气阵阵,有如置身冰窟之中,一时之间内力断绝,竟是调用不起半分抗拒寒意。
她却不知,葛戾武功虽非正道功夫,极尽旁门左道,但却也称得上独树一帜,这一式寒潭掌力便是他多年栖身极北寒地苦修而成,掌力之中,寒毒甚是厉害,不以内力、招式取胜,却透着一股阴狠之气,与凝仙教之天仙灵掌颇有类似。
叶小鸾挣扎着横在地上,早没了方才那游刃有余的气势,倒似是待宰羔羊,眼中满是恐惧。
众人一看叶小鸾顷刻间便被制住,不由得纷纷大笑着叫起好来。
“葛兄这一手好功夫啊!”
“正是,对这邪魔外道,何须与她正大光明相争?只有背面擒下,再由各位处置,才是正理。”
“嘿嘿,这丫头手段虽狠,却是个美人坯子。”
“我曾听闻,凝仙教教中个个儿都是个国色天香,教内除了那些被药坏了心智的‘仙奴’之外,再无男性,故而个个儿都是漂亮的雌雏儿。”
“兄台所说可当真么?那倒真是个爽快逍遥的好地方啊,哈哈哈哈。”
这一众武人越说,眼中邪淫之意便渐渐盛起,徐厌听在耳中,不由得暗暗冷笑:“说出去个个都是江湖高人,方才打起来,没几个敢站出来的,这会动起歪心思,倒全是花活儿。”
他这话说得虽轻,但仍是被众人听去,方才上官长松一拜之后,便再无气节可言,人人皆知上官长松当年发迹,必定是自堕身份,哀求凝仙教而来,细听之下,似乎还有男女之事交融其中,更是为人不耻,徐厌这一开口,登时又引得众人反唇相讥。
“呵呵,要论起歪心思,谁有咱们上官城主活络?给邪魔外道下跪,这等事由,咱们腿脚不好,可是做不来。”
“正是,这位小徐爷如今既是上官家内门弟子,想来也是个软骨头的,正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一般的道理。”
“我可听说,这姓徐的娘亲便是姓蓝,在这城里名声艳贱得不行,兴许便是上官老儿玩腻了便丢在城中的。”
“如此便说得通了,这姓徐的便是上官老儿与那姓蓝的妖女生下的孽种,这才将他收作义子!”
院中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是激烈,言辞也愈发污秽,似乎连床帏之中如何作为,都一并看到了一般。
徐厌听得心下怒意大盛,几步便上前,朝着说话最大声的一个汉子当头便锤了过去。
那汉子武功庸常,但巧舌如簧,话中最是污秽难听,却偏偏说得生动形象,此刻正说在兴头上,却不曾想徐厌已是欺身过来,待得发觉,拳头已擂在下颌,登时只觉得一阵剧痛,下颌处一阵咔啦作响,已是被锤碎些许骨头,当场大叫一声,倒退了去。
“小贼厮,你敢打我!”那汉子大怒之下,自腰间抽出一柄厚背鬼头刀,刀光一闪,便要将徐厌劈死刀下。
“陈兄弟且慢,何必跟个贱坯子争竞长短?当下之事,难道不是问清楚上官长松,当年究竟如何么?”
那姓陈的汉子刀在半空,将落未落,只见眼前青影一晃,柳三空已笑吟吟地立在身在,大手一扬,便制住了他手中钢刀。
持刀汉子心知柳三空武功资历远在自己之上,实在不必与他撕破脸,便狠狠地瞪了徐厌一眼,将那钢刀又收回鞘中。
柳三空转过身来,站在院落正中,大声说道:“当年隐秘如何,大家切切不可只听这妖女一面之词,我等与上官兄相交多年,他难道真能做出如此低三下四之事么?只怕个中原委,还有蹊跷,我等不妨一听,若上官兄当真做出如此事来,我们再行商议,这城主之位,是否另换他人。”
葛戾此刻也怪笑着说道:“柳前辈说得极是,对凝仙教跪拜,认教主为祖宗,这等事可是连我这粗野之徒都做不出的。”
他二人一唱一和,明面上是要给上官长松一个辩驳的机会,但只有徐厌听到昨夜隐秘,这二人密谋夺取城主之位,眼下种种说辞,实则便是要加剧上官家此刻尴尬处境,最终将柳三青推上城主之位。
徐厌只觉得无比恶心,但他说不上对什么恶心,似乎眼前众人,没有一个不让人厌恶的。
上官长松自方才开始,便一直跪拜在地,此刻却仍保持姿态,不改分毫,既不开口陈述,也不起身站立。
柳三空说道:“上官兄,此事关乎你一生大节,你身为临江城主,地位尊贵,兄弟们无不敬仰,但关乎气节,便马虎不得,我等虽力有不及,不能杀到南疆诛杀邪祟,但却也绝不能允许,你身为一城之主,身上修为武功,靠的是卑躬屈膝于邪教而来。”
众人听了,齐声附和。
柳三空又道:“你此刻一言不发,兄弟们实在不懂缘故,此刻在场无一不是你故旧知交,那妖女已被我们擒下,你有什么苦楚,明言就是。”
上官长松仍是不发一言。
柳三空叹道:“上官兄,你若一直不说话,兄弟只好当那妖女所言非虚,这城主大位,你是万万当不得了。”
其余众人此刻也纷纷喝道:“正是正是,这样软的骨头,怎么统领江淮武林?”
柳三空轻捋长须,望着院落之中愤慨万分的群豪,朗声说道:“我再问三声,若是你仍拿不出一个答复,此事,便算真的了。”
他说这话时,虽然面露难色,但是话语清朗,言之凿凿,让人听来,不仅站在道义气节一边,同时又兼顾与上官长松兄弟之义。
若不是徐厌早知他与葛戾谋划,当真要被他这满脸义正词严的模样骗过了。
他此话一出,院中又复安静,人人都在等着上官长松,能够拿出一个说法。
柳三空说道:“上官兄,你是否当真乞求凝仙教,传你功夫?”
上官长松仍是缄口不言。
柳三空又道:“上官兄,方才妖女所说,是否属实?”
仍是一片死寂。
柳三空长叹一声,轻轻摇头,他正待开口,却听得葛戾忽然说道:“这第三句,依在下看来,便不必问了。”
柳三空面色凝重,却也沉沉点头:“正是,两句问罢,其实是真是假,诸位心中,都已有了论定,这第三句,权当是多年相交,最后给你的一点体面吧。”
葛戾在一旁却是冷冷说道:“体面虽给了,但这城主之位,想来上官兄是再没有力气担任的了,故而只怕日后临江城,还要落个没有主事人回护的局面。”
他稍稍一顿,说道:“依在下看,今日到场的,都是武林高人,不妨就在场中,择出一人,继任这城主大位如何?”
他方才出手擒下叶小鸾,正是声望最隆的时刻,众人听他所说,也表示赞同,均说什么城中百姓何辜,仍需有人照料的话。
葛戾笑道:“诸位肯给面子,在下受宠若惊,依在下看,柳三空前辈,资历武功都甚为合适,甚至远胜于上官长松,多年来除魔卫道,在下敬佩甚深,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柳三空闯荡江湖几十载,虽不似上官长松那般侠名素著,却也颇有声望,更兼他手中断空戟法甚为精妙,方才率先发问,言语之间既全江湖道义,又重朋友之谊,众人皆感叹服,此刻要在场中再寻出一个辈分武功皆能压制柳三空的,实在更无旁人,葛戾虽出手制住叶小鸾,但他毕竟旁门武功,心性难测,何况连葛戾都破天荒地加以举荐,众人思索之下,纷纷表态支持,齐声喝好。
柳三空听了,一脸惊讶神色,一连推辞三遍,葛戾与众人一连推举三遍,柳三青这才笑道:“既然蒙诸位不弃,在下便先窃据大位,还望诸位多多帮衬,若有贤达,在下甘愿让出临江城主之位。”
旁人听了,纷纷表示柳三青前辈德广义烈,是唯一人选,万万莫要推辞。
而此刻,却忽然听得几声惨笑,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叶小鸾已不知何时,端坐起来,玉面结霜,脸色惨然,但她生来容颜极美,此刻身中寒毒,却仍似佳人探雪一般清丽无双。
她笑了几声,说道:“死到临头竟还以为能找出一个人当什么城主,实在是痴人说梦”
她话语方毕,忽然间,冷月变色,血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