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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你别惹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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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氏寡居多年,深居简出,极少抛头露面,只有在城中住了十几年的人才能依稀记起,当初这国色天香的倾城姿容,初进城时,引起了怎样的满城浮动。

    当年蓝氏年华正茂,虽不似现下这般成熟风韵,当年亦是绰约玲珑,温香软玉的模样,便教圣人见了,也要迷醉三分;若是高僧见了,亦动几分凡心。

    据传当年蓝幽璇横卧牛车入临江,满城浮动,花香摇影,无人不窥。

    都说佳人如酒,当真并非虚言,昔年美人双眼似张非张,眉梢眼角俱是春意,当真是看上一眼,便要魂销骨酥,得她笑靥一顾,便可弃万贯家财。

    这般美艳的女子,入城不过片刻光景,便被全城的纨绔公子知晓,不少公子催着自家马车前来观看。

    而美人倒也不羞,大大方方地半露香肩,懒洋洋地驾着牛车,在城里缓行盘桓半日,引得不少城里老妪单是看了一眼便聚拢在一起,怒骂一声:“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但城里多少公子哥,但凡见了一眼,没有一个不想立刻回到家筹备聘礼的。

    这柔软香滑的身子,便是挨着几分,都宁可减去十年阳寿。

    直到那女子缓缓在城西走下车来,从车后小厢中,抱出一个襁褓婴孩。

    “好孩子,咱们到喽。”

    还带了个孩子!

    全城的纨绔子弟圈被瞬间引爆。

    这可太刺激了!

    可接下来的时日,这女子却几乎再不出门,似乎终日都与这婴孩作伴,许多富家子弟蹲了几日,也渐觉出无趣,过了数月,才终于退了个干净。

    但这样的人物,每次出门,都引得全城围观,便是那洛京中“四大名楼”的几位花魁登船,怕是都不曾有这般满城侧目的架势。

    缅渺岁月,匆匆便是十数载光阴,谁能想到,当年那满城俯首的俏佳人,今日倒成了艳名远播的半老徐娘。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蓝氏此刻年华渐逝,多年来夙夜缝补些锦缎织物,眉眼之间也不似当初柔情似水,甜腻娇媚,反生出几缕皱纹,此刻立身人群之中,虽冷着面庞,却早没了当年那荡漾春意。

    “都听说城西住了个美貌少妇,今天见了,这分明比那些小姑娘还要水灵嘛!”

    护院正嘿嘿笑道,口中不住说着:“今天要进上官府,有什么事啊?”

    蓝氏默然片刻,终究说道:“城主大寿,唤我前来,不知为何。”

    还是那样冷冽,不带半分情感。

    有时候徐厌甚至怀疑母亲的心是烤白薯做的。

    但几个护院武师满心荡意,听在耳中,稍加想象,便是一出香艳图景,各自不清不楚地调侃起来。

    “啧啧,想来是少爷也要走上江湖,先教他尝尝这江湖的鲜儿?”

    “可是由奢入俭难呐,消受了这样的美娇娘,日后还有哪家姑娘看得上眼?”

    “笑话,少爷毛都没长齐,你们怎知,这娇美娘是给少爷的?”

    “莫非……”

    “倒不知道是城主好这口儿,还是咱们大少爷的口味?”

    “管他是谁,谁能拒绝得了这般绝美的半老徐娘?”

    几人越说越是兴奋,只见其中一人走上前,淫笑着说道。

    “要进府也容易,那你给小爷香一个,小爷自然哎呦!”

    话没说完,只听一声惨嚎,那人已是被一巴掌打飞出去。

    众人骤然惊觉,却见徐厌满面怒容,已站在蓝氏身前。

    “我娘亲难道任由你们羞辱么!”

    也不知道徐厌这一次吃错了什么东西,这一巴掌力道大得惊人。

    一众护院只觉得眼前一花,同伴已被打飞了出去。

    那摔出去的护院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口中一阵腥甜,竟是被徐厌一拳打掉两颗槽牙,不由得大声叫嚷:“他娘的,一个两脚香炉生的野杂种,还敢和咱们叫板了!”

    护院们这才惊觉,这平日里阴招鬼点子最多的臭小子,怎的今日竟敢当众与自己动手了?

    被旁人打了也便罢了,若是给徐厌这病鸡一样的身子打个挂彩,日后还混不混了?

    几个护院刚反应过来,口中便喝骂着挥拳上来。

    徐厌方才怒气所至,才堪堪打个偷袭,心中还回想着自己方才挥拳姿势如何还能再帅一点时,三四个偌大拳头早招呼了过来。

    他已多年不再习武,哪里还有半分遮挡之功?

    别说三四个砂锅大小的拳头,便是给人那屁股拱一下,都要冷不防摔个屁墩。

    数位护院功夫参差,却个个都是练武的把式,众人围而攻之,不过几拳下去,徐厌便已被打翻在地,一双手上下遮挡,护住头脸却又护不住腰腹,短短片刻之间,又是或青或紫,极是狼狈,蜷缩在地,却不出一声痛哼求饶的声音。

    蓝氏眉头微皱,将这几个护院的模样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却并无半分出声制止的意味。

    “全都停下!快停下!”

    一声极是尖锐的喊声自大堂由远而近,护院们一听,连忙撤开身子,却见一个花白须发的老者忙不迭地跑了过来,边跑口中边是大呼小叫,怒骂着“一群龟儿子”、“他娘的胡作非为”。

    蓝氏眉眼稍抬,微微行了一福,说道:“江管家,许久不见了。”

    来人正是上官家的老管家,名叫江富,也是上官府中老人,自江家掌事时,便已在府中。

    府中大小事宜,均由他经手打理。

    此人平日极是抠门刻薄,护院们知道自己那些银钱,多少都要过眼前这位老人手下,哪个敢对他不敬?人人一口一个老爹叫着,江富多年也顺口叫他们几声儿子,只有到护院们惹出祸来,才在儿子前面加个“龟”字,算是和自己划清界限。

    但徐厌私下里却喊他“老王八”。

    却看江富两条短腿倒腾得飞快,跑到面前,没半点龟样,弓着身子,手下拄拐,脸上堆笑着说道:“呦,蓝姑娘许久不见了,多少年过去,倒比当初更显靓丽了。”

    一边说着,眸子又在蓝氏那丰腴婀娜,曲线灵动的身子上,饱饱地上下转了个遍。

    紧接着,那好似鱼钩一样的眉毛极是古怪地斜吊起来,一对狭小的眸子斜睨过去,连语气也瞬间变得极是冰冷,对一旁护院厉声喝道。

    “蓝姑娘是咱府上旧相识,你们也敢放肆!还有啊,这位小徐爷,哎呦!”

    他说到一半,忽然一声惊呼,高亢嘹亮,给护院又吓得一阵慌乱,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只见江富好像刚刚看到被打翻在地的徐厌,摆出了一个既夸张又咋呼的表情。

    更加忙不迭地屈身去扶,那模样,徐厌看了,更是想起夏天在岸边忙着晒壳的大王八。

    “你们这些腌臜龟儿子!活腻歪了?小徐爷都敢欺负?不怕城主老爷知道,挨个打断你们狗腿!还不快给徐少爷扶起来!”

    江富扯开破锣嗓便是一通劈头大骂。

    护院个个听得摸不着头脑,谁也不知眼前这势利至极的老头今天怎的转了性子?前些日子,大公子要给蓝氏涨上三成租金,这事到了这老头手上,硬生生给涨到四成,多吃出一成差价出来。

    这一手雁过拔毛功早练到化境,今日倒成了青天大老爷?

    不等护院动作,江富自己已是亲自弯腰搀扶着徐厌站起身来,脸上更是无尽怜惜之情,和方才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气恼样子俨然不似一人:“这娃娃可怜的呦,怎的凭白受人凌辱又不言语的?难道是江伯伯待你不好么!”

    徐厌浑身剧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确实一般。”

    江富满脸尴尬地干笑两声,随即又是高声怒骂护院们平日里怎的不把他对徐厌的关爱传达到位?

    蓝氏脸色阴沉,淡淡说道:“这孩子野惯了,不过是挨了几拳,哪里劳得江管家出来搀扶?这临江城中谁有这等缘分?江管家一双金手,扶了咱们这等人,岂不是自堕了身份么。”

    江富自然听出她话中带刺,但多年管家生涯,别的不敢说,这脸皮功夫早磨到了位,老脸上笑容不减,连忙赔笑道:“哪里哪里,蓝姑娘可是寒碜老朽了,这年岁的娃娃,有些脾气倒是对的,少年英杰嘛,没点血性,也得不到城主青睐啊!”

    这话一出,蓝氏一直淡然处之的秀美面容却微微变色。

    她本就面色略显苍白,这一下更是几乎失了血色,但饶是如此,微微动容之下,仍是带着一股子娇柔媚态,教人望之心神一荡:“上官城主如何青睐他了?”

    江富眉飞色舞,脸色极是欢喜,甩了甩手中那杆梨木拐杖,说道:“你瞧瞧,儿子争气,你这当娘的也跟着享福挣脸不是?咱城主大人,早在当年树黎院中,便看好了小徐少爷身上资质非凡,只是当初和大公子闹了些不愉快,那树黎院的武师,嘿!也真他娘不是个东西,私自便将小徐少爷请了出去!”

    徐厌听着腹中只是冷笑:“如果说提着我扔出门也算请的话,那可真是恭恭敬敬给我请走的。”

    江富说得兴起,却不曾察觉徐厌神色,仍是自顾自地说道:“城主昨日方知此事,直接将树黎院的武师骂了个底儿透!最近看着小徐少爷,是越看越喜欢,有心再传些功夫,大公子这些日子也做了些事情,啧啧,不老地道的,这会儿,正被城主罚跪呐!可见小徐少爷受这爱重呦!”

    他一番话说完,直是将护院们听得面面相觑,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眼前这个徐厌,明明昨日还被大公子拎出来百般针对,全府上下,与他交好的,喊一声“臭小子”,东院里谁不喊一声“小祸害”。

    今日竟成了香饽饽?

    蓝氏一汪深瞳之中似是泛起一阵细微涟漪,旋即又复宁定,只是轻叹一声,说道:“徐厌这脾性,怕是不合府中规矩,城主何等身份,何必费心教导他?有他一口饭吃,也就是了。”

    江富口中又是一声“哎呦”,满脸跑眉毛地上前说道:“这便是你这做娘的想不通喽,城主如今在江湖上,也是叫得响的,江淮一地,如今更无一人可与咱临江城势力相提并论,但学上一招半式,你们娘俩日后生计,哪里还要发愁呢?”

    他这一番话说出,莫说是丫鬟护院,便是徐厌,都楞在原地。

    江富所说“学上一招半式”,看似轻巧,但谁人不知,以上官长松如今身份,哪有顺手教导的规矩,若是学了上官家的武功,徐厌便算受了上官家衣钵传承,日后哪里还是一个帮厨杂役?

    分明就是上官家第一位关门弟子。

    论及辈分,与上官青遥这位城主独子,可是等量齐观的。

    而数年之前,徐厌在树黎院中所展现出来的天赋,更是人所共见,日后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衣钵传人,怕是还不好下定论

    方才被徐厌一拳打掉门牙的护院,倒最是活络,立时便叫道。

    “哎呀!原来如此!我就说嘛,怪不得方才那一拳力道无比雄浑!小徐少爷原来早就学了城主绝世武功,练就十足十的内力,我这两颗门牙掉得非但不冤,反而是三生有幸了!小徐少爷本可一掌打杀小的,却还给小的留条贱命,仁义啊!小的嘴贱在先,小徐少爷这一拳好心教我拳理,更是教我做人呐,当真是心胸宽广,诲人不倦,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这口子一开,余下众人也登时反应过来,他们平日里与上官青遥厮混一起,上官青遥是个极喜欢旁人附和吹嘘的人,府中武师这些年来武艺倒没多少长进,这舌灿莲花的本事,倒是着实大进。

    此刻众人又是围簇过来,个个笑脸相迎,口中话语,一个甜过一个,一句美似一句,好像平日里张口闭口喊得“臭小子”、“小祸害”,都不曾存在过,现在嘛,只有“小徐少爷”。

    江富咂摸了两下嘴,满脸不耐烦,一条拐杖左撇撇右支支,将几个人硬推开去,说道:“脏东西!也配和小徐少爷离这么近,都不会当差作下人的么?城主大人还在等着小徐少爷进去,你们在这做什么?”

    说罢,便朝内堂轻轻抬手,说道:“二位快快请进。”

    徐厌被这陡然一变也是惊得说不出话,但却看母亲脸色已愈发难堪,便似那暴雨未至前,藏着滚滚闷雷的天际浓云,他不敢多问半句,便也随着走进内堂。

    “小徐少爷……”

    蓝氏双唇轻启,缓缓吐出四个字来,似是略带笑意,但仍是冷若冰霜。

    徐厌不知道,娘亲这是觉得有趣,还是讽刺。

    “你如今可当真是出息了。”

    蓝氏自顾自地走了去,口中冷冷淡淡地说道:“给自己认了这样显赫的一座靠山,当真是骨头硬了,也学会自己寻觅出路了,看来,倒是我这做娘亲的耽误了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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