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佳人如玉的坏脾气
徐厌乍一听那话语,虽极清脆悦耳,但语气之中,却透出一股子凉薄之气,全没半分暖意,趁着这伤心夜色,更是引得他心中寒凉,听在耳中,便似一股凄风,更添几分苦楚。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淡淡幽香。
这香气芬馥环绕,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绝不似寻常脂粉那般浓艳,而是幽微香甜,沁人心脾,又教人心神一醉。
他抬起眼眸,只见眼前俏立着一道袅娜身影,长衫如月,纤腰一搦,玲珑秀致,未可方物。
借着月色,只见白衣少女一张瓜子脸庞,五官极是精致,一对眼眸好似宝石,在星空之下,闪闪生光,脸色白腻,光滑浑似牛乳一般,一张樱桃秀口,此刻微微扬起笑容,露出两排细细如玉的牙齿。
原来书中所说,唇红齿白,佳人如玉,只当做戏说,今日见了,竟是这般教人挪不开眼眸。
徐厌在临江城住了多年,城里姑娘,哪一个不认识?生得貌美俊俏的也多所有之,只是俊则俊矣,比之眼前白衣,却都差了不知多少。
徐厌活了十四年光景,除却自家娘亲,倒还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姿容非凡的女儿家。
少女秋水样的眸子闪着微光,弯下腰来,轻声问道:“这位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徐厌听在耳中,更似仙乐一般轻柔,听来有说不出的舒适。
少女眼波流慧,近在咫尺,盯得徐厌胸口一热。
细看之下,这一张面庞着实明艳清秀,比之城中女子,更添几分卓然不群,饶是徐厌平日里牙尖嘴利,此刻竟也支支吾吾地,没吐出半个字。
少女打量了他几眼,见他始终嗯嗯啊啊的,自顾自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了一个俊俏的小伙子,却是个哑巴。”
徐厌这才起身说道:“你才是哑巴呢!”
少女笑道:“这不是会说话,呜呜呀呀的,成什么样子?我来问你,这临江城中,可有一户上官氏么?”
徐厌心中正还烦恼着上官遥处处针对,见少女开口便问上官家,再看少女玲珑秀致,越看越是貌美,也不知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千金,再想到上官家如今在江淮武林颇具声名,此次来往江湖客旅,无一不是与上官家大有交情的,眼前少女,大约又是前来为上官长松贺寿。
他此时本就对上官家大怀不满,再想到如今上官家声望日隆,那上官青遥眼瞅着日后便要成就江湖翘楚英才,或许数十年后,世人谈到一代剑侠高士,怕是都要称赞那位临江城的上官大侠,而自己一生或许始终是落落寡合,孤立无援,数十年后两相对比,犹如孤魂野鬼,更有何人记得,当初上官青遥如何排挤自己?
想到此节,心下更是不悦,连带看着所有与上官家交好的,一概不顺眼,再看这少女,方才多少乍见之欢,此刻也没剩下分毫,只是将手一背,说道:“张王李赵,甲乙丙丁,倒是听过,什么上官下民的,听都没听过。”
少女秀眉微蹙,倒似全不曾听出他话中情绪,说道:“这倒奇了,临江城的上官家,难道名气这么小么?武艺低微倒也罢了,欺世盗名都没个成果,好东西在他家蒙尘,我都嫌着憋屈!”
少女双手负后,似乎心情甚是舒畅,原地轻飘飘地转了几转,白袍翩跹,虽非舞蹈,却着实夺人心魄。
“师父啊师父,你总说着亲自来取,但却还是慢了徒儿一步。”
她话语轻快,微微而笑,嘴角轻扬,似乎为何事窃喜。
这阖城灯火,艳艳绯红,映得脸颊上也泛起红晕,更显娇嫩艳丽。
迟了片刻,似乎下定了什么主意一般,低声说道:“罢了,事情不等人,若是被师父追上,怕也是决计饶不过我,事已至此,非得寻到上官家不可。”
她话语极轻极柔,显然是暗自低语,但架不住徐厌竖起耳朵倾听,他自幼靠的便是个耳聪目明,用以逃过无数顿毒打,听了不知多少城里的八卦新闻。
此刻竖起耳朵,总算听个五五六六,立马问道:“你莫不是来给上官家贺寿的么?”
少女回身,七分心思盘算着什么,只三分支应着说道:“我要办的事,倒真得赶在上官老儿过寿前办完才是,非要说的话,倒也和过寿有些关系……小公子,你到底知不知晓上官老头的所在?”
话语之中,除了一股藏不住的笑意之外,也略带出几分不耐烦的情绪。
徐厌听她所说,话语之中似乎对上官家也极蛮横,似乎并非与上官家交好的宾客,反倒大有些要寻衅闹事的意思。
他多年受尽苦楚欺负,性子并不宽宏,此刻正对上官一家老大不满,见这少女并非宾客,倒也宽慰几分。
他又偷偷瞄了少女几眼,却见银月当头,佳人如玉,果真是出尘飘逸到了极点,不禁暗暗思索:“看你年岁,也大不了我几年,自己还是个丫头片子,倒张口闭口喊我小子,老气横秋样的。”
忽然间心头灵光一闪:“若真是来捣乱的,我且看他们两边打个满头大包,可精彩至极!”
这么一想,哪还有半分不快,反倒是心中兴奋感,占了九成,余下一成,倒是担心最后打得不好看,那可亏大了。
他心中盘算大戏,暗暗欢喜,但多年下来看人脸色过日子,也早不形于色,饶是心里开锣唱大戏,旁人也瞧不出他几分喜色。
徐厌一骨碌站起身来,便朝着不远处殷勤地指了指:“喏,顺着这条街一直走,见了一处宽阔宅院,便是上官家门楣,只是你来得未免太晚了些,这个时候怕是没人给你开门。”
少女一耸肩,无所谓地说道:“无妨,知道所在便成,反正我也不走正门进去。”
说罢,回首又望向徐厌,笑着说道:“小子,这城中可还有哪家客栈吗?”
徐厌道:“近些日子城主过寿,城中已来了些江湖武人,大多住在城西头的鸿悦楼中,只是人多嘈杂,又都是江湖粗豪的人,夜夜饮酒,怕是你去了也休息不好。”
少女点了点头:“嘈杂倒不打紧,只是和死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晦气得很。”
徐厌看她生得清丽,但话语之间却似乎不知所谓,有股子娇憨之气,那整屋莽汉,日日斗饮比拳,热闹喧哗无比,无一不是江淮之间知名武者,如何就成了她口中死人?
但徐厌此刻对上官家宾客也横竖看不上眼,听得说是死人,却也不以为意,反而听着顺耳,只是说道:“城东还有家客栈,只是因离着上官府近些,反而价款更高。”
少女听着,眼前一亮,说道:“如此甚好,劳烦弟弟引我前去如何?”
徐厌不耐烦地一甩手,说道:“就在城东,你自己去便是了。”
少女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笑道:“你看,天色晚了,本姑娘一介女流,自己走过去,人生地不熟,怕是晕头转向,遇到个地痞流氓,便性命不保,你看来是个机灵地头熟的,带我走上一遭,我叶小鸾生平恩怨分明,你既然帮我,自然有你好处。”
徐厌听到这里,才眼前一亮,他向来是有钱不赚王八蛋的行事作风,连忙朝前一引:“漂亮仙姑说得极是,既然如此,小子就带你一遭,这边请,小心脚下”
一边说着,一边超前引路,殷勤至极,恨不得直接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才足够排场。
那客栈坐落城东,距离上官府邸不过片刻路途,价款之高,便已远超城西,但也正因如此,反而落个清清静静的所在。
徐厌领着叶小鸾连转过三个大弯,一座两层高的小筑便已现在眼前。
“静雅轩这便到啦!”徐厌笑嘻嘻地将手一伸,口中说道,“漂亮仙姑也不必给很多,毕竟举手之劳。”
叶小鸾略略打量了几眼客栈,又看了看眼前少年,淡淡说道:“你此前不是说没听过上官家么?怎的此刻倒一清二楚了?这样看来,你方才就是骗我。骗我的话,便该当杀,但既然许了你银钱报酬,便先给你银子,再取你性命,也算对得起你的辛苦。”
叶小鸾言说之时,话语轻柔婉转,似是晚风清泉一般,娇柔动听,但话中所说却是好似早将生杀视作寻常筹码一般,越是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便似乎越是可怖。
她话语说完,便轻轻巧巧得自腰间取下一副红绸钱袋,稍稍一动,便听得里面哗啦哗啦地响动,其中银两想必不少,说罢,便自顾自地数起铜板,掷在掌心,叮叮作响。
徐厌听她将杀人一事说得轻松无比,早吃了一惊,再看她面色上言笑晏晏,灯火映照之下,这美人面庞,倒似红粉骷髅一般教人心生惧意,连说话都多了几分磕巴。
“姐…姐姐可别玩笑了,你别看城里……净是些杂碎东西,但就属我善性……我娘自小教我,给人带路怎能还收钱呢……这钱要收,我不就也成杂碎物件了么……别耽误姑奶奶进去休息,小子这就不打扰了,有事再招呼。”
他自幼便在临江城生长,早就听说,这江湖之中许多武人,天生古怪脾气,说得好听叫做特立独行,说得难听便是草菅人命,杀人不过弹指之间,哪里有分毫怜悯?
他见叶小鸾对自己话语充耳不闻,手下丝毫不停,仍是满脸笑意地数着铜板,便似判官点卯一般,似乎钱数到了,自己也就一命呜呼。
他心下生惧,怕是这一遭当真遇到个活阎王,还是个女阎王。
他话没到一半,身子早朝后撤了去,他当初所学些许武功根基,落到现在,只剩些最为基础的轻功路数还未全丢,平日里顺手拿谁家一个香囊转手送给其他姑娘,靠的就是这点脚下抹油的功夫。
这临江城中,若非是那些早有轻功学成的武师之外,若要追上徐厌,倒还真是不易。
他脚底下十分灵便,三晃两晃,已经撤到丈余之外,转身便跑。
可才迈开几步,却听得身后风声微拂,转头一望,竟是叶小鸾那白润似玉的面庞,仍相距咫尺之间,只是此刻那满面笑靥,趁着冷月银光,在徐厌看来,却透着森然惊惧,好似女鬼尾随一般,他吓得大叫一声,步伐登时凌乱,七扭八歪地便摔倒路旁。
叶小鸾飘身而至,不等徐厌丝毫反应,素手探出,葱玉一般的手指在徐厌胸口上轻轻一触,便已封住其胸口穴位,冷冷微笑。
“小子,没成想倒有轻功根基在身上,如此算来,你可又骗了我一次,本姑娘最是不喜旁人骗我,你连骗我两次,莫非还不当杀么?
徐厌听得满心苦笑:“我会轻功这事,姑奶奶你也没问过我啊……”
可那少女哪里听得,只是将那莹润无比的眸子死死盯住徐厌,满脸皆是一派柔情笑意,若是不知的,还道是一对恋人诉说衷肠一般的表情:“小公子,我且再问你些事情,若是再有隐瞒,可是不好。”
徐厌被她手指一戳,初时还觉得少女手指轻柔娇嫩,轻触己身颇为舒服,但旋即上半身酸麻瘫软,动不得分毫,这才知晓眼前之人点穴功夫着实厉害。
叶小鸾虽话语客气之至,但长衫飘摇之下,一对青蛇皮鞘短剑悬在腰间,翠如绿玉,暗有光华,短鞘边缘杀气暗生,显然并非凡品。
“这小妮子当真是个心黑手狠不积德的!”
徐厌心中喝骂,连这一辈子的经历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几乎瞬间确定自己活得虽惨,却也全未活够,连忙摆出一副笑脸说道:“仙姑有话便问,小子哪敢欺瞒?”
叶小鸾似乎甚是满意,便道:“我且问你,上官家过寿,这一次请了多少宾客?”
徐厌翻着白眼想了想,说道:“这可多了,上官老爷子人缘可好,这几日来到城中拜会的不下有一二十位客人”
他依着记忆,点出依稀记得称号的七八位,确是南拳北腿,刀枪剑戟,各有往来。
“这些是如今已经到了的,城主名声不小,想来后续还有许多宾客要来,那便不是我能知晓的了,姐姐若要知道,我再替你打探就好,这大晚上的,动气可不值得。”
叶小鸾又问道:“你既然在上官家栖身,可知道上官家武功底细?”
徐厌苦笑一声,说道:“大姐哦不仙姑,你当我是活神仙?哪家高门大户会教给一个杂役武功的?何况上官家的大小子天生心眼子窄,别说学武功了,就算在院儿里给他瞅见,都要寻我麻烦。”
叶小鸾听罢,沉吟片刻,这才又在徐厌胸口上轻轻一拿,将穴道解开,说道:“我今日到了城中,你便当做没见过我,这几日若是能趁早跑出城去,自然最好,何必同着那些恶人陪葬。”
徐厌简直如闻仙乐一般,只觉得劫后余生,喜不自胜,连连点头。
“正是正是,仙姑今天说完话就回天上去了,可再没地方寻觅了。”
叶小鸾被他说得微微一笑,更是无限嫣然。
随即,也不见少女如何发力,双足在地面轻轻一点,几不沾地,贴地掠行,远远望去,确是白衣飘飘,不染纤尘,头也不回地进了客栈。
徐厌被她点中胸口气穴,虽得她出手再解,但胸前酸麻也隔了许久,推拿半晌,方才消散,吐了吐舌头,皱着眉头说道:“他们都是恶人,我看你这恶婆娘才是真真儿的恶人,还是个疯婆娘!”
他一句话方才嘟囔完,却忽然听得楼阁之中响起一声霹雳娇喝:“你说什么!”
徐厌吓了一跳,飞也似地撒腿便跑了出来,他心知这叶小鸾下手极重,惹得生了气,再在自己身上随便戳点几下,那可当真生不如死,立时脚下不敢停歇,几步便转进暗巷之中,偷偷望着那小筑楼阁之中,许久不见动静,这才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