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红上添红,喜上加喜
大厅堂上,众人分宾主落座。
上官长松率先端起茶碗,说道:“我上官某人在这临江城做了二十年城主之位,名微德薄,此次贱诞,诸位前来为我相贺,实是感念。”
柳三空亦举杯回敬,说道:“上官城主客气了,只是城主生辰,仍有时日,但信中却邀我等先行到来,不知是否有事相商?”
上官长松闻言,长叹一声,说道:“柳兄深知我心,诸位皆是在下信得过、托得住的过命好友,在下多年来,若是无事,不敢劳烦诸位,过些时日,其他江湖侠士皆要来到城中相聚,只因此次之事,实非我一人一家可以独担,而是事关江湖安稳,若是诸位不愿相助,在下也绝不怪罪,只是日后我阖家妇孺,若是拜求上门,还望诸位赏口饭吃,也就是了。”
他这话说得颇重,似是有众人此刻不帮,便全家无救的意味,甚至连着武林跟着一同遭殃。
众人皆知,上官长松多年来颇有仁侠之名,统领临江城一隅,广收灾民,开仓放粮,更兼一身武学甚是高明,其独创竹影剑诀更是远近知名,曾仗剑剿匪,平定匪患,全城敬仰。
如今看他语中似有决绝之意,纷纷出言相劝。
沈亭说道:“上官城主当年救我性命,于我似再造父母,今日有难,我岂能不帮?”
林焕言道:“说得正是,我等行走江湖,事事当以道义为先,上官城主何等英雄,若是遇了难事,兄弟们定当相助。”
柳三空点了点头,说道:“二位兄弟说得好,若是真有宵小作祟,也当替城主铲除奸佞,即便我等力有未逮,也当广招侠士,共讨恶贼才是。”
上官长松点了点头,怅然说道:“常言道,人生天地,正邪不两立。今日请来的,皆是挚友,得友如此,深感荣宠。在下绝不肯欺瞒,只因前些时日,府中被人送来一物,至今不敢教家人知晓,才请诸位前来商议。”
众人闻言皆皱眉,心知上官长松虽非江湖绝顶高手,但其武学造诣已是颇高,即便不似皇族贵胄那般尽揽奇珍,也颇有眼界,何曾因一物而广招侠士共聚临江城?众人心中暗暗思索,想必此物决然不同凡响。
葛戾忽然说道:“既然这样,还请上官城主将那东西取来看看。”
他话语仍是那般阴冷诡谲,听来甚是令人不适,但此刻形势紧张,众人也来不及嫌弃,只是纷纷点头称是。
上官长松叹了一口气,说道:“诸位有所不知,此物甚是不祥,仍深藏在我堂后密室,还请诸位随我过来。”
众人随着他一并绕过厅堂,来到上官长松书房之中。
上官长松多年来不喜奢靡,故而府邸之中,装饰简洁质朴,自庭院而至后堂,唯有绿植一十八株,算是简单添了些许颜色。
而西院之中,是上官夫人生前所居之处,这一对夫妇情深如许,夫人亡故之后,上官长松亦未续弦,更是命人将西院如常打扫,不使有丝毫变化。
只是院落之中,当年上官夫人手植的一株梧桐,自她病亡之后,也一同凋零,如今只余一棵残破枯木。
上官长松睹物思人,也未曾将这枯木移出院落,反而显得西院落落寡合,更添几分衰颓之气。
众人急匆匆地随上官长松步入书房。
只见这书房占地宽裕,四下里布置却甚是简朴,只有书桌一方,书架一展,墙壁上挂着一幅苍竹波涛,除此之外,再无旁物,如此显得书房宽阔疏落。
只是连接另一房间的房门,却是紧紧关闭。
林焕说道:“上官城主,那不祥之物,可在其中?”
上官长松点了点头,上前解开合门大锁,众人推开房门,只见着一道血红幽光,自门内盈盈闪烁,映得众人满身满眼,皆是一派艳艳通红,便似立身于血泊之中一般!
红光流转,满堂生晕。
饶是以柳三空多年行走江湖的经历,见到眼前景象,都不免惊得圆瞪双眸,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口中只是不住喃喃念道:“这这”
上官长松望着眼前此物,满面皆被此物映得通红,但双眉紧蹙之下,却是一股散不去的愁索,说道:“诸位请看,正是此物。”
只见众人眼前,赫然正是一口血红艳艳的赤色棺材。
葛戾上前凝神细看,只见这棺材横在屋中,散发一股森然鬼气,但这红彤彤的颜色,却又平添几分喜庆,打眼观望,只觉得一股莫名的诡异,似是毒蛇一般凉凉滑滑地涌上脊梁。
上官长松亦默然良久,才缓缓说道:“葛兄常年行走南疆一隅,当比我们更识得此物吧。”
葛戾点了点头,这张青白色的病脸此刻由着红光映照之下,倒也不显得气色稍好,反而更加透露出几分狂热:“此棺通体血色,非石非玉,便是产自南疆深山一种极特殊矿石所制,乃是凝仙教之物。”
“凝仙教!”沈亭大惊之下,声音都显出几分哭腔,“便是那南疆一脉的凶恶门派么!”
葛戾也不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凝仙教常年偏居南疆,中原武林只知道她们行事诡谲狠辣,不讲人道,虽俱是女流,但从来杀人,用毒下蛊自然无所不用其极,得手之后,都将对手眉上一寸的颅顶生生摘下,只教对手于痛苦之中慢慢死去,她们将这凶残手段,视作替天行道,承接天泽之术。”
柳三空听了,面色微显张皇之色,不禁捻须叹道:“这一点倒是头一回听说,可当真凶残之至。”
上官长松说道:“此物月余之前,便被横在我书房之内,虽不曾置于大庭广众之下,但我当是所见,仍是震惊无比。”
葛戾说道:“她们不将此物放在外面,只是因她们要告知的,只有上官城主一人而已,至于旁人,在她们而言,直如猪狗一般,该杀时自然便取了性命,无需费力通知。”
众人听闻,面色尽皆一沉,从来只听说滥杀无辜之人,却不曾想,凝仙教却当真将一条条性命视作猪狗,想来西南大山深处有如此一群胭脂冷刃,当真教人心头一寒。
葛戾弯钩似的双眉一上一下,十分诡异,眼角耷拉着,静静地审视着在座众人,口中仍是怪里怪气地说道:“我只知道,凝仙教登门送棺,亡者接棺纳福,是其教中旧有的规矩,而凝仙教所用棺材,也共分四种品类,这头一类,便是送黑铁长棺,得此棺,只需于生辰初刻,自戕棺中,了却性命,也便罢了,算是得罪凝仙教最轻的责罚。”
柳三空听罢,不由得目闪怒火:“‘也便罢了’?这话说得轻巧!为何只见她一具铁棺,便要旁人于生辰自戕?实是闻所未闻!”
葛戾冷冷一笑,似乎对这充斥着道德仁义的话语不屑至极:“这便是只寻一人之命,若得棺而不自取性命,便该送这第二品级的白玉棺材,得此棺者,除却自己性命,连妻妾子女,均要一并杀死,置于棺中,血染棺身,直至一口白棺化作血红,才算得当。”
他说罢,自顾自的呷了一口清茶,阴鸷深幽的眼眸好似一派浓稠的泥沼一样,漆黑得看不到底。
在场众人,只听得心中似有阴风吹过,一阵颤栗。
“而第三品级,便是青木古棺,算来凝仙教立教也有数百年光景,能得青棺者,极是寥寥,若与其教无有深仇大怨,绝不至送青棺登门,得此棺这,则需上连父母,旁系子侄,均需杀尽,以血沁棺,方才足够。”
他一边说着,旁人听来亦深觉惊心,待得他说罢青棺之事,林焕已是怒道:“这是什么道理!即便一人与她们凝仙教有仇,何须连坐父母子侄?这般行事,与那幽冥厉鬼何异?天下间竟有这般人道沦丧的帮派不成!”
葛戾一对三角眼此刻倒是死死盯住上官长松,双眸之中,也不知是激动,还是被红棺反射,似是也涌起一丝血色。
“上官城主,而这最后一级,便是红玉血棺,此物在凝仙教百年历史之中,也不曾真的有人见过。”
葛戾说着,眼眸不自觉地朝着角落中那兀自盈盈生光的凶戾棺木看了一眼,不知是畏惧还是好奇,一丝奇诡神色,在他眼中倏忽闪过。
“得此棺,莫说血脉支系,便是府门上下,丫鬟仆人,鸡犬难留,血漫棺身,才算合意。据说红棺材质极是特殊,与血相合相衬,若是血漫棺身,经过月光照射,能倒映炼狱图景,见十八层幽冥酷刑状貌。”
在场众人,目光纷纷再度投向那静悄悄横在屋间的鲜红长棺。
不知是不是幻觉,好像每个人鼻腔里,忽然翻起一阵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上官城主,兄弟我今日问你一句,”葛戾语气森然地说道,“你可是得罪过凝仙教教主曲鸣珂?”
听到“曲鸣珂”三个字,林焕与沈亭二人登时脸色泛青,柳三空也不由得闭目长叹一声,双手也颓然垂了下去。
凝仙教主曲鸣珂,虽从未履足中土,但那狠辣酷烈的手段,便似是一宗宗厉鬼故事,在中原武林颇有恶名。
手中冤魂,岂止百数。
甚至曾有人,将这位盘踞西南毒岭之中的俏媚魔头,排入天下十大高手之列。
上官长松长叹一声,说道:“言及此事,实是惭愧,诸位都是好友,请听我一言。”
“听个屁!”
坐在一旁的沈亭忽然惊声尖叫起来,满脸皆是一股不可名状的惊恐怖惧,声音之中掺杂着颤抖和撕裂感。
“你放屁!谁是你好友!谁知道你收这么个烂东西,会不会牵连到我?我与你本就不熟,何必因你家倒霉,毁了我一生前途?!”
“曲鸣珂啊,那可是曲鸣珂!我与你不过几年交情?为何要为你得罪那魔头?咱们今日之后,再不相识!”
每个人都紧皱眉头,望着眼前这个忽然间好似疯癫一般的男子。
但却无人发声喝止。
西蜀三十六镖局血案、青藤门灭门大祸、岐凤宗一百七十二口横死之劫,凡此种种,在西南大山周边,早已传得凶名赫赫。
而这位曲鸣珂的身手与狠毒,早已震慑天下。
沈亭一通歇斯底里地咆哮之后,猛地便夺门而出,嘶吼着冲出门去。
不多时,声音便越传越远,想来是跑出府门,再不闻丝毫动静。
葛戾冷冷一哼:“蠢货,曲鸣珂真动杀心,他纵然逃出城去,也是撞在人家刀口上。”
上官长松面色颓丧,低声说道:“沈兄如此,原也正常,上官某人一生无愧朋友亲族,却也知道以人心换人心的道理,红棺现世,终究不祥,若是诸位仍有人要就此离开,上官某人先前已说过了,绝不怪罪。”
柳三空叹了一声,说道:“事已至此,终归撇不清的,不如我们合计合计,如何与曲鸣珂讲讲道理,看是否有法弥合?若有误会说清便是,曲鸣珂虽少履中原,但毕竟是一教之长,总不会不通情理。”
葛戾忽然尖笑一声,说道:“柳老爷子这话说得,倒好似是个三岁孩子,你也算老江湖了,何曾听闻,与曲鸣珂有什么道理可讲?她虽是女流之辈,但凝仙教百年以来,若要选个最为凶狠残暴的教主,除了她都再无二选,你若能与她讲通道理,哈哈,哈哈”
林焕说道:“既然如此,不如上官城主召集群雄,与她决一死战,量她一教之力,莫非能与一城英豪作对么?”
葛戾瞥了他一眼,鱼钩似的双眉倒竖起一个八字,似乎连与他多说半句都自觉掉价:“那老头子说的像三岁小孩,我看你还没出满月,曲鸣珂的功夫,已入武道二品,即便是江湖中那几个步入一品的怪物,又有谁真的有把握,能在她的阴诡功夫之下,全身而退了?便是把咱们几个绑在一起,还不够她打,传说她独门的‘天仙灵掌’、‘四色飞针’,均是独步天下,更莫名要说她凝仙教中,一卷《凝仙金匮》藏了多少世间所不容的残暴功夫,否则以她如此恶名,怎能一直横行南疆,而不被正义之士剿灭呢?”
上官长松满脸惨淡,心中微觉不满,只是问道:“葛兄,依你所言,莫非我上官一家,临江阖城百姓,便都束手待毙了不成?”
葛戾眼珠子左右一转,忽然露出一丝笑意:“事已至此,在下倒有一招,或许可行,只是若行此招,太损阴德,上官兄可愿承担?”
上官长松沉思片刻,说道:“若能损我一人阴德,减我一人阳寿,换我阖城上下安稳,在下决然无惧。”
葛戾诡异一笑,说道:“既然如此,上官兄还需听我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