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城际列车的钢制车轮在铁轨上发出刺耳的尖啸。
那个男人的眼睛好像还睁着,直勾勾地朝上盯着紫色的夜空。是睿斯把他推下去的。他往后退了两步、试图重新掌握平衡。然后他的背部撞在阳台的栏杆上。他从栏杆上翻过去,消失在阳台的地板下面。
列车开进车站,在月台边缓缓停下。几位乘客下了车,又有几个人上来。车厢有一半依旧空着。睿斯缩在车厢一角的座椅上。她的两只胳膊紧紧地抱在胸前,两只脚蹬在座椅边缘。她两条腿蜷着,膝盖差不多碰着她的下巴。列车又开了。广播里放着事先录好的旅程预报。老旧的扬声器把广播里每一个句尾的嘶音都变成了指甲划过黑板般的惨叫声。
“回家给我老实呆着!我回来之前哪儿也不许去,听明白吗?”只消一句话就能打破睿斯的全部幻想。眼下她只感到可笑。竟然有两三秒钟,她还在指望她的“男朋友”能成为她最后的依靠。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坚信自己不再是个小姑娘了。看来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成熟。
有个小学生一只手抓着车厢中央的扶手,绕着扶手原地转圈儿。
因为一句骂人话,现在她杀人了。她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人。他们昨天才第一次见面。她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自己公寓楼下冰冷的人行道上。她甚至回想不起来他究竟说了些什么。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几秒钟也就够了。相较而言,事情发生后的这一个小时就显得太过漫长了。
车窗外,远处的灯光在黑暗中吃力地爬行。这趟车是开往睿斯住处的。除了按葱姜蒜说的做,她一时间没有自己的主意。现在她的思绪要比一开始清晰多了。她知道葱姜蒜是怎么盘算的。出了这样的事,大老板是不会放过他的。他活命的唯一指望就是把她交出去。即使如此,还是免不了得摇尾乞怜。至于她怎么样,他才不会关心。她甚至不敢想象自己落到大老板手里会发生什么。
一个完美的机会,让她自己给搞砸了。原本再有两个礼拜,她就可以获得自由。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呢?
车到站了。熟悉的站台上零零星星飘着几张陌生的面孔。睿斯穿过长长的候车大厅。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她想。在经过治安警值班室的时候,她把脖子往夹克的衣领里缩了缩。
“你不要紧吧,小姑娘?”一个值班的治安警越过值班室的窗户叫住睿斯。
她犹豫了一下才停住脚步,然后尽可能缓慢地转过身。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没事儿,我没事儿,真的。”虽然稍显磕绊,但睿斯对自己最后使用的嗓音和语调还算满意。听起来还像是一位青春少女的声音。
“你脸色可不大好。没有哪儿不舒服吧?”警察起身凑到窗边,问道。
睿斯故意伸出手,把夹克的袖口往下扯了扯。“没。衣服穿少了。没料到晚上气温变得这么快。”
警察微微笑了笑。“温度还是比风度更重要吧?这么晚了,你不是还要出门儿吧?要去哪儿?”
睿斯愣了一下。是啊,她要去哪儿呢?她装模做样地耸了耸肩。“哪儿也不去。我就是回家而已。”
“那你赶紧回去吧。不然你父母该担心了。”
睿斯点了点头。她又想了想。“谢谢。”她心里还犯嘀咕,但是这两个字已经说出口了。
警察反应了一两秒钟,随后手指尖碰着帽檐、给她敬了个礼。他又缩回值班室里。
一阵酸楚涌上睿斯的鼻腔。她慌忙背过身去。就算她永远不回去,也不会有人为她担心的。在葱姜蒜的公寓里,只有横七竖八的简陋家具在沉默和灰尘中间等待着她。想起来真让人吃惊。她竟然在这个破地方跟一个只把她当赚钱工具的男人一起住了两年。她再也不想多看这地方一眼。睿斯很快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可惜葱姜蒜那个混蛋把他的宝贝都藏起来了,不然她临走的时候还可以把他洗劫一番,作为对她两年宝贵光阴的赔偿。睿斯站在公寓的大门口,又朝屋子里面望了望。门框上靠着一只木制的棒球棍。她把球棍抄起来,在手里掂量了几下。从某个角度来讲,一个全无牵挂的人也是自由的,哪怕整个世界都在追捕她。但前提是她不能坐以待毙。
睿斯返回客厅。她见到客厅一角摆着葱姜蒜的健身器材,便使劲儿用球棍往上砸去。把这些捣毁之后,她又在家用电器上狠狠地发泄了一番。她心满意足地将球棍丢在沙发上。从此以后,她跟这地方再也没有干系了。可话说回来,本来她跟这地方也没什么关系。这是葱姜蒜的公寓,不是她的。她只不过是在这里借宿罢了。她不属于这地方。她哪儿也不属于。她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风把她吹到哪里,她就在哪里逗留。但她不是蒲公英种子。她会随着风一直飘下去,飘得越远越好。
并不是每一个滞留在街边的问题少女都会认真思考人生的下一步该怎么走。睿斯知道自己需要一个新身份,还有一笔钱。搞钱的办法倒是有一个。毕竟她身上还有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可是要把那东西换成真金白银并不容易。睿斯把身上的现金全部掏出来清点了一遍。宇宙是很宽广的,她想到。如果能逃离这座城市,他们永远也别想抓到她。她手上还有最后一张王牌。有这张牌在就还有翻盘的机会。睿斯下意识地把手插进夹克内侧的口袋里。
她发现口袋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