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跟纳兰想的一样，她真的在策划逃离这个地方。

    纳兰又把那张旅行凭证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这是一张空白凭证。有了这张凭证，那个叫睿斯的女孩儿可以到外太空殖民地的任何一个角落。这张凭证肯定对她很重要。要不了多久，她一定会主动来找纳兰。这样她就可以跟她一起远走高飞了。不过在此之前，她需要一张自己的旅行凭证。纳兰的老爸经常到处飞来飞去。她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他的旅行服务代理商弄到一份类似的凭证。

    把这件事办好以后，就只剩守株待兔了。纳兰在床上兴奋地打了个滚儿。窗外的夜色已经浑浊了。庭院里的灯光泛上来，照在她的窗前。纳兰脸朝下趴在床上，只留脑袋悬在床外面的半空中。她把背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她再次检查了一遍包里的东西。所有她认为可能用得上的她都塞进去了。化妆包、牙膏、牙刷、毛巾、换洗的衣服、太阳眼镜、一些甜食、两瓶饮用水、胡椒喷雾、卫生巾……清点完以后，她又想了想是不是还有什么落下的。

    如果她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很黑怎么办？纳兰从床上下来，走出她的房间。她来到储藏室。她记得曾经在这儿见过一支老式手电筒。她在一堆杂物中间翻找了一会儿，但是没找到她要找的东西。也许可以拿什么东西来替代。她又搜寻一番。纳兰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一只厚重的面罩上。

    她听她老爸说过。他年轻的时候和一伙流民在云雾层下面呆过几年时间。他们外出的时候必须戴这种面罩。这是一种空气清洁装置。纳兰拿起面罩，试图连接到面罩的控制系统。但面罩已经没电了。她注意到面罩两侧各安装了两组微型照明设备。只要充上电，这玩意儿应该能派上什么用场。

    纳兰提着她老爸的旧面罩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进房门她就被吓了一跳。

    睿斯正坐在她的床上，头上戴着那顶标志性的羊绒帽。她心不在焉地拨弄着一只海狮玩偶上长长的胡须。

    “你就非得趁我正好不在的时候到这儿来吗？”纳兰埋怨道，一边走到电源旁，把那只面罩的充电线插上去。她的口气带着一点懊悔。连她自己都对自己这时表现出的平静感到诧异。只有她的心跳才反应出她现在的真实心情。

    睿斯没有言语，继续用她的一根手指跟玩偶的胡须搏斗。

    “你是怎么进来的？”纳兰把面罩放好，小心翼翼地在那位不速之客背后的床上坐下。

    “从窗户。”睿斯简洁地回答。

    纳兰说道：“假如您肯费神按一按正门上的门铃，我也一样会很欢迎你的。你在房间里也要带着你的羊绒帽子吗？”

    睿思把玩偶丢在一边，半转过身。“我认为你手上有一样东西是我的。”

    “是吗？是什么？”纳兰问。

    “是什么你知道。快还给我！”

    “你不告诉我是什么我怎么确定该不该还你？”

    睿斯从床上蹦起来。“听着，我现在很急，没工夫跟你耍贫嘴。把东西还给我，咱们好聚好散。”

    纳兰仰面倒在床上。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对方心烦意乱的模样，说道：“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还你。”

    “你什么意思？”

    “我说过咱们还会再见面的。一时半会儿我还不想谈什么好聚好散。再说那东西现在也不在我身上。”

    睿斯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话。她环顾四周。“我可以肯定东西不在你房里。你把它藏哪儿了？”

    “好吧，我可以还你。”纳兰微笑着说。“但是你得跟我一起到我藏东西的地方把它取来。那是一张旅行凭证，对吧？你急着去什么地方吗？”

    “这不关你的事。”睿斯冷冰冰地回复道。她花几秒钟时间考虑了一下。“那地方离这儿有多远？别耍花招，明白吗？我可不好惹。如果有必要，我可不在乎是不是会在你的漂亮脸蛋儿上留下痕迹。”

    “不太远。”纳兰说。“咱们走着去就行。给我点儿时间把鞋穿上我们就可以动身了。不过先等一下……你最后那句话是变相夸我长得好看吗？”

    睿斯没有搭理她。她走到房门口，拉开门，谨慎地探出身子查看了一下外面的情况。

    纳兰把一只鞋的鞋尾提过脚后跟。“放心。今晚就我一个人在家。”她把老爸的呼吸面罩装进背包，又把背包背上。“那么，咱们是走正门，还是从你来的路线原路返回呢？”

    “你先到大门口等我。”睿斯指示道。她自己则朝纳兰房间的窗户走去。

    “不行。你怎么走我也怎么走。”

    第一个女孩儿从窗户里翻到窗外的屋顶上。紧跟着是第二个女孩儿。窗户下边摆着一只硕大的背包。睿斯把包提起来。这就是她离开时非要走窗户的原因。

    “看来你真的是打算出远门。”纳兰说。“现在咱们怎么下去？”

    睿斯带着讥讽的眼光咧开嘴冲纳兰笑了笑。她一声不响地走到房顶边缘，背朝外蹲下来。她抓住屋檐，然后跳了下去。屋檐底下是一溜排水管。她就顺着排水管爬到地面上。

    这是到目前为止纳兰遇到的最大挑战。现在回头去走正门也还来得及。睿斯在拿到她想要的东西之前不可能一个人离开。纳兰在房顶上原地绕了两圈。她把头探出屋檐外。睿斯仰着头等着看她的笑话。

    “就算你走正门，我也一样会很欢迎你的！”从下面传来睿斯的声音。

    纳兰下定决心。“我要跳了。”

    “跳？见鬼，那可是二楼。别干傻事，蠢丫头！你摔死了我可什么都捞不着。”

    纳兰蜷着身子缓缓挪到屋顶边上。她的两只胳膊撑在屋顶表面。她的一条腿率先伸出屋檐，在空中胡乱扑腾了两下。脚不着地的感觉令她心慌。第二条腿迟迟放不下去。底下的睿斯很快也失去耐心了。她抓住纳兰吊挂下来的那只脚。

    “我拖住你了。”她说。“现在能麻烦您把另一只脚也给我了吗，我的夫人？”

    她没有等到另一只脚。那只脚在屋檐上踩了个空。纳兰从屋顶上滑下去，把底下的睿斯也一起撞倒了。

    “安全着陆。”纳兰从睿斯身上爬起来，说道。

    “你这都算安全着陆世界上就没有空难了。”被压在下面的那个人说。

    “谢谢你帮了我一把。”

    “你一直在那儿卡着，我的东西可不会自己回到我手上。”

    “说到这个……”纳兰等睿斯起身以后，把手插进裤子后面的口袋，从里面抽出她偷来的那张旅行凭证。她把凭证给睿斯递过去。“刚刚我说不在我身上。那是骗你的。抱歉。我怕你一拿到手就扔下我一个人跑掉。”

    睿斯猛吸一大口气，把旅行凭证一把抓到手里。她对着纳兰晃了晃那张凭证，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径直往前走去。

    纳兰快步跟在睿斯身后。“你别生气。你没生气吧？我不是要捉弄你。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睿斯侧身瞅了她一眼，丢下一句“能跟得上你就试试看吧！”她继续朝前走。

    她们搭乘电梯从纳兰家所在的大楼顶层下来。在高架铁路车站，睿斯跳上一辆待行的列车。纳兰也跟着上了车。一路上她俩都一言不发。纳兰偷偷瞄了睿斯几眼。睿斯始终板着脸。她肯定还在为刚才的事发脾气。列车在终点站停下。乘务员在广播里催促乘客赶紧下车。纳兰跟着睿斯从车上下来。月台的背面正对着几幢高楼之间一片阴暗的空旷地带。对面的大楼里没有一丝亮光。只有在她们头顶很高的地方才依稀闪烁着几点灯光。

    月台上就只有她们两个人。列车停留了两三分钟，然后缓缓地开走了。

    “这是什么地方？”纳兰用带着点儿怯意的嗓音问道。

    “这里是我的起点。”睿斯说。“从这儿开始我会一直往下走。这条路很少有人走，而且也不好走。所以你确定还想跟我待在一起吗？”

    纳兰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又问道：“这算是种考验吗？”

    “你说是就是吧。”睿斯说着便往车站外走。车站外有一条长长的阶梯，一路通往那片空旷区域深处。在阶梯尽头，一片柔软的暗红色云海顺着高楼大厦之间黯淡无光的缝隙向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延伸。睿思从背包里取出一只呼吸面罩戴在头上。她走进那片暗红色的烟雾。雾气没过了她的鞋、没过她的腿。她停住脚步，只有上半身露在云层之外。睿斯回头面对着身后的纳兰。

    她什么也没说。她可能只是想亲眼看到纳兰转身离开，然后她好继续她的旅行。

    纳兰张开嘴喊了一句：“我说过，你怎么走我也怎么走！”她掏出她老爸的呼吸面罩。面罩的操作系统是老式的，不过纳兰还应付得了。她启动面罩的空气清洁功能，把面罩戴上。面罩里面有一股陈旧书本的气味。她走向那个陷在云雾中的羊绒帽女孩儿。

    隔着厚厚的呼吸面罩，纳兰看不清睿斯的表情。也许她在吃惊？也许是气愤？或者是佩服？纳兰不得而知。睿斯重又迈开脚步。云层很快就把她们完全包围了。睿斯打开面罩上的探照灯。纳兰也学着打开灯。她们一直朝下走，也不清楚走了多远。再往前，雾气似乎淡了一些。又走过一段，虽然面罩上的毒气读数仍然很高，但云层却消失了。视线终于开阔起来。她们脚下沉睡着一座夜的王国。在上方云层隐隐透出的光照下，雷本斯维尔那些通天高楼硕大的根基安静地矗立在无底的深渊之中。在楼群之间穿插着纵横交错的道路。它们都已经被废弃很长时间了。这里代表着这座城市遭人遗忘的过去。

    睿斯领着她们走上一座一眼望不到头的高架桥。纳兰朝高架桥的一端探视过去。路面上空荡荡的，覆盖着厚实的灰土。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金属部件摩擦的声音，好像深海巨兽的嚎叫，在楼宇间孱弱地回响。

    “现在后悔还来的及。”睿斯对纳兰说。她从背包里释放出两个探测器。那两个探测器往远处飞去，变成黑暗中的两个渺小的光点。

    尽管心里发怵，纳兰还是摇了摇头。

    他们上路了。可纳兰甚至不晓得他们要去哪儿。她一声不吭地跟在睿斯后面。如果这真的是个考验，那她一定不能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