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他们通知他说下个月起他就不必付房租了。也就是说，打现在起，他也变成雷本斯维尔成千上万雾中居民的一员了。
从被警署开除到如今这般田地，菲利普·斯蒂尔一共花了四个月时间。因为还不上按揭，昨天银行的人刚收走他的车。现在他一个人躺在卧室的床上，忽然发觉连香烟他都买不起了。他从烟灰缸里捡起一只烟屁股，拿打火机点上。烟嘴儿有点儿烫手。他勉强抽了两口，赶紧把烟头丢回到烟灰缸里。
既然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其实他也不必再在这里住下去。空置的公寓在云雾层下面到处都有。他完全可以搬到更宽敞的地方去住。前提是，他得有一台足够强劲的空气净化器和充足的速干凝胶。这些都得花钱。
斯蒂尔查了一下时间。差不多该动身了。他从衣架上取下外衣，把手伸进衣兜，从里面掏出最后的两块钱。这是车钱。一张单程票。有去无回。
临走之前斯蒂尔检查了一下公寓的窗户。窗户边缘都拿湿毛巾塞紧了。没准儿今晚毒雾就会蔓延到他所在的这一层。他必须赶快采取措施。
从最近的公交站到目的地花了大约三个小时时间。他们约定在蒙得维的亚区的一家茶馆儿见面。那地方还挺高。城市的夜景在斯蒂尔脚下慢悠悠地退却。这座城市无时无刻不在长高。毒雾上涨得越快，这座城市的市民就越卖力地往上加盖。那些跟不上节奏的人最后只有被云雾层给淹没。
凶杀组的伊文思警探在电梯外面等斯蒂尔。
“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斯蒂尔微笑着对伊文思说道。
伊文思的眉头皱了一下。“别这么说。咱们毕竟做过搭档。你变成现在这样我也很过意不去。”
“我怎么了？我挺好的啊。相信我。每天早上起床就能看到窗外有粉红色的云雾缭绕。那感觉真跟仙境差不多。只不过，可能对我来讲太少女了点儿。”
对于前任搭档的玩笑，伊文思的嘴角勉强动了动。
斯蒂尔又说：“我听说你订婚了。恭喜了。你的未婚夫……是个药品公司的研发主任，对吧？只能说他的运气不错。”
“谢谢。”伊文思说。“不提这些了。我今天约你来这儿是想帮你。你还有私人侦探的开业资格，对吧？我知道一个客户。有一件案子，他肯付很多钱。想看看你是不是感兴趣。”
“他人在里面吗？”
伊文思点了点头。
“那咱们干嘛不进去？”
伊文思略有些尴尬。“他现在……呃……情绪不太好。咱们不必着急见他。我还是先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你吧。”
“我听着呢。”
“最近出了桩小案子。案子虽小，但是很棘手。死的是缉毒组的一个线人。你知道他们那边儿对线人是什么看法。如果有线人出了意外，他们是绝不会轻易罢休的。”
“我深有体会。”斯蒂尔愉快地撇了撇嘴，说道。“那么那件案子，是贩毒团伙干的吗？”
“初步来看，不像。更像是冲动犯罪。头号嫌疑人是一个叫睿斯的问题少女，十六周岁。”
斯蒂尔扬了扬眉毛。“这倒是不太新鲜。你们逮到她了吗？”
伊文思摇摇头。“她跑了。这就是问题所在。她不是一个人跑的。”
“我明白了。所以现在咱们才进入正题，对吧？”
“对。你的生意跟一起逃跑的另一个人有关。那也是个女孩儿，跟有嫌疑的那个差不多大。”
“所以是两个问题少女？你不觉得这事儿应该找教育署来管吗？”
“另一个女孩儿不能算是问题少女。是贵港区一所高中的学生。没有案底。学校的反应也没什么问题，是个好学生。”
“这听起来还有点儿意思。她俩是怎么认识的？”
“不清楚。但是我们在底层的一处监控拍到她们在一起。”
“听起来好像私奔似的。我不知道这年头年轻人里还有思想这么老派的。应该是那个女高中生的监护人想花钱把她抓回来的吧？”
“这不是很明显吗？怎么样，有兴趣吗？”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跟未成年人打交道。但是现在的状况不允许我挑三拣四。”
“所以你打算接这单生意了？”
“还说不准。咱们先跟出钱的人聊聊吧。如果我不喜欢他，没准儿就拒了。”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茶馆一处靠窗的位子内侧。他身边还有个女人。那个男人的头埋在女人怀里。女人的两只手放在他后脑勺上。
斯蒂尔和伊文思在他们对面坐下。
伊文思说道：“阿拉善先生，这位是斯蒂尔侦探，我跟你推荐过的那位。斯蒂尔，这是弦乐演奏家阿拉善·铁木真。”
那个男人把脑袋从女人怀里抽出来。他用一双忧郁的眼睛把斯蒂尔上下打量一番，然后说道：“我只在音乐学院读书的时候拉过几年低音提琴。除此以外我只演奏马头琴。晚上好，斯蒂尔先生。很抱歉我只能在现在这种状态下跟你见面。你可能已经听伊文思警官说过了。我的女儿丢了。我认为这是拐骗。这对我的打击很大。我希望你能帮我把她找回来。”
“拐骗吗？”斯蒂尔问道。
马头琴演奏家即坚定同时又有些不屑地点了点头。“这个世界上最卑劣的罪行：把孩子从他们的父母那里偷走。”
“您的女儿今年多大了。”
“十六岁零九个月。”
“所以您认为是一个跟你女儿差不多大的女孩儿把您十六岁零九个月大的女儿给拐走了？”
演奏家再次把坐在对面的斯蒂尔打量一遍。然后他用怀疑的目光扫了一旁的伊文思一眼。“我了解我的女儿。”他说。“我不是个好父亲。但我了解我的女儿。她是个好女孩儿。她是不可能跟犯罪分子混到一块儿的。所以很明显，她被欺骗了，甚至可能是被强迫了。这是座凶险的城市，斯蒂尔先生。我认为干私家侦探这行的应该最清楚这一点。”
“我没有别的意思，阿拉善先生。我就是想把事情搞清楚。”
“请叫我铁木真，斯蒂尔先生。”演奏家严肃地说。“我的女儿对我很重要。我希望能把这件事委托给信得过并且有能力的人去办。我担心所托非人。”
“这您放心，铁木真先生。如果我觉得自己没法按照雇主的心意来办，我是不会接这生意的。”
“但愿如此。如果您真能把我的纳兰找回来，斯蒂尔先生，我愿意至少支付您六十万，外加你的全部开销。”
“六十万可不是小数目。”
“但是远不能跟我的女儿相提并论。”
“还有一件事，铁木真先生。我需要您预支给我一笔钱，用来应付车费、油钱什么的。”
“这没问题。告诉我你的账户，我这就给你打一笔钱。”
“很高兴跟您做生意，铁木真先生。”
他们又确定了一些细节上的事。演奏家和私人侦探握过手，和那个女人一起离开他们的位子。“把我的女儿安然无恙地还给我。别辜负我的信任，斯蒂尔先生。”临走前演奏家又丢下一句话。
他们走了以后，伊文思扭头瞅了瞅斯蒂尔，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不知道。”斯蒂尔说。“我算不上喜欢他，也不算不喜欢。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了解他的女儿。”
“可你还是决定接这单生意了？”
“是啊。我猜主要是我想看看这件事最后会怎么收场吧。”
伊文思耸了耸肩。“可你别忘了，一旦你决定做这件事，你自己也就成了这件事的一位当事人了。”
“这不用你说。我正在想该从哪儿入手呢。有什么建议吗？”
“逃走的那个问题少女，她有个男朋友。绰号很逗，叫葱姜蒜。你就从他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