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3.5
“不尊礼,将会被他人出言中伤。尊礼,又注定被困在弹丸大的地方。”申锦对这看得透彻,“礼终究是人修的,士大夫为了统治便利,便制定了礼,可各朝各代,应因地制宜,前北朝便毁在这上头。这一点我知晓,但在没有足够强大的势力前,改那自古以来的传统,得不了想要的效用。”
玄思“刷”一声开了扇,半遮着面,眉眼弯弯。
她的申锦可真是了得,拿着贵女记忆,都能走出世俗禁锢。只是,那些记忆终究还是局限了些。
“姬君,你可听说过古早的阴阳教,此教别的义理没什么意思,只一点,教义直指人与物绝无单一阳性,也无单一的阴性,皆阴阳混杂合抱。”
“更何况,在这世道下,除了那食古不化死读书的执着女子当宜家宜室,士族还是平民,可没那么多的规矩。况且这儿是北地,民风自由,可没南边那么的啰嗦。女子征战沙场,操持政治可多了去了,即便是家里,也有一言之权,可不差你这一个。”
北地还没打服就考虑南地,还是申锦目光放得太过长远,寻常平民只在乎是否能安居,士族、庶族只在乎利益,只要平衡能这三者,为王为帝,哪怕私德有问题,也不过是“雅事”。
“说得不错,然,此间正是乱世,拥兵才得以保全自身,而男女之间通常都有天然差异,这也让女子在沙场难以建功。这一现状,何解?”申锦不着痕迹得弯了弯唇角,可一想起先前的误解,她又把那弧度压下了。
玄思垂眸解答,“此问易解,体能上的差异,这是事实。女子在沙场难以建功,可为何仍有女将?只因砍杀容易,布局统帅难,那些女将皆读兵书,心中自有谋略,征伐从不是只堆人口,还有摆阵使计。因此,真有女子在此道上赋有天资,那便竭力培养其为将帅,已解良才稀少之难。”
“以及女子在沙场上难建功,可放在治政上,却不会有阻碍。修书、精算、修律、断案等等,处处都可建功。何必求着去沙场,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而我还有一个能两全的法子,最容易,却也最有效的法子。”玄思侧身注视着申锦,意图从她面上找到端倪。
这年间人口稀少就是个问题,全民皆兵都不为过,平州虽富庶终究还是太小了点,申锦有些意动,暗自舔了舔下唇,“你说。”
见申锦这番动静,玄思的目光全凝在了那透红的薄唇上。
申锦长得隽秀,不施朱粉,也找不到还能修饰的地方。
上扬的细眉搭着杏眼,又有北地那特有的深邃轮廓,哪怕在女郎堆里打转,都是讨喜的款,只申锦性情冷冽,又意在天下,即便有人百般讨好,恐怕申锦也不会上心。
她太难了。
玄思恶念横生,很想用帮申锦这一点来做条件,让申锦把自个儿抵押给她。
可这只能想想,真要那样做了,搞不好先前刷出的好感得掉个精光,申锦还没亚斯兰好糊弄,丁点差池就可能谬之千里。
玄思蹙着眉,勉力笑了笑,“我曾是侍奉神明的阴阳教巫女,会些术式。除我之外,这世间应当还有着散落在各地的阴阳师、巫女,他们都有着自己的擅长。或奉神明、捕妖鬼,或观星宿、知灾异,或画符、施术。成为阴阳师与巫女的门槛虽高些,但一支军旅要能配上一位懂术式的压阵,便能出兵奇诡、无往不利。”
在昆仑、荒山与人间关联过密这一大环境下,要人运气上头走大路上都能遇上大妖、下凡转世的仙神,即便她当场爆料自己是位妖王,申锦都不见得会觉得有异。
只妖鬼的手段,凡人再怎么折腾,都无法得用。
申锦看着玄思那款式奇异的服饰,信了这份邪。阴阳师还是巫女,她是曾听闻过,可那都只是市井里的传言、游记里的记载,比起南地四处活动的道士们,行迹十足隐秘。
申锦思索着其间利弊,试探得问了句,“那阴阳师、巫女的手段,可能与道士比肩?”
“那得看是什么道士了,就像能与我比肩的道士,已不是凡人。凡人的事还得由凡人来解决,而我除了帮扶于你,最大的功用还是坐镇。以防那些诡计多端、满口正义的昆仑仙神不要脸皮得打破规矩。”玄思意有所指得将现今情形简单说了些,“寻常的阴阳师、巫女,当然是可比肩寻常的道士的,只术式上,必然有着差别。”
在这乱世下争霸,最重要的已不是丁口、武力、治下策略,而是麾下不请自来的妖鬼仙神的等阶与数量,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所幸,有她在,再大的不平衡都能想着法子来抹平。
申锦并不在乎阴阳师、巫女的能力是否玄异,她满心满眼,只在那两个字,“凡人”。
在这和暖的夏日,申锦的脸色异样得惨白,冰冷似乎是顺着她的心口蔓延到了四肢。
垂目,她紧阖上了眼。从只言片语里,她能察觉到玄思是在自比仙神,与仙神对立又比肩的,那便只有荒山的大妖。
传说妖鬼青春永寿,皮相将永远停留在化作妖鬼的那一刻,随后的百年岁月,都不过是一闪而逝。
也是,长得这般好颜色,哪会是凡人。
申锦忍着那从心底里冒出来狰狞暴虐,忽的起身拽住了玄思的领口,这让那妖怪雪白脖颈下的风光,都露出了些许。
“你想得到什么,你帮助我,是要得到什么?”
那冰冷彻骨的视线似能穿透人心,玄思被拽得半起,无辜得眨了眨眼,并不知晓自己怎么就惹怒了申锦。
想了想,她还是实话实话了。
“我帮你,自是为了你。”玄思弯起了唇角,笑意似春风拂晓,又像那风流艳鬼,“至于更多的,你想听实话,还是什么?”
申锦是半点都不想相信这扯淡的理由,可她又希望这是真的,喘息着松手,申锦难掩眉宇间的狼狈。
这妖怪生来克她。
“那便说大实话吧,上辈子你叫我来寻你的,所以我便不要脸面得自己上门了。”玄思含糊去了世界有别的问题,刻意引导申锦往轮回上想。
反正她说得再多,下辈子都会忘个干净,那还不如节省口舌,差不多算了。
“你是田螺还是白蛇?”申锦冷嘲,“你认错人了,像你这般的大妖怎么可能认识我这般的凡人?”人妖有别,那些人妖之间的爱恨,都不过只是杂记。
话音刚落,申锦便觉不妥,话说过了,她并没有真的想赶这妖走,她只是……她只是不爽快玄思看她的目光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别人。
正想着该怎么把说出来的话咽回去,玄思那幽幽的“抱怨”飘入了她耳畔。
“你上辈子出身不凡,的确不是凡人,可世事难料,你祈愿下一世只是人类,做那性命短暂,每日只争朝夕的人类。”结果这一许愿,就成真的了。
申锦更不信了,沉默了少许,指着窗格赶人,“更深夜露,早些歇息。”
玄思没了法子,还好申锦没现在赶她出门,挣扎着约定,“明日上午,我会来寻你。既然我已是你的清客,那我便该做清客该做的事,带我去东正院转转,我会给你一个最好的答案。”
把话丢下,她也不管申锦到底答应了还是没答应,这就顺着窗格翻了出去。
申锦倒是上了心,抛去她自个儿那些私心,只谈公事,玄思的确是一名合格的谋士,寥寥几句,便能点出关键。让玄思去东正院接触一州事务,看似安排匆忙,却是正合了天时地利人和。
阿父是个甩手主子,对治下各族是个爽快人,大兄又天天读书,庶务一知半解,如今还死在了外头,条条都有利于百族,可即便如此,东正院依然不是铁板一块。
从幽州带来的家臣与平州贵渭之间的间隙,士族与庶族的天然摩擦,规模比之以前建了王庭时小了不少,可东正院仍旧“热闹非凡”。
兴许,过几日,这热闹非凡的常态,就得被那只妖怪搅得变了天。
---
次日朝食后,申锦果真等到了携着八位侍女前来的玄思。
玄思拿着锦盒,躬身请安。
申锦盯了那锦盒一会儿,若无其事得起身引路,然目光却是不时游移到那可疑的锦盒上。
玄思轻笑,自觉自己总算勾到了申锦的好奇心。
她打开锦盒,将其内放置的事物展露在外,“只是一些自制的花筏、皮纸,笔砚。”
哦,和她无甚关系,并不是要赠与她。申锦不作声,即要穿过抄手游廊时,兀得停下。
“我观这些文房之物,很是风雅,你是特意拿出的。”
只匆匆一眼,她便看出这些玩意儿的工艺了得,绝不是平州所出。
“姬君好眼光,那你认为这些物件,可否得士族欢喜?”
这问话毫无意义,工艺了得又看着风雅不俗,不说一件百金,风靡平州士族乃至扩散到周近,都是极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