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清风半夜鸣蝉
吃饭的时候在闲聊中,郁袭才得知,原来自己昨晚是占了阿纯的房间。
“那阿纯……你在哪儿睡的?”
郁袭很是过意不去。
阿纯看出她的歉意,则憨笑,“没关系的,我在柴房也睡得很香。”
可郁袭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她打算吃完早饭便告辞。
老妪放下碗筷后,去了堂屋,阿纯在洗碗,郁袭走进堂屋,一堆黄色的粗麻纹纸前,老妪动作缓慢而努力的折着纸钱。她眼睑下垂,满脸的皱纹,露出哀伤的神情。
洗好碗,阿纯又去放牛,郁袭并跟着他去,那是头水牛,在山坡上悠闲的嚼着青草,甩着尾巴很是惬意。
一条河流横在坡下,风吹皱面,阳光碎碎的在水面闪着金光,她和阿纯坐在青青的草地上,闻着青草和牛粪的味道,天很蓝,白云大朵大朵的,空旷的似乎就在草地的四周,触手可碰。太阳很大,怕晒的郁袭折了一大片芭蕉叶顶在头上才得一抹阴凉。
“你不怕晒吗?”
郁袭问他。
“我们这些粗汉子习惯了。”
郁袭侧过脸看向他,皮肤黝黑,双目有神,笑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清瘦的五官透着灵气,不像那些好色的男人一般色眯眯的盯着自己,他淳朴而忠诚,这也是郁袭遇到他的时候愿意向他借宿,愿意跟着他在月下捕黄鳝,因为人与人之间应该是真诚的。
郁袭想在辞别之前和他聊上两句,“我看书架上有几本书籍,你会功夫?”
“嗯,会一些。”
“那你这么年轻,就没有打算去闯一番事业,或者考取功名吗?”
阿纯摇摇头,“不想了,我要陪着祖母,以后还要为她养老送终。”
“你祖母总会领先你去,那然后呢?”
“然后……”
阳光有些刺眼,阿纯眯着眼望着远方的天陷入沉思。
郁袭靠近他,用头顶的芭蕉叶挡住他头顶的光线,便听见阿纯有些迷茫的开口,“然后……我没想过,该干嘛就干嘛吧,以前想过去参军报效国家,但骊国灭亡了,现在的国家安定,也就不想了,或者仕途不适合我,而且我觉得现在挺好的,无忧无虑,或者种一辈子地也是不错的,毕竟人生平平淡淡才是最真实的。”
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就如阿纯现在的态度,无欲无求。
“ 除了你祖母,你的其他家人呢?”
“阿纯怔了一瞬,他收回目光,垂下眼睫又是沉默,半晌,他的声音低了许多,“在我出生没多久他们就已经过世了,明天……就是他们的忌日。”
郁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阿纯抬起头望着她,目光动容,“其实我对他们完全没有印象,我是祖母一手带大的,这里有我的童年,我的记忆,这也是我不想远离故土的原因。”
“所以祖母在堂屋折的祭品,是你明天要带去祭奠父母的吗?”
“阿纯点点头。”
这是个很沉重的话题,也许是因为孤独,也许是需要倾诉,阿纯向郁袭说起了他的父母。时隔25年,他早已没有悲伤,幼时在奶奶的记忆中渐渐得知,那天刚满月的自己被留在家中,父亲送母亲回娘家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回来,听说母亲整个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被人残杀屠尽,没有一个活口,血腥惨烈的令人发指。祖父去替儿子儿媳收尸的时候,崩溃的大哭,大受刺激后,回来也变得疯疯癫癫,祖母强忍着悲痛一边照顾年幼的自己,一边又照顾疯疯癫癫的祖父,祖父没多久也去世了,从此留下了祖孙二人相依为命。
郁袭听了震惊不已,一个村子被屠尽,这到底是一个多么丧尽天良的恶魔。
“那后来呢?”
“官府查了一年多,没有任何的线索,并不了了之,这个地方以前属于骊国边界,与中原国为邻,所以有人揣测,是不是中原国以前想侵略骊国,所以故意杀人挑事儿,但也只是猜测,晚上有赶路之人经过母亲的村子,都会听到渗人的哭叫声,因此成了不祥之地,所以至今无人居住,早已荒废。而当年惨死之人全部埋在了村外的一个小山坡上,那里除了父母,还有外祖父外祖母。”
结局令人痛心,也令人惋惜。
阿纯站起来,走去抚摸他的那头水牛,带着并不轻松的笑,对着牛叮嘱,“多吃点,明天可得辛苦你了。”
一种看似平静的忧伤被隐藏在了心底,郁袭觉得自己不该问,但是阿纯跟牛说的话,郁袭却听在了心里。
“那你母亲的村子离此地有多远?”
“有60多里地。”
怪不得他要叫牛要多吃点,他的意图是想骑水牛去祭祀。他每年都要这样走一次,那牛得走的多慢,来回100多里地,也要花上一天时间了。
郁袭便改变了主意,她要再留宿一晚,阿纯也没有赶她走,晚上吃了饭,整理好了祭品,早早的就躺下了。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饭,郁袭在枕头下放了一把银子,阿纯背好祭品,从牛棚牵着牛出来,阳光下的紫悦连郁袭都被镀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晕,像仙子骑着飞马落在他面前,郁袭朝着他伸出手,“我带你一起去。”
言语满是真诚,不掺杂任何私情,他牵着牛,愣愣的望着郁袭。
走过田野,翻过土坡,绕过河流,紫悦托着两人一路向前狂奔,马背上的阿纯手轻轻的托着郁袭的腰,略显局促。
天气很给力,是个阴天,有山风一阵阵的吹来,温度恰到好处的舒适,一个时辰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他们爬上了小山坡的坟地,四周一大片凸起的小土丘长满了野草,天空阴沉而严肃,乌鸦在头顶叫的渗人,似乎为这些人的不幸而哀鸣。坟头青草离离且无声,陪伴他们的也只有这四时的风,来来回回,孤寂荒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所有人都逃不过生死轮回,百年之后,又将有多少人将埋骨于天地。
石碑长满了苔藓,木头雕刻的碑已经腐烂发黑,字体已模糊不清,荒草还在漫延,漫延过无碑的坟地,无声的岁月,将灵魂覆盖。
阿纯跪地烧完纸钱,又点上香,将几个粗糙的碗中倒满酒,放在他父母和祖父祖母的坟前,然后认真而严肃的叩拜。
一只乌鸦停扑棱着翅膀,停在了远处一块墓碑上,静看着来人,一双黑色且泛着幽光的眼睛,像午夜的幽灵在闪烁。一阵阴风吹过,令人寒毛直竖,站在不远处的郁袭突然听到了一阵阵悲凉的哭声,站在坟地的她有些哆嗦,她双臂抱肩,慢慢扭头向后看去,这坟地的另一头还有几个人也赶来祭拜,燃烧的纸钱很快化为灰烬,留下一缕轻烟随风飘淡而去,人,还在哀伤哭泣。
离开坟地,阿纯的神情看上去稍微轻松了些,二人骑上马,很有默契的朝着一个无人的村庄奔去。
他们沿着杂草纷乱蜿蜒的小路正式进入了村庄,村口处的一块牌坊早已坍塌,碎落在草丛中,两根倒塌的石柱被淹没在过膝的杂草中,横卧在杂草中的一块石碑经数十年的风吹雨打,早已退出褪去本身的颜色,雕刻的字迹本来涂上了鲜红的油漆,此时已斑驳褪色,孤零零的略显苍白陈旧,如经历风霜的白发苍苍老人,毫无生机,但浅浅的还辨析出那几个字,“梨花白村。”
风声呜咽掠过,野草随风呼啦啦的作响,像在为这个村庄曾经那鲜活的生命而抱不平,在怒吼,在哀叹。
石碑安静的躺在脚下,无论曾经有多么的辉煌,而现在,它只能用沉默来哀恸这一切。
郁袭牵着马,和阿纯走入那安静无人的村庄,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绿色和一部分暗灰色,一排排纵横交错的瓦屋在数年的风雨洗礼中已全部坍塌,淹没在一人高的杂草中,只留下残垣断壁和斑驳的墙面裸露,一半灰暗颤巍巍的残壁在绿色中孤独的矗立,爬山虎也开始悄悄的覆盖裸露的残壁砖瓦,其中满是各种野草的气味,没有人和半点烟火的气息,如此颓败的景象,一排排的梨花树长的生机勃勃,树干枝粗叶繁茂,它们精神奕奕的立在这一片残垣断壁之间,郁郁葱葱的梨树,一棵接一棵,似乎想要遮天蔽日,给这个本身苍凉无人的村庄显得更加阴森恐怖,天空不时有鸟类盘旋,叫声凄厉,来一群又走一群,扑棱着翅羽飞向天际,有山鸡在远处警惕的盯着他们,野兔在杂草中急速的奔跑。
阿纯告诉她,“听说这个村庄以前种了很多的梨树,和一排排的和房屋一样纵横相错,开花时很是壮观,白色的梨花便是这村庄最美的风景,因此才得名梨花白村,梨树开花后会结出甜甜的果实,供人享用,后来人没了,这些树也不再开花结果。”
原来树也是通灵性的,主人没了,便忍着不再结果。几十年在风雨中默默的,寂寞的静立在自己的家门口,望着残垣断壁,希望有朝一日会有人经过,记得它是梨花白村的梨树,它们也曾是硕果累累。
老鼠毫无忌惮的从脚下爬过,毒蛇也在草丛中横行,寂静的诡异,梨树遮住灰暗的天,大片的阴影使气氛阴森恐怖。突然,隐藏在密叶的麻雀“咻”的一声都惊慌的冲上半空,紧接着整个梨花白村的梨树枝叶在簌簌作响,梨树仿佛是在向不速之客发出了警告。山风钻入村巷,像远古的幽灵发出源源不断的呜咽,像女人的哭声,变幻成冤魂的哀嚎,在梨花白村久久回荡,将二人吓得背靠背缩成一团。
要是在晚上,便能想象这里是多么的阴森可怕,郁袭不敢往里走,没有再打扰,便和阿纯缓缓的退出了梨花白村。
马背上的郁袭和阿纯,停在村口又回望了一眼梨花白村,在前行的路上,梨花白村渐行渐远,最终在身后消失不见。
回到家门口的阿纯下了马,他将手伸向马背上的郁袭,郁袭却看着他笑了笑,“我该走了。”
似乎太突然,令阿纯有些猝不及防,但又没有借口再挽留,“这么快吗?”
“我就不进去看你的祖母了,阿纯,保重。”
郁袭鞭子一扬,马驹又向前飞奔而去。
阿纯看着她的背影,半空中的手也没有收回,遗憾的轻叹一声,恍惚间喃喃自语,“你还没有告诉我名字呢!”
郁袭奔走在一片片山林,又走过一座又一座的村庄,她抬头看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她不知道自己去哪儿,像是一个没有终点的旅行者,奔赴在路上。
在一个渡口,岸边有人折柳送行,有人相逢喜而泣,离别是常有的事,再亲的人,再爱的人也有分开的一天。
郁袭陷入了迷茫,望着烟波浩渺的水面,来来往往的画舫浮在水面,艳丽的,华美的纱帘在随风飘然,映着女子婀娜的舞姿,从画舫传出清婉的歌声,夹着琵琶或悠扬着的笛声在耳畔回荡。
杨柳岸边,有晓风拂面,空气中仿佛有着甜美的味道,令人愉悦,这里的人们面容温婉,女子仪态万千,婀娜多姿,华丽的马车,遍地的青楼,到处是贾商贵胄,灯红酒绿。
郁袭意识到自己已走入了富庶的江南,这是个人杰地灵且醉生梦死的地方,郁袭此时还不知道,当年骊国的皇帝,纵情声色,每年将无数的江南女子被送入皇宫,就是在这样的温柔乡里,才最终导致了亡国的悲剧。
聚英堂,温柔还在为前几天的事而气恼,她的大铁锤跑了,挑衅的黑衣女子在伤了她好几个兄弟后也跑了,她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会儿又听手下的兄弟来报,有两个俊俏的后生骑着马正缓缓从这边走来,俊俏的后生,哼,温柔冷哼一声,大铁锤不也是个俊俏的后生吗?谁曾想到她竟然是女扮男装,上了一回当,温柔可不会上第二次,不管三七二十一,她这次都要将人劫过来看个仔细,瞧个明白,好好折磨一番,以泄心头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