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宽阔的海面逐渐狭窄起来,眺望远方,地平线上是苍翠的深绿色。
船进入了天江入海口,又行驶了一段时间,在码头上停靠岸。虽说是个码头,但却冷冷清清,除了林妄也他们的船,不过只有几艘破旧的小渔船罢了。
船员们有序地将装的整齐的货物搬了下来,放在了一早就安排好的装运车上。
隔壁的渔船上下来了一个渔人,约莫四十来岁,穿着一身破破旧旧的棉服,皮肤是古铜色,脸上沟沟壑壑,一看便饱经海风吹打。
他张望了一会儿,最后朝林妄也这边走过来,似乎是认定了他是这支船队的掌权人。
渔人席地而坐,脸上带着淳朴亲切的笑容,点了一支粗糙的手工卷烟,又递给了林妄也一支:“来,抽一根。”
林妄也笑了笑,没有推拒,点然后,吐了一个浓重的烟圈。
当地居民自己卷的烟,用的烟草很粗糙,吸到气管里时,像沙子般粗粝呛人。
渔民笑着,脸上的褶子更深,他状作不经意地指了指自己的渔船,说到:“最近老天不给饭吃,打鱼的生意不好做,我出海了一上午,一丁点收获都没有。”一口烟吐了出来,烟雾缭绕,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你们是干什么生意的?最近行情怎么样。”
林妄也笑了笑,将烟灰抖落在旁边木质的扶手上:“不过是些服饰生意,利润低得很。如果真的赚钱,我们哪里犯得着为了逃税从这种艰难的环境进联邦呢。”
他话音刚落,远处便发生了一场争执。
一个当地的小伙子,不知怎得撞到了一名正在搬货的工作人员,箱子掉在了地上,有一面摔坏了,里面的东西便掉了出来,一览无余。
都是些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有男装,也有女装,质量不大好,像是一些贫穷地区流动摊贩会卖的那种。
那名小伙子连忙跪在地上,一边将东西往箱子里装,一边用拗口的语言连连道歉。
船员脸上写满了恼怒,骂骂咧咧:“没长眼睛?走路都不会走?”
这场闹剧只持续了片刻,便归于宁静。
那渔人眯着眼睛,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抽完了手里这支烟,又和林妄也闲聊了几句,便借口自己要去打鱼,离开了码头。
林妄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将只抽了一口的烟丢在地上,用脚尖碾灭,嘴角带着一抹冷笑。
大副朝林妄也走了过来,恭敬地说:“货物已经全部装卸上车了。”
林妄也点点头,语气淡淡:“走吧。”
大副跟在他身后,又说:“货物装卸的时候,我派了人手盯着,没发现什么异常。大好的机会,不见人来抢。看来这次任务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危险。”
林妄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嗤笑一声:“你以为那些人会这样蠢?明知道你有防备还硬上?”
大副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林妄也目光很冷:“小心着点,这里的人不简单。说不定咱们的家底已经被摸清了。”
刚刚那个主动找他来搭话的渔民,林妄也观察了他的手,食指和中指上有着厚厚的茧子,像是长期用枪磨出来的。他虽然年纪很大,但是身形挺拔,腰板很直,那股子劲很像部队里出来的。这让林妄也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不过,怀疑毕竟只是怀疑,渔民的手上,也会有茧。世界上身形挺拔的人不少,说不定人家天生便是那样的身材。
直到那渔人离开时,在船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网。
林妄也这才发现,那张网垂在木船上时,没有留下一丝水痕。
——干的。
这可和渔人同他说的,上午一点收获都没有,相悖了。
再加上,那张网已经很破旧了,肉眼可见有破洞。林妄也便大抵确定他的身份绝不简单。
一个真正的渔民,怎么可能用一个破旧到带着洞的网去捕鱼呢?
船员们连人带车进入了森林里,这里的路连水泥都没有铺,路面凹凸颠簸,车子难以行快,等到好不容易进入村落,天色已经很晚了。
日薄西山,白雾升起,视线逐渐模糊起来。他们人生地不熟,也不敢贸然赶路。便找了一处旅馆,稍作休整。
在这种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里,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宾馆,也不过是个民居改造的,三层小楼,木质结构,看上去年代久远,走在楼梯上时,木板便发出了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声音。
好在房间够多,卫生打扫的挺干净,老板又是一对瘦小的母女,没有什么威胁性。
运货的两辆车子停在后院里,车上派人轮流看守。
晚饭在旅馆吃的,当地食材,比较简陋,味道算不上好吃,许多船员面露嫌弃之色,但为了保持体力,大家也勉强吃饱。
林妄也吃完晚饭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山林里植物繁多,蒸发量大,傍晚时分,夕阳在地平线上还残存着橘红色的余光,薄雾就渐渐升腾起来。湿漉漉的空气使本就偏冷的天气更加寒凉,身上的衣服也有一种黏糊糊的感觉,令人不适。
林妄也在村落里走了一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这里的人住的并不密集,每家每户至少隔了几十米。不过,每个房子倒是都挺大,大约每一户就是一个家族。也有那种外来的人口,多是扎堆聚集在一起,住的会比较近。
村里人看到林妄也这个“外乡人”,神色很平静,可见从天江口偷渡的人并不少,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路上,林妄也遇到了一个小男孩,正在地上挖洞,似乎是找什么东西。
他有些好奇这男孩要找什么,便俯身看着。
地上一个豆子大的洞口,被男孩利落地挖开了。这洞口很深,男孩挖了许久,才见周围的土慢慢松动,倏然,一个硬币大小的蜘蛛从洞里钻了出来。
蜘蛛灰白相间,肚子上有着黑色的花纹,看上去很吓人,但男孩却眼睛一亮,嗖的一下将蜘蛛抓起来,塞进嘴里,吃掉了。
饶是林妄也,看到这幅场景,瞳孔也猛地一缩,倒抽一口凉气。
男孩吃完了蜘蛛,站起身,擦擦嘴,冷漠地看了一眼林妄也,转身要走。林妄也这才看到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脏兮兮的塑料袋,里面是一些野果和蘑菇。
林妄也叫住了男孩:“喂,小子,你知道自己刚刚吃的蜘蛛有毒吗?”
小男孩抬头看着他,声音淡淡的:“知道,我哥哥就是因为被蜘蛛咬了才死的。”
“知道还吃?不要命了?”
小男孩笑了一下:“不被咬到就不会死,总比活活饿死强。”
林妄也这才开始好好打量面前的男孩。
大冷的天,他穿着一身单薄的衣服,打了大片补丁,破旧的衣服下面,是瘦的皮包骨头的身体,愈发显得他的头无比大。
小男孩沉默了片刻,说:“我家还有个妹妹,她病了。”
林妄也跟着男孩去了他家。
虽说是家,但却破败的仿佛废弃了很久。木制的房屋腐朽不堪,散发着浓浓的霉味,家里只有一张床,一口锅。男孩回到家,便熟练地生火,开始做饭。
床上被褥破旧,不知多少年没洗过,已经有了黄色的大块污渍,一个小女孩躺在床上,大眼睛一闪一闪。
两个孩子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女孩得了一种罕见的疾病,无法下床,只能每天靠男孩寻找的一些食物生存。
男孩将妹妹扶起来,靠在床头上,给她喂了些饭,对林妄也说:“她得的这种病特别罕见,要靠一种叫xxx的药物才能维持生命。这种药很贵,家底已经快被掏空了,我没有多余的钱给她买药。”
女孩吃完了饭,男孩把她放平在床上,掖好被子,叹息道:“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够花些点钱得到这些药就好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让人感觉到麻木,有种已经被生活剥夺了所有希望的无力感。
林妄也眯着眼睛看他,直到男孩将碗拿到厨房去洗,才跟了出来。
他站在男孩身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男孩。
黑暗逐渐降临,寂静的厨房,只有男孩洗碗时发出的哗哗水声。
林妄也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这冰冷的寂静:“电话号码我留下来了,一个月后联系我,我会接你妹妹去看病。”他把一张纸放在了桌子上,曲起指节敲击着木质桌面,发出了一声声闷响。
男孩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林妄也浅笑了一声,只淡淡扔下一句:“吃蜘蛛的时候,挺害怕的吧?”便转身出了这破旧的房子,身影隐没在黑暗中。
男孩手中的碗落在了水池中,溅起的水把他的脸打湿了。
他的眉头深深皱着,眼睛瞪得很大,写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的嘴巴紧紧闭着,抿成了一个细长的“一”字。
男孩擦干净手中的水,颤抖着拿起桌子上的纸条。
他自嘲地笑了笑,但是那双麻木的眼睛,却闪烁着难得清亮的光。
原来自己已经被那个人看穿了。
但是,愿意这样帮助他的人,今天算是头一次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