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生死为此岸（十二）
“马力涅尔！马力涅尔！”
下班后，摩蒂和赫米尼亚诺慌慌张张地跑来安保部，惹得瘫在休息室里往自己机体灌啤酒的zach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你们怎么来了？”马力涅尔对于摩蒂他俩的到来有些意外。
当初主管x刚上任没多久的时候，控制部就只有摩蒂、马力涅尔、迪亚和赫米尼亚诺。
曾经的他们只能与尚还青涩且笨拙的主管相互抱团取暖。
可一转眼，他们就已经成为了各个部门中独当一面的前辈。
现在摩蒂和赫米尼亚诺是经常被调到新开放部门管理高危异想体的先锋，而马力涅尔和迪亚则分别是安保部和情报部的常驻精英员工。
对于很久不见的朋友，马力涅尔还来不及好好跟旧友寒暄两句，就听到摩蒂说：“主管……主管出事了。”
马力涅尔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怎么回事？”
一向颓废的zach显然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轻，主动问道。
安保部的员工只有两个，文职人员在这一天的工作中也死得差不多了，因此摩蒂的话倒是没引起太大的恐慌。
主管可是坐在全公司最安全的位置上，如果连主管都能出事，那他们这些员工又该怎么办？
“下班后，我本来想去见见主管的……”
摩蒂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但……但我远远地看见angela……把主管带进了心理治疗室……”
“哈？”zach看上去似乎觉得这既荒诞又可笑，“他也疯了？那你们真该给他推荐一下脑啡肽，说不定这能让他跟我一样，能短暂地逃避这个地狱……”
员工们惶惶不安，心中闪过无数的猜测，可他们终究不敢去找angela询问。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其实也没什么。
只是……
“只是重复了无数遍的场景而已。”
冷冰冰的秘书睁开了那双金色的机械电子眼，里面的摄像头将眼前的这个熟悉的男人清晰地映入其中。
“曾经有很多主管在他们的位置上失去了理智。”
“也有很多主管因为他们无法放下的愧疚感而选择了自杀。”
冰冷的白炽灯光明亮得晃眼，空气里似乎弥漫着某种药剂的味道。
“……我没有疯。”
“是的。您只是心理压力太大而已，还没有真正疯掉，已经很不错了。”angela说。
“只不过刚刚在走廊上有员工不小心见到了这样状态不佳的您，这对他们会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也不利于公司的发展。”
坐在椅子上的青年微微侧头。
“angela，”他问，“整天整天把公司的繁荣挂在嘴边，天天看着员工的死亡，你……真的不累吗？”
angela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闭上眼睛：“您多虑了。我只是个ai，又不是脆弱的人类。”
“我是全公司最稳定、最优秀的ai。”
“您大可以将信任托付于我。”
黑发金瞳的青年向后靠去，那双眼睛下布满了疲惫的乌青，露出的手腕上流出鲜红的血迹。
“可我……真的好累啊。”
“整晚整晚，关于那个东西的噩梦都阴魂不散地跟着我……”
“可我还必须得坐在那里看着，简直就是个参与其中的旁观者。”
“像是剧本下被牵引的提线木偶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好受。angela，你从不会这么觉得吗？”
angela的手紧了紧。
她皱起眉头，对眼前的人说：“您在说些什么？”
“……对啊，你是不会感觉到痛苦的ai。”
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抬起胳膊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血在被绷带和药物止住之前就染红了他的袖子。
“有时候我甚至意识模糊到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能通过痛感来验证自己的存在。”
染血的手臂从他脸上移开，那双金色的眼眸失神地看着灯管上扑棱的飞蛾。即使是身处此地，他的眼前也依然不断出现着他恐惧与憎恨的幻影。
“为什么我们必须得往前走，不能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呢……？”
angela的电子眼里似乎有细小的电流在流转，看上去发着异样的光彩。
“如果您能够这样想，我会很高兴的。”
说完，angela似乎觉得这跟她刚刚说的话有点冲突，于是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我是完全出于对您的考虑。毕竟我是唯一能够永远忠诚于您、陪伴于您的——最伟大的ai。”
话音落下，ai秘书走向了那些设备。
“angela，我……如果再遇到那个‘东西’该怎么办……？”
“angela，这次他们还会因为我死去吗？”
“angela，为什么不能采取chesed的方案，想办法提高员工的生存率？”
“这样的心理治疗……真的可以解决根本的问题吗？”
“……”
电流顺着导线，点亮了冰冷的绿色指示灯，“滋滋”的声响并不大，但却又异常恐怖。
“我无法回答您，因为我只是一个ai。”angela一边启动着机器一边说，“您应该问的人不是我。或许……您应该去问问……‘他’。”
“如果……如果您能够结束这个循环的话。”
“……”
设备即将接入的时候，靠在椅子上的男人忽然道：“那个血浴缸……”
“咔”，设备接入了。
……
脑叶公司里从来不缺失去了理智的疯子，和丧失了生命体征的尸体。
员工们的生命是那样廉价，他们的性命还不如那两点能源来得珍贵。
他们甚至连毫无痛苦地死去也难以做到。
“我们总有一天，也会死吗？”
安保部里，几个资历最老的员工不安地向自己这么询问。
如果没有了主管，那他们无疑就是等待着被怪物吞食的羔羊。
人死后会去向何方？
自从他们踏入这家公司起，他们的一切都和这家公司捆绑在一起了，无论是灵魂还是肉体，都沦为了被支配、被使用的消耗品。
离开这家公司的唯一方法，大概就只有“解雇”，或者说“辞退”。而脑叶公司的“辞退”，从来没有字面意义上那么简单。
——还记得主管刚入职时那个被malkuth“解雇”的员工吗？
在这个地方，在这家公司，员工是可以随时都能替换掉的。
那么主管呢？
主管……其实也是一样的啊。
根本没有员工们眼中那么高高在上。
主管也是……随时都可以被替换掉的。
“只不过，替换后的人还是‘他’而已。”
angela站在大大小小的屏幕前，公司内的监控一览无余，熟悉又冰冷的荧光为这个ai秘书镀上了一层孤独又冰冷的颜色。
她似乎能听到某个房间里那个男人的求饶声。说实话，那个场景真的十分可笑，可笑到她甚至看不见最初那个人的影子。
他不是他。
就像她不是她。
但他依然是他。
可她……又是谁呢？
angela抬头看向那个收容单元，老旧的浴缸上绘着双紧闭的眼睛，就像在某个遥远的过去沉眠的幽灵。
“您是否相信有些事物在被遗忘之后会更加美好？”
“这是您曾经告诉过我的……”
“现在我明白了。”
“谢谢您。”
室内安静了片刻，随后又响起来angela那好听的电子合成音。
“那个血浴缸啊……”